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才是对的。
胖子红着眼,死死地按着吴三省的手。吴三省也下了死力气,吴邪每一声惨叫都像割在他心上,这是他们吴家最疼的孩子,吴邪已经没救了,他不能眼看着吴邪活受罪!就在两人扭打间,不知道谁勾动了枪栓,只听“砰”的一声,手枪走火,而枪口居然正对树下!胖子和吴三省同时一震,然而下一秒,他们却齐齐愣住。
不只他们,所有在场的人全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在枪响的一瞬间,早已没了气息的张起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压住吴邪,自己转而背对枪口。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张起灵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甚至好像根本就没有醒来,可这一瞬间,他又的确保护了眼前的人,仿佛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仿佛一切不过是幻觉。
“小哥!胖爷就知道你放不下天真!”
胖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嚎了一声,一把夺过吴三省的枪,指向众人:“都他妈看到了吧?要动小吴,NO。1也不同意!我们小哥就算诈尸也最NB的粽子,不服就来!”
与此同时,吴邪的惨叫声也停止,他背贴在树上,颤抖着发出低吟。
小……哥?
虽然微弱,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一瞬间爆发的熟悉的感应,宛若河流般静静流淌的,微弱,却不懈地,呼应着他,安抚着他肆虐的磁场,带他回归现实。
小哥他在,小哥始终在保护着他。
随着六角铜铃制造的幻觉散去,紊乱的磁场渐渐得到平复,吴邪的眼神也清明起来。就像做了一场大梦,紧绷的神经得以舒缓,抽痛着提醒他无感的恢复,视野渐渐清晰,那人的脸庞就在眼前……恢复意识的瞬间,吴邪顾不得晕眩,顾不得疼痛,也顾不得沙哑的声音,他紧紧抱着怀里的身体,嘶喊道:“小哥……小哥还活着!快救他!你们快救他!”
“大侄子!”
吴三省一见吴邪醒过来,顿时一喜,朝身后喊道:“还他妈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救护人员一拥而上,好不容易才将吴邪和张起灵分开。后者的心跳虽然微弱却始终平稳,也许他刚才真的只是暂时性的休克,又或者是吴邪的磁场能量刺激了他的神经,起到了心脏复苏的作用,又或者这纯粹是意志力创造的奇迹,枪声唤醒了他的本能……这些都无人知晓,也没有人有心思去追究了。众人他们忙不迭地围着他们检查枪伤,却得到黑眼镜一句:别找了,枪里就一颗子弹——已经被吴三省恐吓德国人的时候浪费掉了。
虚惊一场。
吴三省带人留下和德国人谈判,吴邪等伤员先行下山。然而,在下山的途中,张起灵始终没有任何转醒的趋势,只勉强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迹象。而当他们终于来到羊角山下,张起灵的头部的伤口再度裂开,连耳朵也不住流血,对此无能为力的吴邪再度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绝望。
吴邪后来才知道,在那天吴三省和德国人谈判的过程中,张启山手下的人也赶过来了。这一次行动的确是有人向高层告密,不过并不是张启山,而是他们的老朋友——在海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陈皮阿四。得知吴邪的能力并不是他要找的之后,他便将他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张家楼,他设计小花和ESP两败俱伤,再由德国高层坐收渔利,这才有了这一次的张家楼围剿。
但是,连高层也没有想到他们会遇到这么顽强的抵抗,更没想到会在这里遭遇ESP和小花一干人联手。协会这一次损失十分惨重,他们的人是跟政府借的,现在损兵折将,自己也面对着极大的政治压力。这件事看起来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吴邪知道,一切还没有结束。
他和闷油瓶的能力联系被完全暴露了,一百年内唯一的成功组合,无论是协会还是ESP恐怕都不会轻言放弃。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今后他们的日子将举步维艰。
三叔还没有回来,而现在,闷油瓶还躺在医院,没有苏醒的痕迹。他的情况只能说是稳定,完全谈不上乐观。外伤还不是最严重的,闷油瓶有着非常丰富的格斗经验,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在战斗中避开要害,但是,大规模长时间的超负荷能力运用,让他的身体机能有着短时间的瘫痪,这也是一种人体的自我保护,不过当生命迹象复苏之后,能否完全复原,就要看患者自身的状况了。他现在非常疲惫,能这样平稳的睡眠反而是好现象。但是是否彻底脱离危险,还要等他醒来继续观察。
吴邪自己的状况也很差,但是他不想休息,他怕闷油瓶醒过来的时候自己错过了。万一他再睡着怎么办?他太累了,吴邪老是怕他睡过去就不愿意醒过来了。所以,当第二天早上,吴邪抹着脸从洗手间回来,看到病床上静静坐着的人,几乎以为这又是一次幻觉。
闷油瓶头上还缠着绷带,身上穿着病号服,盖着被子坐在床上,静静地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吴邪的心脏一紧。
“小哥。”他叫了一声,闷油瓶却毫无反应。
吴邪一怔,又叫了一声。这次,闷油瓶回过头来,看到吴邪的瞬间似乎有点意外。吴邪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由衷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舒展开来。
没错,这是他的小哥。他看他的眼神,他的气息,他的感觉,都是闷油瓶无误。他本来还担心闷油瓶来个电视剧经典桥段,闹个失忆什么,好在没有。这一刻,吴邪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走过去,道:“小哥,你怎么坐起来了,你得躺着休息。你别担心,我们已经安全了。”
闷油瓶没说话,就一直盯着吴邪的脸看。吴邪有点纳闷,想着闷油瓶也许还没完全恢复,虽然他以前也很安静,但是这会儿好像也太安静了,刚刚放下的心不禁又提了起来。
吴邪又问:“小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闷油瓶依然不说话,只是抬起手,似乎是要吴邪近一点,吴邪立刻顺着他的意思坐下来。闷油瓶牵住吴邪的手,以指腹摩挲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引着,贴上自己的耳朵。
吴邪一愣,顷刻间,一些细微的回忆涌上吴邪的脑海:闷油瓶在山洞里短暂的迟疑,闷油瓶流血不止的双耳,闷油瓶醒来后异常的沉静……他有些颤抖地抚摸闷油瓶的耳廓,可怕的猜测冲击着他最后的承受力。
“小哥……你……听不见我?”
张起灵看着他,露出一个简单、释然的微笑。
然后,他摇了摇头。
吴邪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69、
闷油瓶的听力神经受到了创伤。
医生说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闷油瓶的神经是从内部自发麻痹的,他的耳膜完好无损,这样的现象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久的,无法诊断,就更说不上治疗。脑部的神经原本就复杂,他经历了这么重的创伤,大难不死已经是奇迹,其他的,医院也无能为力。
吴邪回想着医生的话,站在门口,突然不知道怎么推开这扇门。
巨大的痛楚啃噬着他每一寸感知,医生建议他放弃治疗的瞬间,吴邪听到了世界毁灭的声音。可事实上,他的世界还在,只是再没了喧嚣,和那人一起陷入了沉睡一般的宁静。吴邪转身走到公共洗手间,用冷水狠狠地洗了几把脸,直到他整个人都冰得发抖,才仔细擦干水迹。他不能崩溃,现在是小哥最需要他的时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必须支撑起两个人的世界。
吴邪回到病房时,闷油瓶依旧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他现在变得更安静了,这个人原本就寡言少语,这会儿更是彻底坐实了“哑巴张”的绰号。吴邪还是会采用说话的方式和他交流,虽然闷油瓶听不见,但他可以读取唇语,而且能力不弱。
吴邪走到床边坐下,状若无事地对着闷油瓶地说着大夫的医嘱。他说小哥你放心,大夫已经说了,你的症状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啊,也许会久一点,不过我们可以回家休养,也许睡一觉就好了……谁知道呢?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外面那么吵,我们正好可以安静一下。你不要心急,大夫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会好的……
脸颊突然被托住,那人的用手心手背分别在他脸上贴了贴,感受到过于冰凉的温度,闷油瓶微微皱眉,审视地望着吴邪。吴邪觉得只这一眼,自己就被完全看穿了,一时有些无措。
“小哥,你没事,真的没事。”他握住闷油瓶的手,像在说服自己似的:“我们再休息几天就回杭州。三叔会去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用管,你不是想回家吗?我们可以回家了。”
闷油瓶看着他,眉头舒展开一些,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些无奈,他伸手将吴邪按进自己颈窝,在吴邪的耳边轻声叹息。
这一声,便叹进吴邪心底。他早该知道,凭自己破绽百出的拙劣演技,根本什么都瞒不过这个人。
半晌,他才回抱住闷油瓶,哑着嗓子说:“小哥,你别怕。”
“不就是听不见吗?你就是一辈子听不见也不怕,我不离开你,我一辈子守着你……那大夫说得也不一定准,没准你明天自己就好了,你那么厉害,会好的。你别急,别怕,真的,你别怕……”
说着劝慰人的话,吴邪的身体却忍不住颤抖,说到后来他已经带着些哽咽,鼻头越来越酸,视线也开始模糊。如果闷油瓶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脆弱,也许吴邪会好受一些,可是偏偏没有,自始至终,闷油瓶对这件事的反应都平静得吓人,他好像对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他没有半分挣扎就欣然接受。
这让吴邪非常难过。
黑暗中的等待,一门之隔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任他浴血,眼睁睁看这身体在自己怀里几乎没了温度,那些都成了吴邪一生的梦魇。他更难过的是,就算是现在,自己依然是需要他支撑的那一个。
那人一下一下安抚着他的背脊,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是啊,小哥根本不怕,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让张起灵害怕。
真正害怕的人是自己。
吴邪终于抑制不住情绪的流泻,他越来越用力地抱住闷油瓶,像是抱紧最后一块浮木。连日来的压抑一涌而出,从小声的啜泣,到彻底的爆发。他经历了那么多伤痛,经历了生死,都没有怕过,但是这一次,第一次的,吴邪觉得自己熬不过去了。他必须得有一个发泄的渠道,紧张、焦躁、无所适从,无能为力,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撞击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他觉得自己已经完了。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哭得最久、最痛的一次。短短两天的时间,他的世界完全崩塌了。可是无论他哭得多么撕心裂肺,那个人都听不见。又或者他是“听”得见的,他知道他每一个表情,每一种情绪,每一声叹息,只是这一次,他也无能为力。
闷油瓶抱着吴邪颤抖的身体,他的手臂依旧沉稳而有力,他浑身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气息,他无声地安慰着吴邪,就好像他依然是他最坚实的依靠,依然是他无所不能的小哥。
接下来,他们度过了相识以来最安静的一段日子。
这些日子他们一起入睡,一起醒来,白天就发发呆,也有的时候一起看看楼下。他们的病房下面刚好是医院的疗养区,每天下午,花园里都有很多散步的病人,有老爷爷老奶奶,有即将临盆的幸福准妈妈,还有三天两头吵架的小情侣,还有跑来去的小孩儿。每每发现趣事,吴邪就兴致勃勃地拉着闷油瓶去看,NO。1也从不拒绝,甚至有时还会笑一笑。
闷油瓶现在的心情似乎很好,轻松,释然,像放下了背负已久的担子。这一场战役带走了声音,却也同时带走了他心头的喧嚣。他真正的宁静下来,他的神情越来越接近一个普通人,尤其是面对吴邪的时候。
真是奇妙,明明听不见,他却反而离这个世界近了。
闷油瓶的情绪直接影响了吴邪,随着休养,他也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接受眼前的事实。陡降的痛苦帮他飞速的成长,他越来越明白一些道理:当一些事已经无法改变,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崩溃,要么接受。小哥的听力可能明天就会好,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好了,可那又怎样?
他还是他的小哥。
他们有很多交流的方法,除了唇语,他们还可以写字。闷油瓶的字很漂亮,端正,勾画有力,爷爷说过字写得正的人,心地一定也很正。不过一个连话都不爱说的人,你自然不可能指望他写很多字。偶尔吴邪也会和他去花园散步,闷油瓶对这项活动似乎更乐衷一些。
——睡觉散步发呆,真是,连爱好都像个老头子。
吴邪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开心,可是现在他却没办法松懈。他怕这又是一种伪装,他怕并不是他看透了闷油瓶,只是小哥把心藏得更深了。
这段时间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