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灯点起,刚才还掌声热烈的会场顿时鸦雀无声,人们几乎都只有一个想法:我不是眼花了吧?在新月饭店,几十年不见的天灯今天不只亮了,还一次亮了两盏。
吴邪整个儿已经懵了,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小哥,张启山已经点了天灯了,你再点一盏有什么用?”
闷油瓶停顿片刻,抛出了掷地有声的二字。
“斗灯。”
吴邪的冷汗唰地淌了下来。
50
斗灯,顾名思义,重点是那个“斗”字。
一盏灯叫做“孤灯”,两盏灯便叫做“斗灯”。就像之前说的,“点天灯”这个概念是满清时候王孙公子追郡主的惯用手法,有的时候,两个郡主看不对眼儿了,那么各自的男朋友就要各点一盏天灯用来“斗”,斗灯的方法和点孤灯是一样的,无外乎比一比谁家的凯子可靠,把对方的灯点爆。因为是有针对性的攀比,所以斗灯比点孤灯烧钱更狠。
“我要跟张启山斗灯。”
闷油瓶这样说。
吴邪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一直以来闷油瓶这人似乎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的样子,吴邪还从未见过他对一样事物如此执著过。台上这玩意,他大概知道价格,这么两盏天灯点起来,他们仨都交代在这恐怕也不够。黑市点天灯不比外面,要是点假灯,肯定不是赔点钱这么简单的,只怕剁个手指头都是轻的。吴邪眼看着楼下那帮孙子叫价叫得越来越起劲儿,只觉得凳子上面都长了钉子,根根扎在屁股上,让他一秒钟也坐不下去,连栏杆边儿的胖子都开始频频擦汗,背后那人却一直没有说话。
吴邪一咬牙:“小哥,我就问你一件事,那东西真的那么重要么?”
闷油瓶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好吧。
深呼吸一次,吴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两腿交叠,乍看是换了个潇洒的坐姿,实则为了防止自己被楼下的价格吓得跳起来。
“既然如此,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胖子,你呢?”
胖子回头一乐:“说什么废话呢天真,除了结婚过日子,别的事你俩甭想甩了胖爷我。”
“你他娘的能正经不?”吴邪笑骂一句,又道,“那行,今儿咱仨就在这新月饭店里——扬名天下一回!”
他相信闷油瓶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协助他。管他张启山还是张启水,今儿这老虎凳他既然已经坐了,就坐个够本,看看屁股能不能裂成四瓣儿!
台下的铃铛声此起彼伏,开始是十万,一百万,二百万……到后来吴邪满脑子都是那恐怖的铃音,根本听不见报价,直到会场好不容易静下来,就听胖子突然骂了一声,道:“一个亿了!”
奇迹般的,吴邪居然已经没有震惊的感觉,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这个张启山到底是什么人了。
并不是吴邪没有见识,恰恰是因为这个人太有名了,以至于很久没有人敢直呼他的本名,大家更习惯他的另一个称谓——张大佛爷。
爷爷曾经讲过一些自己那个年代的故事。当年圈子里的几个大户其实很不和睦,包括吴家在内,谁也不服谁,但是大家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不要得罪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张启山,人称张大佛爷。无论什么事,只要这个人开口,其他人便绝对不敢再有二话,而一旦忤逆了这个人,就等于绝了自己的出路,绝对没有好下场。
跟张启山相关的故事还有两个,一是听说这人很痴情,当年不惜血本点两盏天灯,烧了半年收成追回张夫人,只是可怜张夫人红颜薄命,嫁过门不到一年就病逝,而张启山再未续弦;另一个就是张启山有一只很有名的镯子,实心的,但是敲一声会出两响,人称“二响环”,这环上有个铭记,张启山相信这环是一对儿的,所以一直不惜重金寻找另一半,想凑成“三连响”,一时间被传位佳话。
吴邪小时候其实不太懂,第一个故事还能说张启山是个疼老婆的好男人,第二个故事顶多说明这人非常好事罢了,有了两响还不够,非要琢磨第三响,想太多。然而此刻,这个传言居然让吴邪一阵清明,让张启山执著至此的镯子,就只有二响环了,难道眼前这只玉镯就是那传闻中的“第三响”?
如果是这样,可真是不妙了。
张启山这人,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狠角色,他跟政界有一定的瓜葛,所谓民不与官斗,再有钱也不可能斗得过他。尽管外表看起来依然很精神,但如果吴邪没算错的话,这人如今该有九十多岁了。听爷爷话里的意思,这个男人一生顺风顺水,做什么成什么,但是人都一样,总是爱执著于得不到的东西,张大佛爷也不例外。张启山毕生的执著有两样:一个是张夫人,天人永隔,这个已经无法挽回了;另一个就是这“三响环”。如今他年事已高,所剩的日子越来越少,镯子就在他眼前,要他放弃难如登天。
这盏灯他们简直输定了。
不知不觉,周围竟已经静了下来,价钱被叫到了一个离谱的程度,没有人再傻到去摇铃。现在,场上只剩二楼两盏小灯遥望,颇有些争奇斗艳的意思。这种情况要怎么算?闷油瓶显然是不打算撤灯,而张启山更加不可能。众人似乎都期待着结果分晓,可主持人大概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一时不知要如何裁决。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张启山率先开了口。
“你姓什么?”虽然年事已高,但是那人说话底气很足,给人一种很硬朗的感觉。
吴邪怔了一下才明白这是问自己,便道:“吴。”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太乖了,怎么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于是想也没想就来了一句:“老爷子贵姓?”
这话一出口吴邪就后悔了。一句普通的问话,如果对方是张启山的话,就成了赤裸裸的挑衅。在场谁人不知道张大佛爷威名,退回五十年这么跟张启山说话的人现在恐怕已经脑袋搬家了。
果然,张启山神色微变。
“吴老狗的孙子?”他摇头,“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吴小狗,我给你个机会,现在撤灯,此事我既往不咎。”
吴邪到底年轻气盛,被这么一激,反而硬气了几分:“既然如此,佛爷何不就此割爱,也免得人家说佛爷挤兑小辈。”现在撤灯,那他刚才提心吊胆的图什么?左右他人也得罪了,倾家荡产也是定局了,不能再把爷爷的面子丢了。
意外的,张启山居然没发火,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听吴邪讲话,而是将视线落在吴邪身后的闷油瓶身上,露出些微妙的神色:“这位小哥贵姓?”
“姓吴,”吴邪一挡,不想闷油瓶暴露身份,“今天他们俩都是代表我吴家出面,佛爷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张启山冷哼:“小五子看着是个软蛋,实则最擅长韬光养晦,想不到崽子居然没得他一分机灵。他能姓吴?哼,只怕你自己都姓了张,还搞不清状况。”
吴邪一惊,心说难道这老头认识闷油瓶?到底是胖子反应快,抢先一步道:“老爷子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哥仨情比金坚,祖宗换着认,今儿一天我们都姓吴,明儿他俩随我姓王,后天我们都随小哥姓张,小吴这话不算错。”
“倒是仗义,就只怕你们全都给人当了枪使,”张启山意有所指地看向闷油瓶,“那小子,你是张家哪一族的?”
“张起灵。”
闷油瓶开口的瞬间,吴邪注意到,张大佛爷的嘴角突然抿得死紧,好像这个名字有千斤重。
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厮杀,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你要什么?”张启山突然开口。
“撤灯。”闷油瓶语出惊人。
“不可能。”
“那就斗。”
这一老一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谁也听不懂他们是打得什么迷,更不明白闷油瓶凭什么能跟张大佛爷谈判。后者显然已是极端不悦,急得吴邪都想赶紧替闷油瓶解释,他不是有意要气你,他平时说话就这样,跟谁都这样。
然而张启山居然没有震怒,而是把问题抛给了楼下:“你们怎么说?”
主持人大妹子被瞧了这么一眼,差点没哭了。亏她训练有素,这会儿居然还能说出完整的句子:“要不……咱们先进行第二场?佛爷和这位小爷也都再看看别的东西,兴许还有喜欢的?”
张启山没说话,算是默许了事情的发展,这样一来,众人都能先歇口气,否则这样恶性竞争下去,新月饭店方也不好收场。
然而很快吴邪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第二件拍卖品很快被抬了上来,那是一件四四方方的印玺,雕刻着非常复杂的图案,乍一看最突出的就是上面的恶鬼,介绍上写着“鬼钮龙鱼玉玺”。沾上“龙”字的玉玺,很可能就是“御玺”,那意义就非同凡响了,只怕又是个有价无市的玩意。吴邪正要说话,却看见闷油瓶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件鬼玺。
“小哥,怎么了?这鬼玺有什么问题吗?”
不料闷油瓶突然笃定地说:“我们的目标就是它。”
吴邪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突然觉得一阵晕眩。
我靠!我靠靠靠!这挨千刀的闷油瓶!
既然一开始要的就是鬼玺,那还吃饱了撑的跟那玉镯子较什么劲儿!这人到底想什么呢?当年王孙公子斗灯好歹是为了泡妞儿,你一闷油瓶子这是争着给谁当凯子呢? 一瞬间吴邪只觉得太阳穴嗡嗡作响,疼的厉害。
而让他更闹心的是,另一头的张启山居然也没有半点换座位的意思,第三盏小青灯冉冉升起,挂在了另一边的柱子上,在吴邪眼里就跟鬼火一样。
天灯,又是天灯!
妈的,元宵节早着呢,这老头是想在新月饭店开灯市吗!
“小哥,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你想好了,这东西再重要,还能比命重要?再斗下去,咱仨今天保不准就出不去这屋子了。”
闷油瓶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吴邪,你信我。”
这话在闷油瓶而言几乎是承诺了。
怔忪片刻,吴邪觉得自己真是让这闷油瓶子吃死了,就这么几个字,他颤颤巍巍的心居然又一次安定下来,甚至有了想为这个人做点什么的念头。
吴邪闭目。
当第四盏天灯幽幽点燃,这绝对是要载入新月饭店史册的一刻。一天之内四盏天灯齐亮,即便在历史悠久的新月饭店,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胜景。在座众人已经从最开始的惊异转成了期待,一个个兴致勃勃地围观这场旷世好戏,连铃铛都没人摇了。显然现在这四盏灯的主人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主角。以及,和张大佛爷斗灯,还连斗两盏,无论这场大战结局如何,明天起,没有人会不认识二楼包厢的这几个小伙子。
他们真的出名了。
“小子,你还要斗下去?”张启山似乎也颇为意外。
闷油瓶和胖子一左一右站在吴邪身后,吴邪能感觉他们的身体都紧绷着,像两座堡垒将他护在中间,力挺之意不言而喻。吴邪腰板挺的溜直,一挥手,那是豁出老命的豁达:“斗!怎么不斗!伟大领袖教育过我们,与人斗,其、乐、无、穷!”
张启山脸色一沉:“有点意思,可惜,这件东西,我也不能让。”
吴邪正要说话,就听闷油瓶在他身后低声说了什么。
“什么?”吴邪一愣,“小哥你说什……”
话音未落,闷油瓶一扯领带,居然二话不说地翻栏杆跳了下去,直奔台上的鬼玺。
我靠!他没听错!
闷油瓶刚才说得是:没有时间了,我们抢!
51、
没等吴邪回过神来,闷油瓶已经稳稳落在一楼展台前。吴邪下意识地就要跟着跳,一脚迈上栏杆却是一怵,赶紧缩了回来。别闹了,闷油瓶跳下去那叫抄近路,自己跳下去就叫自投罗网。几乎同一时间,身后胖子一把拽住他,说:“天真你别犯傻,没到殉情的时候呢!”
吴邪也知道自己二百五了,没时间回嘴,赶紧跟着胖子往楼梯跑。二楼的保安早就围了上来,胖子又使出了他的看家绝学,抡起一把折椅虎虎生风的开路,吴邪跟着断后,左一下右一下的把人推开,还得躲着胖子那不分敌我的无差别攻击,好不容易下到一楼,吴邪心里又是一揪。
一楼早已乱成一团,张大佛爷的人也是直接从二楼包厢跳下来,这群人不像饭店保安那么好打发,个个都很专业,闷油瓶再厉害,只怕赤手空拳在这里也施展不开,情况对他们十分不利。
然而闷油瓶这个男人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总是能在绝境中做出一些你根本不敢想的事。就见他一脚踢弯对面人膝盖,那人一矮,他豪不客气地踩上去,硬生生拔起半人多高,然后转眼又踏在另一个人的肩上,两跳之后直接飞上了展台,简直跟吊了威亚一样。可怜那俩哥们接力似的惨叫两声,倒下就再没起来——瞧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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