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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蒙恬反身欲逃,卫庄冷嗤,腾身一跃足点马背挥臂横劈。
长戟上挑,蒙恬折身回挡,却不料卫庄中途变招,剑锋一转穿透苍云甲直刺入左肩!冷汗溢额,兵器不稳。
一声凄厉的马嘶悲鸣划破长空,被卫庄剑气扫断前蹄的坐骑轰然倒地。蒙恬捞着天明借势滚落脱开鲨齿,才算保住左臂。
卫庄冷眼看着,任他与后方兵将汇合,却没有趁机赶尽杀绝。拿过渊虹对身侧的人道:“下去”。
素衣简装顷刻变了模样,黑衣斗篷隐匿行藏。
公子遇刺不知生死、主将重伤、昔日所向披靡的上将军公然反叛,秦军再怎么身经百战也经不住此等种种、阵脚大乱。韩军趁势猛攻,秦军败走。
数百里春风轻诉犹如泣血,殷殷碧草更行更远还生、腥气比酒浓烈,涂涂苍生就戮无处埋骨、烽火里回飞的雁也似呜咽。
这一切,卫庄只觉索然无味,甚至、厌倦,拂袖转身。
隔着火光,蓦然见得自城中踏步走出的白衣青年,额脸瘦削、带着明显的病态的苍白,而朗朗挺拔屹立之姿依旧。钢铁为心、青铜作骨,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从无软弱,百死不改其志。那双赤瞳中流露的坚毅更使得卫庄心头无端惊跳。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不死不休
扬手一扔,将渊虹还了回去,掀唇讥诮:“看来,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盖聂接了渊虹握在手中,对卫庄的话不置一评,自顾自向前走着、仿佛自亘古而来坚定地往天涯而去,那样专注且执着的神态直叫人以为他此生永不会停步。
鸟雀低飞,游鱼上浮,浓稠的血腥味儿肆意弥漫,本就潮湿的空气更显湿重,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卫庄明白,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拦下他,除了、死亡。
剑出鞘、杀气震荡,十分默契地、两人同时拔剑。贴面相对,红蓝交错的利刃横亘期间、堪如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再次置身这尸骨成堆的战场,盖聂悔痛难当。为一念私心而逃避自己应担的职责,累得原可早日结束的战争绵延不止、徒增伤亡杀戮。怎能不悔!
乌云聚拢,一半的天空已被占据、暗沉沉,另一半烟霞笼罩、艳得瑰丽、艳得妖异。
卫庄步步紧逼、半分不让,齿刃厮磨的火星迸溅、分外刺目。
西施毒的后患隐现,盖聂只觉心痛如绞,未愈的伤口又开始崩裂、无一处不折磨。咬紧牙关、握剑的手骨节凸出发青、眸光泛冷,抽剑后退。
尚未站定,鲨齿已至跟前,卫庄处处抢攻不留余地。
盖聂体力不支,胸膛起伏剧烈、气息紊乱。
原只想脱身无意此时死拼,可卫庄委实逼迫太甚、大有不死不休的劲头,盖聂无法、唯有竭力一战!
乌云极速蚕食着红霞,很快、整个天彻底暗下来,时有闪电撕裂苍穹、显一线天光。
白衣染血尤为醒目,两人却都像是没看见一般,皆不停手。盖聂一退再退,似无力阻止直刺而来的鲨齿,但在剑尖将要点到咽喉的一刹那,身形逆转、瞬间绕到卫庄身后,剑柄一旋击在卫庄后心。
鲨齿脱手,卫庄踉跄一步站稳,总算尝到痛彻心扉是何滋味儿,伸手抹了嘴角血迹、浑不在意的神色好似那血非是从他体内流出的一般,抬眼便见盖聂转身远走、义无反顾。
闷雷一声一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冰蓝眼眸渐染狂态,扬手一掌拍向盖聂,十成十的内力、十足十的狠绝。
盖聂委实料不到,以卫庄的骄傲竟会有这出其不意的一击!猝不及防之下无所应对,偏身闪开少许承了大半的力,已是伤痕累累的身躯自是受不住,倒地的一瞬意识抽离、陷入混沌。
那一掌的威力如何卫庄比任何人都清楚,面无表情地缓步走来,及至跟前脱力般身子一歪伏坐而下、血污尘土沾了衣裳也不嫌恶。
单臂撑肘挨在盖聂身侧,一手揽过他的肩膀让他躺在自己腿上、亲近再无顾忌,这人也不做半点儿反抗。卫庄轻笑、不带丝毫嘲讽讥诮,甚至、很有几分真心:“师哥,果然还是睡着最适合你”。
一道亮白的光线劈过,瞬时照黑暗如宣昼,紧接着轰隆雷声滚滚,一场豪雨终于浇下。
雨势磅礡胜瓢泼,卫庄衣发尽湿、不动如山,始终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上身微倾,隐约能为枕在膝上的、不知还有没有呼吸的人遮挡些许风雨。
偃旗息鼓的战场格外辽阔、冷寂,除了遍地尸山血海,什么都没有。
执念半生、手段用尽,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卫庄当真想笑,也确实笑了。脸上水珠不断,几乎睁不开眼,入目的容颜异常模糊,没有人分得清那点点淌落的是否尽皆雨水。
江山天下、黎民苍生,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谁存谁亡谁主沉浮,又有什么好在意?为什么你要为这些和我执剑相斗?为什么你不愿、与我在一起?师哥,你待人仁厚,独独对我血冷心硬,你以为、我便不会伤心吗?
然而事到如今,再计较也无意义
雨幕重重,哗啦啦的水声几乎盖过响雷,饱受摧残的绿茵碧草在倾盆大雨中垂死挣扎、了无生机,山河、城池遥遥远去、洇没在雨水间。
无端忆起郁郁而终的母亲,好像、仍置身那冰冷少人行的冷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轻蔑或漠视他都能安之若素,一颗心渐渐结了冰,遇冷遇热皆是坦然,只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要强大到叫所有人仰望!
可到头来,还是一败涂地。连想要的人都得不到还说什么左右天下、掌控命运?!委实、可笑。
想遗忘,却忍不住回想;想隐藏,却欲盖弥彰。心系在别人身上,爱恨全不由自己,不能言说的伤痛、潜滋暗长、嗜魂噬心。一路跌跌撞撞,伤人亦自伤,经年累月累月经年、出路无期……
何其、可悲
呛咳一声,顺着下颚流下的水线透着浅红。盖聂虽手下留了情,到底是要害又击到了实处,伤势必然不轻,但卫庄已觉不出疼了。
而那一声咳似启了一道闸门一般,长久压抑、隐而不发的情思暗恨风起云涌,简直要将五脏六腑都绞碎了。撑手闷咳、声声带血,不待擦拭便被大雨冲刷干净。
好一场、及时雨
周遭死亡浊气过于浓重,全然觉察不出活人气息,卫庄头昏脑胀,恍惚不明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知觉、感官一并麻木。
一时千头万绪,一时茫茫无所知;像是极其冷静,又似从未清醒过;想开口和环抱着的人说说话 ,启唇欲言又止。
雨越下越急、铺天盖地,沉陆为海般的阴晦惨烈、整个人好似于汪洋海底沉浮,翻天覆地的压迫感席卷身心,黑暗永无休止、再无一丝光亮。
“王兄”尽管红莲一再克制,声音仍是带了哭腔,俯身蹲下来拿了帕子却不敢替他拭擦,泥水染透了红裙。
张良撑伞静立,指尖微颤。从来不可一世的卫庄,几时这般狼狈落魄过。
头顶停了雨,卫庄也无甚反应,万分迟钝地瞥了红莲一眼又复晗首、尤似不识。
手臂下垂搭上盖聂手腕,一度处心积虑要杀了他的红莲此刻竟是极怕他死。待摸到弱如游丝的一脉,摒凝的呼吸才算顺畅,“王兄,盖聂、尚存一息”。
闻言卫庄猛地抬头,眼中灼灼一闪而逝、旋即沉冷。死也好、活也好,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区别。如现在,看得见、触得着,方是真实。
红莲茫怔,不自觉泪水盈眶。咬了咬牙,暗下决定,倘若盖聂果真无心、便让他就此死了吧!
每颗心都有裂痕、不论如何强大、如何坚韧,循着缝隙逆流而上即可探寻其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哪怕深到自己、都忘记。
良久,红莲转眸与卫庄相对,一字一句道:“云梦、鬼谷、小庄”
“你说、什么?”
“盖聂心底所想:云梦、鬼谷、小庄”红莲重复,认真诚挚的语气不容置疑。
麻痹的神经终于找回些许知觉,体味却是苦涩。卫庄无声将怀里的人看着,喉间低音破碎喑哑,已然不知该作何想。
原来,我曾得到过
“端木蓉仍在城中”白凤丢下这句话转身走远。强悍如卫庄,也一样、有做不到的事。
“逼得太紧只能适得其反,既然杀不了、留不住索性放盖聂走吧,缓一缓或有转机也未可知”目送卫庄携了盖聂入城,张良不禁唏嘘长叹。今日之事一出,盖聂叛秦算是坐实了的,秦王再不会信他、用他,既已无碍无害、便放他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卫庄一步一步走近,盖聂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被逼进墙边死角退无可退蹙起了眉。
“云梦、鬼谷、小庄。师哥可否解释一下,你心底深藏这些、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卫庄欺身而上撑肘压在盖聂肩头,勾唇挑起一抹坏笑、得意又张狂。
盖聂垂眸不语
这般低眉顺眼,直让人觉得自家师哥是个好欺负的,抬手挑着盖聂下颚迫他与自己对视,不依不饶戏谑调笑:“你倒是说呀”
盖聂偏头不理
于是卫庄益发的肆意起来,捏了捏师哥并不丰腴的脸颊,凑到他耳边低声呵气,“我从不晓得师哥原来就这点儿胆识,竟是一句直言的话都不敢说?”
尾音未落,腰被扣住、猝然一阵天旋地转,不及惊呼嘴已被堵住、两人位置掉了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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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过后,盖聂稍稍移开唇齿在师弟嘴角啄了啄,面不改色轻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君王无情
张良所料不差,秦王、确然不信任盖聂了。
咸阳宫中白幡飘飞、一片素缟,二公子为盖聂所刺、不治身亡,赢政若还信他、那可真是渭水灌脑了!
蒙恬垂首跪在殿内,双手握拳撑地、眼中满是悲愤。“臣未能护得公子周全,愿一死谢罪!”
“你依令行事,既已尽力何错之有,起来吧”赢政单手支额倚案慵坐、语调平平,鹰眸沉静不显情绪、略带惫累。
“臣……”蒙恬呡唇,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王上为试探盖聂是否当真背叛竟以二公子为饵、枉顾其安危性命!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看出蒙恬的欲言又止,赢政起身离了王座将他扶起,并不解释,转而道:“盖聂胆敢公然反叛孤,那么、他便不再是我秦国上将军,大秦也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蒙恬默然,眉头紧皱
“灭韩之事势在必行,接下来该当如何蒙将军可有计较?”
“独木难支。待王翦亡齐,整顿兵马,臣与他两面夹击、合力攻韩,还怕韩国不灭?!”几番兵败,纵使王上未曾对他失望、仍然委以重任,但蒙恬自己岂有不羞惭的?誓要一雪前耻方才甘心!
赢政默了默、点头。
议事已毕不便多留,蒙恬告退。刚转身又听赢政稍显迟疑地问:“剑刺天明的、果真是盖聂?”
蒙恬虑了虑、审慎道:“臣、不肯定那人是盖聂,臣肯定那剑、是渊虹!”
凭盖聂的本事,谁能从他手中夺取渊虹?!赢政、死心了。
大殿静极了,只听得更漏“沙沙”流淌,时光点点滴滴逝去、不为人留。
八年前的咸阳街头,无意间瞥见盖聂,只一眼、赢政便认出那是曾救过他一命的人,尽管粗布麻衣、一身落魄。
赢政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他晓得自己不是什么知恩图报之人,却唯独对此事念念不忘、委实怪异。
鬼使神差地不紧不慢一路尾随,目睹他形单影只于熙熙攘攘中独行、身无分文不受嗟来之食以凉水裹腹,一人一剑,孤独而不孤苦,眉间英气、自信且坚毅。这样的人,赢政无法不欣赏。
一封招贤令,相见于庙堂。从第一次执行任务开始,盖聂就没有让他失望过,赢政、深信之。
官职高位、施展抱负的机会,凡君主能够给予以臣子的、都给了。所以赢政想不通,盖聂、有什么理由、背叛他!
无以言表愤怒、憋闷以及不晓得究竟有几分的心伤逼得他眼睛眼瞳泛红,挥拳砸在石柱上、手背见血。
闭了闭眼,再睁开乍见,一灰衣男子悄无声息立足殿内,赢政心中猝然一惊,下意识握住腰间佩剑。
待看清来人虽有放松警惕仍存,手虚搭在腰间剑柄上,眸光清冷情绪平复,回身凉悠悠道:“看过了?”
灰衣人不答,浓眉重目、额脸线条刚毅,不苟言笑时透着些许冷硬,执剑的手骨节略凸、指侧厚茧粗砺,可见是用剑的好手。
缓抬双目与赢政相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颇不平静,道不出怨、更道不出谢。
赢政振衣拂袖将伤了的手拢在袖底,倚案端坐,全然无视那人眼底纠结,凉薄道:“他自出生之日起便是由孤抚养,没人比孤更有资格决定他的死生去留。”言外之意便是,无论他做怎样的安排,任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灰衣人愠怒,“倘若当初阿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