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一眼拿着拂尘摆pose的田义,找人也不找个像样点儿的,对下面那个嘚吧嘚吧的话唠非常无语。
“……张鲸朝会之上口不择言,侮辱林大人不说,还离间太后与陛下的骨肉之情,实在是大大不恰当,想张鲸一介内官,若无太后、陛下天高地厚之恩,贱如野草,怎能有机会飞黄腾达,在朝堂之上颐指气使……他那侄子张彪,也是恶贯满盈,巧取豪夺,短短一年就积累下万贯家私,欺男霸女,良家少男少女,一并通吃,妻离子散,惨不可言……”
这位老翰林年岁又大了,站着都有点儿颤颤巍巍的,官袍上打着两三个醒目的补丁,生活肯定不怎么如意。
本着尊老爱幼的宗旨,这位老翰林虽然地位比较低,也没有人好意思出来打压他,让他一直絮叨了半个时辰,把张鲸叔侄俩的那点儿破事儿,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几遍,直到摇摇晃晃,实在站不太稳了,才悻悻然住了嘴。
“……老大人所言有误,张鲸公公朝会指责林大人,虽有谬误,也只是尽职尽责,不足深究,张彪身在外城,又为锦衣卫千户,所作所为与张鲸公公关联不大,不应一概而论……”这位跳出来给张鲸说话的,是都察院的人,山南道掌道御史。
李御姐眉眼一眯,凌厉如刀的眼神就往勋贵群里扫了一眼,这人好像是哪家勋贵的女婿,到了这一步了,还有人不死心,要护着张鲸这个祸害。
“此言大谬”朝堂的正义之声气势恢宏,却不是文官,而是新建伯王正亿,最近朝堂不知道吹什么妖风,勋贵武官掺和朝政掺和得厉害,“林大人公忠体国,为国事驱驰万里,不惜功名,屡有功勋,如此朝廷重臣,岂容张鲸一介阉竖横加折辱,张彪小小五品武官,若不是仗着张鲸的势力,又怎敢无法无天……”
这一轮争执眼看又要起风波,张佳胤越众而出,一巴掌把跃跃欲试的小官儿全部摁住,“宦官之事,乃是皇家内务,议论过多,非人臣之体,张彪恶行昭著,可由锦衣卫南镇抚司严查纠劾,张鲸公公的处置,请由娘娘和陛下乾纲独断”
旁边的张居正黄牙暗咬,到这一步,张鲸这手牌算是废了,辽东那边,朱笈也废了,他张居正的尾巴,不只是被踩着了,搞不好还要被捏着。
“阁老所言极是”张四维快跟进,给张佳胤点了赞,又身体力行,直挺挺切换了频道,“臣另有一事,林卓大人从辽东得胜而回,献俘之礼急切难成,议定封赏却不宜再拖延,林大人向来公而忘私,或许并不惦记,但是其他有功文武难免于心不安,不利于赏功罚过”
说到这个,大家伙就都有气无力了,给林卓请功的帖子已经快成了月…经贴了,每次朝会都有人一窝蜂的大提特提,最终都不了了之,显然在林卓从考房里满血复活之前,是不可能达成共识的,提议的人,都只是表个态度罢了。
张四维这个资深墙头草反倒在这个问题上最坚挺,每次提议封赏林卓,都有他的影子,无功而返也不气馁,逮着机会就卷土重来,那架势比王家屏、沈一贯这种铁杆儿还要铁杆儿,渐渐也有人弄清楚了他的路数,必是有什么痛脚抓在林卓手里,用请功这种惠而不费的法子,来洗红名的。
“此事不必再议,待会试落幕,王安在辽东梳理出功过是非,再行从长计议”李御姐对这个没诚意的老东西也看不顺眼,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句话给他揭过去了事。
“陛下,娘娘,老臣以为,辽东文武荒废政事,贪污腐化,致使女真、兀良哈猖獗,北洋水师遭难,应早日处置,不宜迁延”张居正站出来,以辅之尊,要短平快地结束辽东的事态,免得林卓出来再生波折。
“辅大人所议,臣以为不妥”张四维这个刷脸大师又出来了,你丫的从泥潭里蹦出去了,咱的目标岂不是太大,不在林卓弄你的时候加把火,咱的人生价值如何实现,没有价值,就脱不了身,罢了,贫道跑不了,道友也别想,“辽东之事,牵连甚广,尤其事涉边镇,更有北洋水师遭袭之事,内幕至今未曾查清,万万不可仓促行事”
“张尚书所言极是”不等张居正的头马张瀚出列插嘴,张佳胤就快步出列,也给张四维点了赞,今天他俩你来我往的,互动非常和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臣等附议”申时行打头,曾省吾、赵锦等人都表态,不想这么不明不白,没名没分的就把事情盖住。
“就依两位张大人之意,赏功不急于一时,罚过也不急于一时,等会试结束,墓后真凶一切真相大白,再作区处”李御姐干脆的拍了板,手里的好牌,能多捏一会儿是一会儿。
“娘娘英明”众臣僚跪拜称颂。
散朝后,万历小皇帝跟着李御姐到了养心殿,李御姐心里有事儿,步子很快,万历十岁的年纪,步子很小,只能小跑着撵,看上去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皇儿,你到母后这里来,可是来尽孝心的?”李御姐心情不好,说的话也不中听。
“母后,孩儿是,是来给张鲸求情的……”万历勇敢的跟李御姐对视,说出了来意。
“求情?好吧,皇帝陛下觉得应该怎么处置他?说来听听”李御姐心气更不顺了,夹枪带棒地让万历落。
可惜,小万历并不懂眉眼高低,以为母后松了口,迫不及待说出了心里的想法,“要不,就让张鲸给林伴读道个歉,把那个张彪乱棍杂治一番?”
万历小皇帝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母后,很是期待。
“道个歉?呵呵呵”李御姐神情微动,淡淡笑了,万历也跟着傻笑,李御姐摸了摸他的额头,转头看向了万历身边的另一个大太监,“张诚,你的看法呢?”
“娘娘和陛下英明,老奴听令办事儿就是了”张诚不像万历那样傻乎乎的,他也不是太后的儿子,说错了话还能有个摸头杀就过去了,谨慎斟酌着措辞,“张鲸公公毕竟跟着陛下很多年了,要是能饶他一次,他肯定会更尽心尽力为娘娘和陛下效力”
李御姐盯着张诚看了半晌,“效力是不敢指望了,皇家必须给朝臣一个交代,这样,饶他一命,让他去凤阳守皇陵去吧”
“啊?母后,林伴读为什么不肯原谅张鲸,张鲸也没有说错什么啊?您为什么总是要偏向林伴读?朕不让张鲸走”小万历脖子涨红,叫嚷起来。
李御姐脸上瞬间阴云密布,一声娇叱,“放肆”
“田义,你现在去,把乾清宫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部杖责一百,往教坊司为奴”李御姐冷冰冰地下了命令,她眉目如画,凝视着自己另一个心腹大太监,“冯保,你亲自去,把张鲸杖毙,这次,不会再有意外了吧?”
“没有,没有,没有意外,老奴这就去”冯保打了个激灵,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仨头,撩着袍子一溜儿跑出去了。
张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还扯了扯小万历的衣袖,小万历脸色煞白,顺着张鲸的力道跪在地上。
“张诚,本宫留你一命,告诉本宫,到底是谁,在陛下身边胡言乱语?”
第二百四十八章 血色权杖
“噗噗噗……”“啪啪啪……”
水火棍击中**的声音沉闷作响,乾清宫外,奉先门前,近百名男男女女都被脱了裤子,按在条凳上,被粗黑的棍子重重杖责,田义在排成四排的行刑队列里往来穿梭,没有哪个太监不长眼,敢当着东厂督公的面儿偷工减料卖人情,都是抡圆了膀子使出最大的气力,往死里打。
“呀呀……”“嘤嘤嘤……”“啊啊……”“呜呜呜……”
痛叫声和号哭声不绝于耳,一百棍临近尾声的时候,当场死了七八个,大多数气若游丝,只有少数几个皮糙肉厚的,元气还略微充足,其中有个尖嗓子的,别看惨叫得厉害,却硬生生撑了过来。
田义神色丝毫不动,按着的太监不敢松手,抡棍子的却只好停下,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整。
“你们几个很好,有赏”静了一会儿,田义终于开口了,对那几个打死人的太监笑脸相迎。
这下子,大家伙儿就明悟了。
“田义,你个没卵子的,嗷呜……”尖嗓子见状大怒,指着田义痛骂,给他行刑的很有眼色,不等他继续骂下去,抡起硬棒接茬儿暴揍。
有人带头儿,大家就都好办了,棍子再度抡起来,“噗噗噗……”“啪啪啪……”的声音次第响起,行刑很有经验的太监们,领会了田公公的意图,不再执着于单调的打屁股,朝着脊背、尾椎的关键地段招呼,几棍子下去,脾肾破裂,口吐鲜血,最多不过二三十下,皮糙肉厚的也都没了声息。
“很好,都有赏,拖出去,找个乱葬岗,埋了”田义很有耐心,等到所有人都咽了气,他才淡淡开口,袖子一拂,转身去往养心殿,脚步放得很慢很慢,主子气头儿上的时候,最好不要乱拱乱动。
“娘娘,老奴田义,行刑完毕,前来交旨”
“进来”李御姐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暴跳如雷的表现。
“回禀娘娘,老奴奉命行刑,乾清宫内太监宫女,体质过差,都没熬过去,老奴已经妥善安排了处置后事”田义悲天悯人,完全不像是刚刚弄死了近百条人命,倒更像是自己做了好事一样。
“嗯,你做得很好”李御姐端坐在凤椅上,万历小皇帝已经明显被安抚住了,偎依在她身侧,翘着嘴巴,李御姐冲田义点了点头,同样没有把那些太监宫女放在心上,只有跪在地上的张诚觳觫抖,那些太监宫女里面,他的心腹亲信可不老少,干儿子都有好几个。
李御姐揽着万历小皇帝,温声劝慰,“皇儿啊,咱们孤儿寡母,要撑起这大明的江山,不容易,母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才有如今这个局面”
李御姐站起身,情绪不能自已,她面色凌厉的转了个圈,“这满堂文武,说起来,都是朱家臣子,真心为咱们娘俩打算的,有谁?有谁?”
空旷大厅里,李御姐的质问声格外凄清,传得老远。
“母后,母后”万历被吓着了,冲下来抱住李御姐的大腿,“皇儿知错了,林伴读给外公升了爵位,又用海军给宫里挣来很多钱,为了这个又到辽东去出生入死,皇儿错了,母后不要生气……”
“孩子,母后不是要为难你,你是不知道张鲸做了什么”李御姐情绪平缓下来,泪水却又抑制不住,“北洋水师费了多大的心力才建成,张鲸这个奴才,勾结外臣,害死了多少忠勇将士,这种人留在宫里,留在你身边,迟早是祸害啊”
“啊?”万历小皇帝大惊失色,愣住了,他的视线游移了片刻,又盯了张诚一眼,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娘娘,陛下,老奴回来了”浣衣局在宫外,路程比较远,冯保紧赶慢赶,忙活到现在才回来,累的腿脚都有些哆嗦。
“冯保啊,你年岁也不小了,这忙前忙后的,本宫心里也不落忍”李御姐很是怜惜,“如今司礼监就只剩你跟张诚两个,人太少了,田义再回去当个秉笔,等王安回来了,也算他一个,张鲸空下来的御马监,也交给他,帮着你,多分担分担”
“哎,哎,谢娘娘”冯保赶紧佝偻下身子,不敢看李御姐的眼睛,他这一次到处种刺挑拨,跟林卓争宠,显然又失败了。
“嗯,张诚在陛下面前当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御姐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得给皇儿一个面子,免得有人说三道四,“这内务府,管着皇家的内库,你先看着点儿吧”
“谢娘娘,老奴一定尽心,多向林大人请教”张诚战战兢兢,磕头谢恩。
“行了,就这么着,你们都出去吧,今儿个就不去都督府练武了,我陪着皇儿做做体操”李御姐牵着万历朝西苑走去。
万历小皇帝很雀跃,把啥事儿都忘脑后头了,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母后,林伴读的体操可有用啦,我在都督府练武,他们都说我清音体柔根骨好呢……”
剩下的三个皇宫大太监皮笑肉不笑的彼此打了招呼,径自散去。
田义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眼睛里阴霾密布,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贡院里,作为甲戌科会试的主考官,翰林院侍读学士袁炜非常头疼。
这一科怪事特别多,春闱的时间挪到了春天的最后一天,按照天数历法,本科九天的考试时间,一天在春天,八天在夏天,叫夏闱更合适,虽然众口纷纭,有人连钦天监的名义都搬出来了,大家心里其实都有数,这就是为了等林卓,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萝卜考试。
按照常理,清流华选的翰林官员,应当奋起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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