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醒着吗?”他知道张特工多半是闭目养神。
果然,那人的指尖在他手背动了动,算是回应。
吴邪心里其实有些事,反复回荡着,睡不踏实,有些话,他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你今天……”思考了一下措辞,吴邪才继续道,“太莽撞了,那上面那么高,你怎么就跳了?就算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用陪我一起死。”三十几米高,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救不到人,再搭上自己,不亏死了。
好半晌没有动静,吴邪几乎以为他睡着了,那人他却忽然出声。
“没想那么多。”
吴邪突然就有点想笑。
在这之前,他其实完全想不到这人也有冲动的时候,他忆起白天里闷油瓶那种惊慌失措的心绪,现在还记忆犹新。一直一来,他都认定在这段友情中自己才是比较主动的那方,也一直对闷油瓶的态度拿捏不准,生怕这家伙突然来一句“一切都是任务”,就跟他撇得一干二净。如今他才骤然明白闷油瓶果然是在意这份感情的,而这种“在意”可能比他期待的还要多。对此,吴邪除了感动,居然还有一丝见不得人的窃喜,就仿佛掐到了NO。1的软肋,尽管这个软肋就是他自己,尽管这大概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这都没能阻止那小小的得意在他心头扩散开来。
总算知道他的好了吧?总算知道没有他的世界是多么荒芜了吧?
吴邪扬起唇角,没发现自己一脸的得意忘形,等他再一抬头,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睁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时间突然停止了。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呼吸几乎都打在了他脸上,是和平日截然不同的灼热。
闷油瓶的眼睛很亮,好像下一秒能跳出火星子来,吴邪本能地感应到一种危险。这个气氛很不对,空气里隐约有不妙的分子在弥漫。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冲破束缚,有什么东西在墙的另一头释放着诱惑。突然间,世界都乱了,分不清是他仰起头还是闷油瓶低下头,嘴唇几乎回忆起上次的触感,像一股电流划过全身。吴邪一个颤栗,下意识地叫了声“小哥”。
闷油瓶像是惊醒,怔怔地看着吴邪,眼中的光芒顷刻暗淡下来,他突然别开眼,退回到黑暗之中。
秒针在这一刻再度奏鸣,时间重新开始流淌,吴邪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他居然对着闷油瓶意乱情迷起来了!他是疯了吗?没有失控,也肯定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完全不对啊!他们都是男的,他又不是Gay ; 闷油瓶肯定也不……应该不……吴邪犹豫了,不是他要怀疑,毕竟自己这么多年,连跟妹子都没这么来电过,却突然和自己的好哥们擦枪走火,简直太奇怪了。他想起阿宁以前就提醒过他,他还当开玩笑,总不会让她说中了吧?
“小哥,你是……吗?”
闷油瓶看过来,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那个,那个,喜欢男人的?”吴邪费劲儿的提示,Gay这个单词就在嘴边,可对着闷油瓶他说不出口,觉得冒犯得不得了。
闷油瓶总算了悟,随即居然坐正,挺认真的思考起来,抬头,低头,低头,抬头,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儿,最后露出些微难以接受的神情,摇头。
吴邪松了口气,果然是误会。男人嘛,这么闹闹也很正常,是他多想了,一定是他们俩都被热风熏迷糊了,才……
“以前不是的。”
闷油瓶就这么云淡风轻,夹杂着点微妙的小懊恼,蹦出这子弹一样的五个字,光速正中吴邪把心。
缴械,投降,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全军覆没。
他是认真的!吴邪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对不起小哥,我好像……”好像还需要整理一下。信息量太大了,毫不夸张的说,他整个人都懵了。
闷油瓶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他把自己的登山服套上,留一条毯子给了吴邪,自己则卷了另一条靠在另一边,分家之意不言而喻。吴邪也觉得不合适,于是默默服从了组织的安排,但心里免不了憋屈。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哥俩好地抱在一起思无邪,也就将亲未亲那么一下,突然就尴尬了。吴邪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暖场的笑话,但有一句,他还是想说。
“小哥,无论如何都谢谢你下来救我。”
他是领情的。
“……嗯。”那人背对他,声音有点闷。
吴邪嘴巴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思前想后,他终是又说了一句像保证似的话:“你放心,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肯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闷油瓶略微怔忪,随即又“嗯”了一声。
只不过,更闷了。
38
一夜无话。
早上,他们简单地吃了些食物为攀岩补充体力。闷油瓶的手腕还是不乐观,但是比起昨晚已经消肿不少,吴邪的眼睛也恢复得不错。准备就绪,他们翻出登山镐开始向上爬。岩壁还是陡,但是比起别处已经好了太多,两个人累了就背靠着背歇一会儿,对昨天晚上的事,默契地绝口不提,闷油瓶看起来毫无异样,如果不是记忆太深刻,吴邪简直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三十米的高度对NO。1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对吴邪这个普通人来说还是有点吃力的,他脚下踩空了好几步,最危险的时候他半个身子都悬了出去,全靠手臂的力气和闷油瓶系在他腰上的绳子在维系。那时候闷油瓶一手用来固定自身不被他坠下去,一手朝他伸来。吴邪看见手腕上隐隐露出的绷带,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股狠劲儿,硬是没接受帮助,咬着牙自己爬了上来。其实吴邪身体素质还算不错,毕业这几年好吃懒做了些,但底子还在,这几日潜力更是被悉数激发出来。爬出山谷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喘,吴邪是累的,闷油瓶大概是紧张的,在大自然的险关面前,NO。1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保护一个人的周全。好在他们运气不错,这一路都是有惊无险。
脚下就是巨大的山谷,远处山势连绵,遮住了初生的朝阳,却遮不住朝霞,火红的天空,皑皑的白雪,冷暖分明,又水乳交融。面对这样的美景,吴邪顿时觉得胸中豪情涌动,只惋惜没有办法拍下来。他回头看闷油瓶,见那人也正望着远方的雪山,专注,肃穆,近乎虔诚,就好像这雪山对他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
吴邪突然就意识到,其实他一点也不了解闷油瓶。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到底隐藏着多少心事,背负了什么责任,他完全都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在心中有一点特别的话,那他是不是可以期待,有一天,这个人对他敞开心扉,把自己的事,连每一件小事在内,都倾诉给他。只要是他想说的,自己一定会听,即使做不出什么有力的回应,也愿意静静的听他说完。如果他有想去的地方,自己也会二话不说的帮他打点,然后背上行囊,一路跟随,吴邪肯定,这些自己一定能做到,毫不怀疑。
那么,促使他做这些事情的感情又是什么?
闷油瓶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了回来,这会儿正落在吴邪脸上,乌黑的眸子被朝阳映上了一点暖色,烘托的他五官的线条都柔和起来。
吴邪心绪一动,情不自禁就开口道:“小……”下一刻,吴邪神色骤变:“小心!”
金属的光泽在雪地中折射,红外线瞄准镜的光源在暗处若隐若现,通过上一阶段的逃亡生活,吴邪对这种光线太熟悉了。他想也没想就飞身扑倒闷油瓶,而后者也立即做出了反应,带着吴邪一滚,翻离原地。
消音枪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雪地上出现醒目的弹痕。
吴邪惶惶然起身,发现这片刻的工夫,他们居然被包围了。来人有二十几个,统一着装,带着武器,为首的是个外国佬,体型壮硕,态度也很强势,端着一把狙击枪,看来刚才那一枪就是他开的。那人对闷油瓶说了什么,又指了指吴邪。
是德语。吴邪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能分辨出语种。闷油瓶将他护在身后,居然也用德语回了一句,居然还挺流利,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猜也猜得出不会是什么妥协的说辞。果然,德国人当即露出愤怒的表情,大步朝他们走来。
吴邪还没等明白发生什么,就听闷油瓶低声道“四点钟方向,跑”,说完就箭一样窜了出去。吴邪这些日子要说有什么进步最快,那绝对就是跑,闷油瓶的话就好比发令枪,能让他立即投入到百米冲刺状态。与此同时闷油瓶则以一种足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速度一拳击中那人腹部,这一下又狠又准,老外疼得一弯腰,闷油瓶便抓住他的胳膊拧住,对方虎口一松,手里的枪便落在雪地上。闷油瓶脚尖一动,那枪便被挑起一条弧线,稳稳当当的朝吴邪飞去。吴邪给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总算没让枪走火。而另一头,闷油瓶已经如法炮制又放倒了一个。
这电光火石的工夫,德国人的同伙已经叫骂着围了上来。那群孙子碍于闷油瓶的身手,并不敢靠近,只敢躲在远处放冷枪。德国人在枪口都装上了消音装置,所以并不畏惧雪崩,这会儿开起枪也毫不含糊,闷油瓶持枪后在吴邪的掩护下火速反击,随即拉起人就是一通狂奔。
“那是什么人?”吴邪问。
“总部来的。”
这个“总部”必然指的是协会方,看来三叔没猜错,他们果然引起的注意了,山脚下的村落里平添的人口也不是偶然。这些人很可能是昨天一早发现他们不见了,便追上了山,埋伏在这个必经的路口围堵他们。和ESP以及陈皮阿四的人都不一样,这一批人似乎就只是听命行事,连语言都不通,更不要指望能有什么交流的余地。吴邪和闷油瓶踏着积雪狂奔了一会儿,始终甩不开追兵。雪地上的脚印太明显,简直就是天然的追踪痕迹,这样跑下去,落在他们手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绕到一个雪坡后,闷油瓶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道:“朝这里一直跑,到了尽头顺着岩壁往下爬,三分之一的地方有一条通道,吴三省应该在那里。”说完,他朝吴邪背后一推,“走!”
吴邪一看那人转身就知道不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拖延时间。”
“你想都别想!”那可是真枪实弹,闷油瓶这会儿连防弹衣都没穿,贸然针锋相对会丢了性命的!“他们的目标是我,对你不会留情的,你跟我一起走关键时刻我还能保护你……”
话音未落,闷油瓶突然在吴邪后脑一按,带着人一个转身,连瞄准都没有,抬手就是三枪连发。紧接着就听见德国人的哀嚎,没等吴邪回过神,闷油瓶已经拉着他又跑了起来,然而这一次,吴邪的目光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闷油瓶的腰侧,有殷红的血迹蔓延开来,刺目异常。
“你受伤了!”吴邪心猛地一沉,“你中枪了!”
“不是,只是擦了一下。”闷油瓶在腰上摸了一把,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迹,“啧”了一声。刚才四周没有障碍物,他几乎等于完全暴露在二十几个人的射击视野内,只是受了这点小伤已经是万幸,但是再拖下去的话……
“吴邪,”闷油瓶按住他的手背,面色严峻:“听我的话,快走。”
“小哥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只有这件事不行!”吴邪死死拽着闷油瓶的胳膊,“走,我们再坚持一会儿,也许三叔马上就来救我们了!”
“来不及了。”
“什……”吴邪抬头,发现德国人已经全部围了上来。虽然这些人每个人都未必是闷油瓶的对手,但是他们训练有素,实力并不差又人多势众,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有枪。他们的身后已经没有路了,二十几把枪的枪口正瞄准着他,现在就算三叔和潘子来了恐怕也救不了他们。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
不,他不会死,无论是协会还是ESP,都还对他的能力有兴趣,但是这些人并不知道他和闷油瓶之间微妙的呼应关系,所以对闷油瓶不会留情。就是说,闷油瓶比他的处境更危险。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吴邪的脑内有一瞬间空白。
不对,他们有办法,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吴邪看向闷油瓶,后者一怔,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吴邪摇摇头,认真地道:“小哥,这次你得听我的。”他看向逐步逼近的德国人,“你现在如果不用,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突然,吴邪让开几步,猛地勾动扳机。德国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动作,下意识地抬枪射击。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吴邪已经做好了挨枪子儿的准备。他推测那些人不会攻击他的要害,他不会死,而这段时间对于闷油瓶来说,也完全足够他发动能力了。
自己现在一定帅透了。
那一瞬间,吴邪看到闷油瓶吃惊的表情,想到的居然就是这样无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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