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望着那人闪亮的眸子,肩上的手抚上那人后背,叹了口气:“如果可以这样一辈子伴着也未尝不好。”
五百里加急,边疆奏报,朱见深打开信件,看了之后缓缓说道:过个节,也不让朕踏实,京北戍边军五百人营,中敌圈套,全军覆没。
悄无声息,雨化田手中的酒杯生出一道裂痕……
(三)边疆乱
京北战事有扩大的态势,雨化田作为朱见深的特派使视察军情。
军营内,风尘仆仆的雨化田赶到……
主将李成芳恭候多时,此刻正恭恭敬敬的给雨化田汇报前方战况:“鞑靼小王子部吞掉我军五百人的团营,正士气高涨之际,末将认为此刻不宜出城迎敌。”
面色青鸾的雨化田分腿端坐于太师椅上,双手扶膝,听完李成芳的汇报,双目阴冷的抬起望着那人:“吓怕了?”
“雨大人,末将只是怕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那五百将士算什么伤亡?”
“鞑靼人习惯杀降,那五百人是不会有生还希望的,我派出的探子回报,乱石谷中尸身以冷……”
“五百人团营的首领是谁?”雨化田的指关节泛着青
“马进良,此人虽然骁勇,但嗜杀如命,如果这次不是他,恐怕也不会中埋伏!”
“混账,不要命去杀敌的还错了不成?”一道寒光,雨化田已经抽出随身侍卫带着的剑,剑尖直抵李成梁的脖子。
李成梁知道西厂厂公雨化田为人狠戾,但是没料到此人脾气如此暴虐,随即膝下一软,噗通跪地:“末将一时糊涂,要怎么做,还请大人明示”
雨化田居高临下斜睨众人,剑指这位戍边统帅,冷酷说道:“全军出城迎敌,把那五百人给我带回来,活的救人,死的抬尸也给我抬回来,够不够清楚?”
李成芳快疯了,自己从军这么多年,从来没这么疯狂过,城内守军倾巢而出,为了抢五百具尸体回来。
城外的鞑靼小王子部也疯了,本来明军一直是以守卫为主,从来没有全军出动过……
一场混战,从早打到晚……
深夜,水流湍急的河边,大树下,
半面青的少年用自己的衣服在河水里沾湿,跑到树下给发着高烧的疤面男子擦额头降温……
三天粒米未进的马进良,胸前伤口感染,烧得越来越严重。
作为马进良手下的兵,赵通始终守护在他身边,以马进良的功夫,若不是那天乱石谷里分神护自己,也不会被箭射中。
马匹已经跑散,赵通胳膊上有伤,拖着神志不清的马进良在山里走了三天,迷了路。
手里一只射获的野兔,赵通利落的用刀剥皮,串上树枝。
“马大哥,我必须得生火了,再不吃东西,你会死的。都怪我,我又忘记带干粮了……”赵通和迷迷糊糊的马进良说着,随即打开火折子点了一小堆篝火。
火能让二人活命,也能暴露了二人的位置,如果附近有鞑靼人,那必定死路一条……
赵通烤着野兔,时不时的用衣服拧出一些水给马进良喝,马进良迷迷糊糊中说着什么,赵通附耳去听
“我……死以后,把我的剑……剑带走,帮……”
“马大哥,你不会死的,我会带你走出去。”赵通年龄小马进良六岁,听马进良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荒山野岭的,这兄长一样的人要死了,就剩自己一个,恐怕变成孤魂野鬼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赵通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远处有响动,心说不好,被发现了。
随即手忙脚乱的往火堆上铺沙土,湮灭火堆,赵通背上马进良磕磕绊绊的开逃……
两匹马踏至已经熄灭的火堆旁,一人下马,查看地面,回头向马上人低声说:“督主,地面是热的,应该跑不远,刚才的火光应该就是这”
“建宗,你觉得是我们的人么?”一袭黑衣黑披风的雨化田,晶亮的眼睛望着周围,查看风吹草动。
“禀督主,周围只有脚印,大概是两个人,没有马蹄印,应该是我们的人。”
“追!”声音落下,雨化田的马已经奔了出去……
赵通背着马进良,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往哪个方向跑,脚底一软跌倒下去,想再爬起来,却发现使不上力气。
赵通伸手一摸,完了,是个淤泥潭,身体在下陷,越挣扎越快。
马进良依然昏迷不醒,摔倒在旁边稍干的土地上,不至于陷下去,赵通努力去抓马进良的手,想爬出这泥潭,但是淤泥已经淹没到大腿,不仅拉不出自己,还把马进良向泥潭这边拉了过来……
赵通心里顿时绝望,心里想这回算是逃不掉了,罢了罢了,马大哥你醒过来要是见不到我,别以为我扔下你不管了,随即用力推马进良的手,把马进良推得更远,自己却更快的下陷,腰,胸口……
赵通觉得四面的淤泥压在胸口,箍得死死的,喘不上气,身体在发麻,快要死了吧……
淹没到了脖颈的泥又重又冷,赵通觉得眼前发白,身体开始轻飘飘……
远处有隐隐约约的黑影,鬼魅般越来越近……
(四)初相见
高烧不退的马进良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人背着,微微睁眼看到一双黑色精致的马靴沉稳扎实的向前走着,自己前胸贴着赵通温暖的后背。
马进良想着赵通这孩子待自己还真是有情有义,张嘴沙哑着说:“赵通,我恐怕是不行了,不想拖累你,你带上我的剑走吧,替我找一个人……”
“你还死不了,别说话,省点力气”背着马进良的人声音低沉有力。
马进良头很晕,赵通说话的声音怎么变了,使了好大的力气,扭头去看背自己的人。
近在咫尺的脸,那人带着寒铁面罩,此刻一双眼睛正斜睨自己,剑眉如黛,黑夜里一双眸子闪着晶亮的光……
夏夜天空,繁星点点,没有哪颗星好看过这双眼睛,那是一双马进良看过就不可能忘记的眼睛。
身上很痛,马进良躺在石头上,迷糊中几次睁开眼……
山洞里,马进良看到那个带着寒铁面具的人手持锋利的匕首挖着自己胸前残留的箭头和腐肉,匕首很凉,刀刀入肉,血腥味混合着檀香味,钻进马进良的鼻子……
迷迷糊糊中,马进良费力的几次伸手去捉那人的手,几次被打了回来。
面具里透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疼么?不要命杀敌时就该记得自己也是肉长的”
一刀扎下去……
……
“以为自己死不了么?”
刀剜了一下……
……
“还是觉得自己死得慢,活够了?”
刀在肉里扭转……
……
“忍着!别抖”
刀又深剜了一下……
……
箭头落地的声音,一口酒喷洒在伤处,马进良痛得死去活来。
方建宗上来给两个受伤的人包扎着伤口……
那人脸上的疤,当真难看。
山洞口,染着血的手将玄铁面具摘下,雨化田的仰脸看着天上一抹弯月,满满一口酒下肚,五脏六腑火辣辣……
手里掂量着寒铁面具,雨化田想这么个东西是否能让别人认出自己的真面目?
马进良痛得晕死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有了一丝晨曦的光亮,身边是胳膊上包扎好的赵通。
伤重的马进良执意要起,赵通只能扶着他到了洞外。
洞外的两个人正准备离开,带寒铁面罩那个人端坐在洞口的巨石上,等着另一个人整理着马匹上的物件……
马进良挣脱赵通,走向端坐的人,走至跟前“噗通”跪下,并不言语,只是望着那人好看的眼睛。
雨化田微微侧头,看到那人的目光,立即转开不再看,低沉但洪亮说道:
“你命不该绝,不必谢我。我走后,你伤好了自己回军营”
马进良不讲话。
雨化田低头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
“不想回军营就自己远走吧,就当你已经战死了,”
马进良不讲话。
雨化田依旧不想看那人的脸,低声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死么?”
马进良眼底里有闪亮的东西,沙哑着说:“你昨夜既然让我活,那我重新活过来这条命就是你的!”
雨化田缓缓回过头,审视着马进良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
“这么说,你这个重新活过的人已经决定了?”
“是!”
雨化田站起身,负手昂然站立,清冷的声音里带着狠戾的压迫感:
“我,西厂督主雨化田,你……是要跟随我么?”
“是!”
“报上你的名字。”
“属下马进良,誓死跟随督主,刀山火海,绝不回头。”
雨化田抽手扯下自己的面具,狠狠按在马进良脸上。
“戴上,盖上你的疤,记得你说的要重新活过!”
“是,督主”
一张绝美狠戾的脸映在马进良的瞳孔里,马进良伸手去扣脸上的面具,碰倒雨化田丝丝滑滑的手指,那人雪白的食指上带着一枚雍容的金色扳指,晨曦里,反着点点金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恍惚了马进良的眼……
过去的三年里,马进良每一天都度日如年,生不如死,身陷囹圄之际,那个人横空出现,挖去腐肉,给了他“重生”。
赵通那日在泥潭里,决意牺牲自己护马进良性命的举动,雨化田是看在眼里的。方建宗把他拉上来的时候,赵通已经憋得晕死过去,
“你多大了?”雨化田淡淡的问道,不似方才和马进良说话那般狠戾。
“回大人,满十八了,不对,是快十八了。”
“以后怎么打算的?”
“若大人不嫌弃,赵通愿跟随大人。马……马大哥去哪,我……我也想去哪。”赵通毕竟年龄小,一着急说出了真实想法。
雨化田一丝笑意:“是个实诚孩子,我收你了。我要的是忠心的人,我最恨人背叛,背叛我的人,不会有下一次机会,明白么?”
雨化田和赵通说着这番话,眸子却是望向马进良……
“赵通明白,谢督主!”
辗转回到军营,
所有人见识了雨化田古怪的脾气和暴敛的作风。
即使打败了鞑靼小王子部,几个主将还是被雨化田劈头盖脸训斥,全部官降一级。
马进良的直接上司更是莫名的被雨化田拍了一掌,一侧肋骨全部碎裂,就算伤养好了,以后也是废人。
(五)入西厂
雨化田居庸关一行十天,挫败了鞑靼人,处理了办事不力的各级统帅,救下了本来必死无疑的马进良和赵通,返程。
谭鲁子和继学勇驻守灵济宫,负责监视记录朝中各色人等一举一动,得知督主今日将返回京城,遂带上一队人马出城迎接。
西华门外
谭鲁子、继学勇望见远踏尘奔来的人马,西厂的旗号风中展开。
“督主,属下特来迎督主回灵济宫。”二人跪拜马上的雨化田。
“起来吧,我不在这几天有没有出什么乱子?”雨化田勒定马缰绳,眼角微斜,看着马下的二人,语气不再那么清清冷冷,只是隐隐中带着一股子傲气
“禀督主,一切如常,就是皇上打发人来西厂送过几次吃的。”
“哼”雨化田轻不可闻的一声鼻息,脸色一沉,随即说道:“知道了,回灵济宫。”
站起身来的谭鲁子和继学勇朝队伍后面望去,不禁眼前一热,那匹马上,一个带着面具的人,露出来的脸面色苍白,胸前打着绷带,此刻也望着自己,虽然虚弱,但也含着一丝笑意。
马进良,三年未见了,你终于还是回京城了。
是夜,灵济宫内
为迎接督主监军平乱之胜,西厂摆了洗尘的宴席。
雨化田端坐正中,西厂各档头端坐于两侧,马进良和赵通则在雨化田身侧。
美酒已经斟满,佳肴在前,却没人讲话,空气里一丝怪异的气氛,马进良觉得西厂的人都很怕雨化田。
机灵的继学勇一双大眼睛一会看看雨化田,一会看看马进良……
“我带了两个人回来。”雨化田先开口,语气听似随意。
“他叫马进良,死过一次的人,重活这条命是我的,我把他留在西厂,你们看,如何啊?”端起酒杯的雨化田轻轻呷了一口,稍顿,随即闭眼一饮而尽,侧脸映出好看的眼线。
话音刚落,西厂三个档头齐刷刷跪在地上:“全凭督主决断,属下没有异议。”
“那我该怎么安置他呢?”
“大档头!”谭鲁子、继学勇、方建宗齐声说道:“西厂一直没有大档头,他最合适。”几个人声音洪亮整齐,没有一丝犹豫。
一丝笑意勾上雨化田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