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干的,一定是他!”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斥怒意。
他?利达尔?
“是他。”赛琳娜虚弱却肯定地点了点头,“他一定是得到了风暴号角。”
“风暴号角?”他依稀记得在哪里曾见过如此名称。
“列奥岛民认为它是海神的恩赐。”赛琳娜的声音渐渐微弱,已无力阻挡李欧给她喂下催眠药。“它能呼唤风暴,也能将海底亡魂从沉睡中唤醒。”
李欧对此嗤之以鼻,他可不认为他们崇拜的软体动物能爬上神位,有足够的智慧制造神物。然而,当此时她看着在睡梦中挣扎的蜘蛛女王,心里却不断思忖,风暴号角到底为何物?是一只真正的号角?还是某种东西的代称?他翻遍典籍也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也许该找机会问问学士小姐?他正如此想着,身边的赛琳娜又一次反复扭动挣扎起来。她死死咬着牙关,尽量一声不吭,但沉闷的哼声将她的痛苦表露无疑。
她又醒来了,距离上一次服下药剂连一个小时都不到了。李欧大声叫来陆月舞,让她帮忙摁住了她,然后翻开她的眼皮。她的眼白充斥着水银般的色彩,铅已经深入她的体内,不能再服药了。以后的痛苦就只能靠她自己努力抵抗了。
“没办法了吗?”陆月舞问。
李欧无声地摇了摇头,“我们出去。”他说。叫出来她会好受一些,但他们在场她便只会咬牙苦苦支撑。他们一关上门,里面就响起了她声嘶力竭地叫喊,每一声都像是利刀刺入他的心脏,而他只能假装充耳不闻,沉闷地走下楼。
“为什么不给她药?”
“别再喂了。”李欧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冷冰冰的天花板。“是药三分毒。她的身体里已经累积了太多的毒素。再这么下去,黑魔法没要她的命,我们就会提早杀死她。”
陆月舞沉默一阵,“她是你父亲的……”
“情人。”李欧冷冷地打断了她,“可她待我如母,与我的母亲为知交好友。”
“我没有诋毁的意思。”陆月舞解释,“我只是想说,不管她与你家关系如何,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此受苦了吗?这样对她而言更像是折磨。”
可谁能帮她解脱?
刀剑毒药,说来简单,又有谁会向自己的亲人下手呢?
“我们不能放弃希望。”他只觉满嘴苦涩,“哪怕只有一点。”
“说起来,李欧,东方也有类似黑魔法的术法。”
“是吗?”他感觉她会说些很重要的东西,于是凝神倾听。“你们会如何施救?”
“与你们同样束手无策。但是——”她严肃且认真地说,“施法之人通常也是解咒之人。”
李欧沉吟着,他不确定此法是否可行——黑魔法不似东方术法——可如果赛琳娜所中是萨满巫师的巫毒蛊术呢?他弄不明白,但迟早会知道——只要杀死利达尔。可是在这之前,他得保住黑寡妇的性命,得想点别的方法才行。但是现在……他叹了口气。
钟声忽然敲响,闷声的撞响在大厅里回荡了三下。李欧惊觉此时已到了下午。他倏然站了起来,趴在他腿上休憩的小猫惊慌失措地跳到了一旁。
“我要出去一下。”他边说边走向门边,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外套,同时把剑带扣紧。“月舞,麻烦你去安达尔教会一趟询问一下之前的牧师,问问你的方法是否可行……还有找他买点带点圣水,我要高浓度的圣水。赛琳娜阿姨就拜托罗茜帮忙照顾。”
“那你呢?是要去哪?”
“我得去会会骑士先生。我们有约。”他推门出去。
第二十三章 小屋(下)
街道上热气弥漫,光是站立不动便已大汗淋漓,何况李欧还是步履匆匆,还未走到一半他便感觉脑袋发胀。他在树荫下稍作喘息,然后才继续前行。他一边赶路,一边留神左右,警惕每一位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可不想如杰里提和那位不知名宾客般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一路长长坡道在他的面前延伸,阳光惨白如炽在路面扭曲发散,使其朦胧歪曲,仿佛刀山火海的考验之路,笔直通往天堂。然而尽头的天堂却是始终弥漫阴暗雾气,连上方的湛蓝天际也变得灰暗迷蒙。
“你来晚了。”坡道尽头,骑士皱眉说道。
“我可不像你,还敢明目张胆骑马而来。”
“今日我巡逻,平时也难得有机会在城里纵马奔驰。”骑士一边说着,一边把马儿栓在一颗树下。那颗树枝叶稀少,呈现灰褐色,周围更是寸草不生。马车不安嘶鸣,刨动马蹄,使劲甩着脑袋,试图挣扎逃离。“别叫。”骑士安抚着他的马儿,但无济于事。
“瞧吧,就连马儿也对此畏惧不已。”动物的直觉比我们强上数百倍。他的嘴上说着笑,心中却阴霾不定。他扫了眼矮胖围墙之后,那里就像正在酝酿飓风的风暴眼。连炙热阳光都无法穿透那乌黑厚重的乌云。“它都在抗议你让它以身涉险的决定。”他强打精神。
骑士从猪皮口袋里抓出一把草料放在地上,“那你还将见面地点安排在这儿?”
“我们得检查一番不是?也许有些线索遗留在这里。”
“炼金术士的诡辩口才与商人不相上下。”他说了句俗语,安顿好马儿,便与李欧一道走向看门人的小屋。他一脚踹开了破烂不堪的大门,一股腐败的恶臭扑鼻而来。“这是什么味道?比军营的厕所还要臭上好几倍。”他一手紧握长剑,一手捂住鼻子。
“这比我第一次到这来时已经不知好了多少。”李欧屏住了呼吸瓮声瓮气地说。他左右环视,之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他和陆月舞第一次踏足这里不过是两个月之前,此时却忽然觉得漫长的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阳光仿佛被隔绝在外。小屋里阴暗潮湿,青苔爬满木板,地上蓄积污浊的脏水,蜗牛与螺蛳在这里安家,苍蝇在里面产卵,蠕虫啃食它们的硬壳。
他们小心谨慎地前行,长剑在前方开路,唯恐撞上致命的陷阱。作为炼金术士,李欧了解同行的手段,有些东西远比诅咒更可怕。他边走边洒下一些细微的银色粉尘,它们落入潮湿的地面,乌黑的水中消失无踪。陷阱无所遁形,李欧蹲下身查看,“它们早已失效了。”他沉声说,“有人先我们一步触发了它们。”
“我乐意相信对手不是幽影修女,但我实在想不出,除了她们还能有谁?”
“老鼠或是毒蛇。”
“哈!那它们一定早就抹干净脖子等着我们上门了。”
可是老鼠比他的剑跑得更快。他们经过一个必须得弯腰经过的过道——头顶就是木板与泥土、稻草的混合物,不住往下滴着水;一个堆放杂物的漆黑房间;以及一个摆放长桌及用铁链吊着一张木板床的相对宽敞的房间。
他们没能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所有可藏东西的地方都全部损坏。衣橱倒塌,长桌也断了条腿,上面的一具尸体只剩掉着几根肉条的骨架,蛆虫在上面蠕动,老鼠对他们的造访视而不见。这里已被洗劫一空。不知是杰里提逃走时带走了它们,还是后来者将其顺手牵羊。
“我早就知道我们会无功而返。”骑士苦笑连连,用力甩着腿,将爬上靴子的蛆虫甩到地上,然后狠狠一脚踩下。“她们还不至于蠢笨到留下线索。”
“不等等——”现在说失败还为时尚早。
李欧打量四周,默算着距离。
小屋远比外表看起来的要大,里面的地板呈下降趋势,越往里走,脚下的积水越深,房间里开始弥漫浓浓的尸臭。他觉得麦克o杰里提多半挖通了地道,直通一墙之隔的抛尸场。
“她们当然不会留下线索给我们,”他轻浅地笑道,“但她们会将没发现的东西遗忘。”
“别跟我打哑谜。”
李欧用剑鞘推开不知是谁的尸首,那个空洞的脑袋便滴溜溜地滚落地面,几只粉嫩的小老鼠尖叫着从眼眶里钻出来遁入阴影。被鲜血染红的桌面上刻画着一个炼金法阵。
“这是……”骑士困惑不解。
“能令死者唱歌的活化阵。”李欧说,“他在研究禁忌。”
“这应该汇报给创造者公会。”骑士叹了口气,“它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我知道。”李欧踢翻瘸腿长桌,“你知道吗?与活化阵相对的,还有另一种法阵,它叫做‘濒死’,能使活人与亡者为伍。当它们结合在一起就能够掩盖很多东西。”
他扫开地上的淤泥,不出所料,一块经过防腐处理的松木板上正巧绘制着濒死阵。
“你可以去私家侦探了。”
“这是炼金术士的秘闻。”李欧耸耸肩,“难道你觉得有哪位炼金术士会加入禁欲且自残其身的幽影修女吗?”
“我倒是忘记了,你们无惧神明,又谈何信仰。”骑士指着那块木板,“接下来怎么做?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它就能打开了?”
“我有更直接的方法,一脚踹开它。”李欧一手扶住骑士肩膀,一脚狠狠踏下。木板便应声破碎,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看,就是这么简单。上面早没有魔力流淌了。”
他们沿着墙上的铁环爬下,发现脚下是及踝深的脏水。骑士摸索着掏出火折,点燃了油灯。地下室内东西还算整齐。书籍在架子上排列整齐;壁橱里放着一叠叠记录纸张,还有炼金台贴墙放置,上面的试剂还未曾制备完毕,而酒精灯里已不再有一丁点酒精了。
“这是什么药剂?”骑士好奇地问。
李欧取下烧瓶放在鼻间轻嗅,“安神花,荨麻,罂粟,松香,还有水银与铅……剩下一些味道我无法分辨。”他将烧瓶里的残余物倒在桌面上,观察其色泽。“有数种药剂使用这些原料,但依杰里提的工作来看,它只会是一种极为有名的灵药。”
骑士盯着桌上的那堆呕吐状残余,肯定地表示,“我想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死者欢歌。”李欧说,“它的效果比活化阵更好。死者能在灌下药剂的几分钟内会呈现出与活人无疑的状态——除了他们已没有了灵魂。”
“他为什么会研究这些?”骑士皱着眉头,“他打算让死者说话吗?那我还不如期待与怨灵坐下喝杯怡情小酒。”
李欧拍掉手上的赃物,“炼金术也免不了与亡灵打交道。”
“我从不知道这一点。”骑士没好气地说,“别告诉我药剂里也掺入了骨粉与脑髓。”
您还真是答对了。“骑士先生,你知道从古至今的法师与炼金术士,亦或东方术士,蛮荒萨满……这些神秘学者,甚至包括君王、凡人,他们共同的终极追求是什么吗?”
“我没功夫去想。”
李欧瞧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无外乎点石成金,长生不老。”
“如果同尸体睡觉就能长生不老还要女人做什么?”骑士不屑地讥讽,“而且那个家伙如今正躺在死人堆里,他也是死人了。”
这便是我们的信仰,我们的追求不同。“曾有一位被授予‘不死创造者’称号的炼金术士,他首先发明了死者欢歌,并且成功以此延续了自己的性命百年。”
“传说就是传说。”骑士打断了他,“别兜来绕去,直接说重点。”
“没错,传说不是事实。所以我们得着眼眼前。”炼金术对他而言恐怕有如天方夜谭。我说得口干舌燥,却只是在对牛弹琴。他无奈地意识到。“死者欢歌只对将死之人有特殊效用。而杰里提不算老,他制造这些必有他用……这就是我们现在要找的答案。”
他们从壁橱里的纸张开始看起。上面记载的是一条条复杂繁琐的公式,夹杂部分暂时无法解析的密文写成,骑士对此一无所知,所以他放下了它们,走向另一边,翻看架上的书籍。
一张薄薄的纸片从书页中飘落,骑士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它。他将其展开随即皱起了眉头。“嘿,来瞧这儿。”他叫道,“这些符号你能解读吗?
上面的符号层层叠叠,笔迹缭乱,他只能勉强分辨出其中有些字母像是茹尼文字的变体;还有些是杂乱无章的几何图形的集合,根本无从知晓其意。油灯昏黄的光在荡起的水波中变得支离破碎,头顶有些细小粉末坠落,有只老鼠不小心落入地下室,溅起一些水花。
“也许我该寄希望于学士小姐。”他听见骑士嘀咕自语。等待许久,骑士渐显得不耐烦,“喂,我在问你呢?有结果了吗?”
李欧埋着脑袋沉默不语。他不着痕迹地将纸条收入口袋,同时将那本夹杂纸条的书放进随身包裹。然后他才慢慢抬起头,“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从那个怨灵那里得到了什么东西?”
骑士愣了一下,“与这有关?”
“回答我的问题!”他厉声喝问,“上一次,就在我们头顶的墓园,你从那个被幽影修女谋杀的线人那知晓了什么?”
“什么线人?”骑士摸不着头脑,“你是说霍兰?可我甚至还没能确认他的死因。”
“他死于来自背后的匕首。或者说,你也想试试?”他猛然拔出长剑,将其紧抵骑士的喉间。他终于受够了。“我不是来跟你打马虎眼的!回答我的问题!”
骑士盯着李欧的双眼。“拿开它,李欧。”李欧不为所动,他总算着急起来,“见鬼,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