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水。”狄仁杰取下别在腰间的银壶,踱到一边灌了点水再倒回堂上,又从布包里捏了一点灰白色粉末洒在地上,然后往地上倒水,果然刚刚还是灰白色的粉末一遇上水,瞬间就没了踪迹。
“当日救火,鸿胪寺的人必定往屋内泼了许多水,这粉末一遇水就消失,但水一消失,它又会显现出来,我们便是这样才没有发现这些粉末的。”
沙陀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那这些粉末与那日邝照带回来的烧焦碎布有何联系?是不是就是同一种东西?”
狄仁杰蹲在地上,看着又重新显形的灰白色粉末,沉默地摇了摇头。
尉迟真金站得笔挺,只一言不发地紧盯着狄仁杰手里的银壶。
狄仁杰觉得气氛不太对,盯了尉迟真金鞋尖好一阵才抬头看他,谁料一抬头就见尉迟真金一脸凝重,似乎有话要说。
“尉迟……”狄仁杰站起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不料尉迟真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银壶,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意,眼神矍铄地看了好一阵子,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沙陀趴在官阍的公案上慢慢直起身,面露惧色地看向狄仁杰,不料狄仁杰也是一头雾水的表情。
尉迟真金笑够了,才一甩玄色披风,单手叉腰,又将手中银壶扔给沙陀。
沙陀不料他有此举,慌忙之下没接住,弄得一身混着酒味的水,甚是狼狈。
“你,明日便带我去见太医王溥,若敢不从,我便教你尝尝我地牢里烙铁的滋味。”
沙陀一脸惊恐,嘴也吓得大张开来。
尉迟真金久久等不到他的答复,怒目圆睁地等他,厉声道:“懂吗?”
“是!是大人!”
尉迟满意地笑了起来,又转过身,微微仰起脸看着狄仁杰道:“狄仁杰,我看你能聪明到几时?!”说完,便又大笑着迈步走开,最后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沙陀和狄仁杰。
沙陀连忙站起来,缩到狄仁杰身边低声说:“狄仁杰,救我。”
狄仁杰笑着往尉迟离去的方向瞥了眼,然后后退一步,给沙陀做了个揖,恭敬道:“有劳沙陀医官,在下也想拜访王溥太医。”
“你!”沙陀气得直瞪眼。
狄仁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早些歇息’就走了。
沙陀看了看他俩离去的背影,又在原地转了一圈,发现果然只剩他自己一人了。
“完了。”沙陀哭丧着脸,低头看着手里的银壶。
第18章 【13 无事不登三宝殿】
“沙陀,沙陀!”
“沙陀你醒醒!”
被叫之人不耐烦地甩甩手,又侧过身试图无视骚扰再续美梦。
狄仁杰坐在沙陀的床边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再次唤他,就被尉迟真金按住了肩膀。
尉迟示意狄仁杰闪开,然后真金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沉声道:“沙陀忠,若你再不起来,本座就当你无故旷工,今月俸禄全扣。”
被窝里的人闻言双肩一震,明显是醒了的,却反常地不畏尉迟真金的威吓,依然缩在被窝里不起来。
“你!”尉迟不料威胁无用,气得直瞪眼,“朽木不可雕!”
狄仁杰见他想拔剑,连忙上前阻止:“大人莫动气。”接着极力挤入尉迟和床铺之间,又道:“沙陀,我也知你有难处,但若果破不了案,莫说是你我之命,连整个大理寺的人都要跟着陪葬。难道你忍心见大理寺遭世人耻笑吗?”
沙陀听了,良久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看着狄仁杰:“我……我这就去穿衣洗漱!”
“那还不快去!?”尉迟朝他怒吼一声,吓得沙陀立马从床上弹起,抄起地上的靴子就跑了出去。
狄仁杰看着沙陀惊慌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沙陀亦有他的难处,不然依他的为人,绝对不会诸多推搪,大人又何必如此劳气?”
尉迟瞪他一眼:“怎么,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他是我大理寺的医官,就是我的属下,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木不雕不成材,本座亦想他能早日独当一面才严厉要求,何错之有?”
狄仁杰叹了口气,站起来对他一拱手,道:“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大人可曾听过‘过刚易折’?法律不外乎人情,在下担心大人过分严于律己,会适得其反罢了。”
尉迟撇嘴斜睨他,语气不善道:“你这是何意?”
狄仁杰再一拱手:“只是担心大人,别无他意。”
尉迟甚为受用,面色稍霁,但依然冷哼一声:“多余!”罢了就僵直着转身,迈步离开。
沙陀说到底还是惧怕尉迟真金的。但若要比较起来,他师傅王溥王太医,却是比尉迟真金更为恐怖的存在。
虽说王溥至于沙陀有再生之恩,若不是当初王溥从死人堆里将奄奄一息的沙陀挖了出来,怕且他沙陀今日早成了一方游魂,但回想起被救之后的日子,沙陀就不自禁的打寒颤。
想当初王溥为了检验曼陀罗的多少对麻沸散药效的影响,把他们师兄弟几个弄得不仅面瘫,还伴有肢体麻痹,更有甚者便是五感皆失,各个均是游走在生死边缘,教他如今根本不愿忆起那段时日。
当初尚是因试药效便将他们弄得九死一生,现下王溥直截了当的放话要与之断绝师徒关系,如今没能弄得一只可以媲美洛阳花魁银睿姬的手的人手,又不知王溥心中那口气消了没有,如此贸贸然回去,定是凶多吉少。
遂纵然尉迟真金以一月俸禄要挟,他也宁死不屈——比起一月俸禄,还是保命要紧。
可若是想深一层,要不是自己学艺不精帮不了狄仁杰,他们也不用再三求见王溥,若真的因为这一环节破不了案从而连累了大理寺上下几百口人,他沙陀真的一死也难辞其咎。
尉迟真金与狄仁杰于大理寺前厅候了一刻钟,就见沙陀满面愁容的从后堂踱了出来。
“拖泥带水!”尉迟真金瞥他一眼,率先迈步离开前厅。
狄仁杰见尉迟真金走远了,才从怀里摸出两个还热乎的肉馒头塞给沙陀:“我和大人,一人给你留了一个,趁热吃了再上路。”
沙陀接过依然有点烫手的肉馒头,一时间百感交集,看着狄仁杰说不出话来。
狄仁杰朝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走了出去。
沙陀就着随身带的热茶,三两下解决了手里的肉馒头,也快步赶往马厩与其他两人会合。
狄仁杰为他选好了马,早早就和尉迟各自骑在马上等着沙陀出来。
“时间紧迫,不容再拖,即刻上马。”尉迟见沙陀跑出来,立刻调转马头,“去前面带路!”
沙陀连忙翻身上马,坐稳之后又忍不住道:“大人又不是首次去,为何……”
孰料尉迟真金只是怒目圆睁,狠狠地盯着他。
“驾!”沙陀吓得连忙一夹马肚子,使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出去。
三人一路狂奔,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王溥私宅。
沙陀如今人来到了,但心依然是忐忑的。他远远瞧得宅子里静得出奇,往日晒在门外的草药如今也不见了踪影,似乎许久都不曾有人烟一般。
“好像不太对啊……”沙陀嘀咕着,勒停马,然后小跑几步至木门前,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性命堪忧,直接伸手就敲。
“三师弟?”
“……二师弟?”
沙陀叫了几声,又等了片刻,依旧无人应门。
“我是大师兄啊!可有人在?师傅?”
狄仁杰与尉迟绑好了马,也走到沙陀身边,见沙陀叫了好一会儿门也无人来应门,不免心生疑惑。
尉迟望屋里瞧了一眼,睨着他问:“你多久没来了?”
沙陀连忙错开视线,看向狄仁杰:“龙,龙王案之后便一直……一直不敢来。”
“那王太医还住这吗?”
“理应住这。”沙陀面露难色道,“师傅不喜与宫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共事,便奏明圣上调出太医署,来此处长住。”
狄仁杰退后几步环顾四周,又道:“门上并无蛛网,说明这几日尚有人自此处出入,可能碰巧王太医外出采药了吧?”
尉迟真金闻言,往来路看了看,道:“来路上并无脚印,人应该还在宅中。”说罢又看了眼沙陀,道:“恐怕是听到不愿接见之人的声音,才不愿来应门。”接着往前一步,伸手拍了拍门,朗声道:
“王溥太医,本座大理寺卿尉迟真金,今日有要事前来拜访,望王太医开门接见。”
孰料片刻之后,依然无人应门。
尉迟真金瞬色一变,作势就要原地一跳,翻墙进去,恰好被洞察先机的狄仁杰生生按住了。
“大人,此计我也想过,但此程前来求人,此举确实不当。”
“哼!”尉迟一抖肩膀,将他的手抖开,正想发难,便听得沙陀大叫一声:
“不好!”说着便动了动鼻翼,细细嗅了嗅。
其余两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跑,快跑!”沙陀大惊失色,卯足劲拉着两人就往来时方向撤去,“是硝石和朱砂!”
“师傅在炼丹!!!”
不料话未说完,就听得院内一阵巨响,四周霎时间掀起一阵沙尘。
原本紧紧扣着的两扇木门瞬间被掀飞,直直朝着才逃开的三人砸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月太忙了!!【吐血三升】日后再慢慢改语病和错字
第19章 【14 西域火龙油】
尉迟真金被沙陀生生扯了好一段路才回身一转,挣脱他的牵制,然后迅速甩出别在腰间的流星锤,正正击中其中一扇朝他们飞来的木门。
狄仁杰手腕一转,按着沙陀的手臂,借力腾空跃起,将往他这边来的木门一脚踢飞,再稳稳落回地上。
沙陀僵直着身体,听到四周动静小下来才慢慢睁开眼,发现视野里只剩滚滚沙尘,方才急急逼来的门板早已不见了踪影。
尉迟迈前一步,发现烟雾太浓,又一转身,飞身跳上一旁的大树上。
不料他才跳上树,浓浓烟雾中就传来人声:
“咳咳咳……”
“师傅,师傅您没事吧?”
“去去去,甭拉着我,不是你们笨手笨脚的,返魂丹能炼不成吗?!”
沙陀一听到自家师傅的声音,也顾不上太多,二话不说就冲进了烟雾里。
“师傅!”
“嗯?等等?我怎么听得一把不甚悦耳的声音?”
沙陀立马刹住步子。
王溥习惯性伸手捋下巴上的胡子,却发现胡子在丹炉炸开的同时也被一把火烧了,不免更加恼火:“可是那个背叛师门的沙陀忠?!”
“师傅言重了,徒儿何曾背叛过师门?”沙陀被自浓雾中快步冲出来的王溥逼得步步后退,只见烟雾里隐约出现了个人的轮廓,直到完全走出浓雾才叫人看得真切一些。
“不曾背叛师门?胡扯!”王溥疾步往前走了几步,扬起自己异于常人的左手,“我一年半之前调你去大理寺充任医官,只为让你速速替我寻得一只可供替换的人手,可现如今呢!?不仅没给为师带来替换人手,还将为师看上的美手放走了,你说,如此不是背叛师门,那是什么?”
狄仁杰看到王溥被烟熏得黑乎乎的脸上只剩一双轱辘转着的白眼,险些笑出声来,但胜在定力足,连忙上前,一拱手道:“在下狄仁杰,有事来拜访王溥太医。”
王溥神色一变,睨向狄仁杰:“狄仁杰,还没死呢?”
狄仁杰再一拱手,恭敬道:“有劳太医记挂,狄某命数未尽,仍大难不死。”
王溥不耐烦地摆摆手:“得了得了!怎么今日来的都是些惹人厌的家伙?难怪今日诸事不顺。走走走,都给我走,今日没工夫招呼你们。”说着就转身准备往回走,谁知没走几步,就又一步步倒退了回来。
尉迟真金不知何时进了宅子里,又从已经慢慢散去的黑烟里踱出来。他将面前黑纱往上一拉,不卑不亢道:“王溥太医,私炼返魂丹,可是死罪。”
王溥听了,动作一滞,又道:“你,你你怎么就知我是私炼返魂丹?我可是奉了圣上口谕,研制新的返魂丹。尉迟真金,你别血口喷人!”
“假传圣旨,罪加一等。”尉迟真金自石阶上下来,逼得王溥步步后退,“自显庆四年太师私炼长寿丹致使方士暴毙以来,朝廷就明令禁止坊间开炉炼丹,就连太医署也只能一年开一次炉,敢问王太医,为何开炉时间已过你尚在私宅偷炼返魂丹,更使徒弟受伤,私宅炸毁?如此,不是私自开炉,又是如何?”
王溥还想再退,不料后背已经撞上门前的大树。他被尉迟真金逼得退无可退,便一把推开面前的人,急忙逃到一边撒起泼来:“哼!老夫就是私自开炉,你耐得我何?有本事便将我锁回去,何用在此处啰啰嗦嗦!”王溥说完瞪了他们一眼后,竟然撒腿就跑。
尉迟真金哪容他逃开?只原地一跃,再转身,已经一甩玄色披风拦在王溥面前。
王溥见尉迟真金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剪了他的退路,连忙刹住脚步欲往后退去,不料一转身就看见一脸微笑的狄仁杰挡在身后,对他作揖:
“王溥太医。”
王溥气得一跺脚,又转身欲往另一个方向跑,不料一转身,沙陀就已经杵在身后,还一脸为难地道:“师傅……”
“啊啊啊!老夫不与你们胡闹了!”王溥被他们三人逼得抓狂,竟然就地坐了下来,用那只猿猴的手托着腮,忿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