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外公你三年的心血破坏,又岂是等闲之辈?若你无视了那唐国和尚,只怕会有麻烦。
可是,鲁奴儿也知道,薄露是不可能听得进她的劝说。
犹豫片刻后,她一顿足,沿着城墙驰道匆匆下了城楼……
也许,还有机会!
那放火的奸细应该就在城里,而且和那唐国和尚应该是关系密切!对了,会不会就是那两个跟着唐国和尚的小和尚呢?保大军如此急头火燎的发兵攻打碎叶城,会不会和那两个人有关?若是如此的话,那就要尽快找到那两个小和尚!
嗯,就是这样。
鲁奴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联系之后,心中立刻就有了决断。
她下了城楼之后,立刻唤上了阿合莽过来。
昨日,阿合莽和杨守文交手时受了伤……他吊着膀子快步走到了鲁奴儿的跟前。
“阿合莽,让你追查的事情怎样了?”
“回禀红忽鲁奴儿,小人一直在追查,但是到现在并无任何线索。”
“我不信他们还能凭空消失了……他们在碎叶城,一定有一个藏身之所。这样,你把那几个跟踪过唐国和尚的人找来,我要再仔细询问,一定要找到那奸细。”
“喏!”
阿合莽与阿吉,是突厥种。
不过相比阿吉出身于狼山的拔悉密部落,阿合莽才是鲁奴儿真正的心腹。
只要找到了奸细,就可以弄清楚唐国和尚的来历。只有弄明白了唐国和尚的来历,才好想出对策。鲁奴儿翻身上马,直奔长街。不过,当她路过濛池坊的时候,却突然勒住了马。在一条贯穿了碎叶城的河流岸边,站着一群军卒正在说话。
其中一个军卒道:“这么大的水,把桥都冲走了,该如何是好?”
鲁奴儿策马上前,来到河边。
原来,河面上的一座木桥被河水冲垮,以至于一些辎重被隔断在了河的对岸。
“河水很深吗?”
她沉声问道。
一名军卒连忙道:“红忽鲁奴儿,你不知道,这座桥经常出事……每年下暴雨,河面就会暴涨。今年这情况还算好的,下了这么大的雨,河水却没有漫过河堤。”
“嗯,说的也是……快让人把桥架起来,莫耽搁了前方战事。”
军卒连忙大声答应,纷纷忙碌起来。
鲁奴儿策马准备离开,可走了两步,又突然把马勒住,回身看了一眼那条河流。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给忽略了!
可是,这一时间鲁奴儿又想不起来到底忽略了什么。
就在这时,从城南方向喊杀声再次响起。悠长的号角声回荡苍穹,毫无疑问,是保大军发起了攻击。
喊杀声,把鲁奴儿的思绪唤回。
她甩了甩头,发辫摆动。
“阿合莽,咱们先回去,你赶快把人给我找来。”
“喏!”
……
保大军的攻势非常凶猛,凶猛到薄露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眼前的保大军,就好像化身成为悍不畏死的凶徒,一次次猛攻,虽付出了惨重伤亡,却仍旧不断向碎叶城发动攻击。那凶狠的气势,令城上的叛军也感到心惊。
鲁奴儿时刻关心着前方的战况,随着阿合莽不断带来消息,她心中的不安感受,也越发强烈。
“你们再说一遍,把那唐国和尚在碎叶城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
在她面前,站立着两个密探,正是之前负责监视杨守文的人。
两人打起精神,把那天他们跟踪的情况再次重复了一遍。
鲁奴儿听得很认真,不过却依旧是眉头紧蹙。
“难道你们就没有打探一下,那唐国和尚之前的行踪吗?”
“呃……当时坎高老爷只是让我们监视和跟踪那唐国和尚,并没有让我们去打探别的。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
那天唐国和尚去了弥勒瓷坊之后,小人曾无意间听一个卖吃食的人说了一句话。他说,昨天看着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翻脸了?这些个唐国人,还真是古怪。”
鲁奴儿低着头,沉思不语。
听那探子说完,她猛然睁开眼睛,沉声道:“你再说一遍,那个卖吃食的人怎么说?”
“那个人说,昨天看着还有说有笑,一转眼就翻脸了……这些个唐国人,真是古怪。”
没错,就是古怪!
鲁奴儿呼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嘴角微微翘起。
那弥勒瓷坊的老板果然有问题,怪不得昨夜事发之后,他一家人便不见了踪影!
这个时候,鲁奴儿还不知道李客就是昨日抢夺城门,放走了杨守文的人。
也难怪,李客平日里在碎叶城很是低调,认识他的人并不算很多。加之昨天晚上看守城门的人是薄露家的家奴,也不认得李客,所以李客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可是现在,鲁奴儿已经可以肯定,那李客和杨守文一定有联系。
那天杨守文去弥勒瓷坊闹事,说不定就是寻找机会接头……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如果杨守文的那两个小和尚还在城里,恐怕供他们藏身的地方也不会太多。
他们对碎叶城并不熟悉,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还是应该在那弥勒瓷坊才对……
“阿合莽,你派人查过弥勒瓷坊了吗?”
阿合莽连忙回答道:“红忽鲁奴儿,我已经查过了,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而且,咱们的人还纵火烧了弥勒瓷坊,如果他们躲在里面的话,肯定被烧死了。”
鲁奴儿摇摇头,沉声道:“阿合莽,带上人,咱们再去一趟。”
“现在吗?”
“就是现在。”
鲁奴儿说着,探手就抄起了摆放在桌上的长刀,大步往外走。
但就在她走出帐篷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做出了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阿合莽,你听。”
“红忽鲁奴儿,听什么?”
“城南的战事好像结束了?”
阿合莽这才留意,原本此起彼伏的喊杀声,的确消失了。
整个碎叶城,仿佛一下子陷入了寂静。原本,那喊杀声四起的时候,阿合莽感觉心慌。可是这时候喊杀声消失了,他非但没有感觉到踏实,反而更加紧张了。
鲁奴儿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道:“快戌时了。”
“嗯。”
“这保大军突然不打了,我反而觉得更紧张了。”
“是啊,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想想,似乎也很正常。他们长途跋涉而来,又强攻了这么久,估计也是人困马乏,打不动了!真想不明白那保大军的军使在想什么,这么强攻毫无用处,反而损兵折将,莫非那个保大军的军使杀了吗?”
“也许吧!”
鲁奴儿闻听,顿时笑了。
连阿合莽都感觉到不对劲,相信外公这个时候,也会反映过来吧……
她跨上马,带着阿合莽和一干家奴直奔大清坊而去。
再次路过河边,鲁奴儿发现那河面上,已经架起了桥梁。
“还挺快的嘛!”
她勒住马,开口称赞。
倒是那架桥的军卒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原以为这一场暴雨下来,河水应该很急才是。没想到试了一下后才发现,河水并不湍急。说来奇怪,这么大的雨,往年肯定是要涝的,今年非但没有涝,甚至连河水也比往年……感觉少很多。”
鲁奴儿本来已经纵马上了桥,听到那军卒的话,蓦地再次勒住马,拨转马头回来。
月光下,鲁奴儿的脸色有些发白,眼中流露出恐惧之色。
“你刚才说什么?”
她纵马来到那小校身前,仓啷拔出了腰刀,指着那小校厉声喝问。
小校吓了一跳,不明白鲁奴儿为什么突然发怒,吓得两腿犯软,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了。
“小人刚,刚才是说,一场暴雨下来,河水并不湍急。”
“不是这句,最后一句。”
“今年下了这么大的雨,可是河水却感觉比往年少了。”
河水,比往年少了?
没错,就是这个!
鲁奴儿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清醒许多,此前她总觉得忽略了什么,现在终于想清楚了!
河水比往年少了?
鲁奴儿不清楚往年碎叶城的暴雨是什么程度,可是今天的暴雨,雨势绝对不算小。
阿芒舅舅说过,今年这场雨也算是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雨了。
往年比这雨势小,城里河水都会泛滥,可今年的河水却比往年少?这说明了什么?
想到这里,鲁奴儿心中只觉一阵悸动。
“阿合莽,快随我去见外公!”
那两个小和尚似乎已不再重要了……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碎叶城只怕是要完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碎叶河,也叫碎叶水,后世称之为楚河。
它源出泰尔斯凯山与吉尔吉斯山,长1千公里,流域面积大6。25万平方公里。它上游谷深流急,入伊塞克湖盆地之后,河谷展宽,而后经楚河盆地消失于大漠之中。
碎叶城,就位于上游河谷和伊塞克湖盆地之间。
水势到此,会由湍急变得平缓,但每逢暴雨,就河水就会暴涨。原本平缓的河流,会因此而变得汹涌起来……
月朗,星稀。
杨守文站在碎叶河谷上游的一处高地上,鸟瞰脚下流淌的碎叶水。
此时的碎叶水,水流平缓。
月光中,河水波粼荡漾,透着一丝静谧的气息。
杨守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缓下来。说实话,哪怕是当年在昌平面对静难军叛军的攻击,他也没有像此刻一样的紧张。在昌平时,天塌了还有他老爹顶着。可是现在……但是,他知道,他必须站在这里,才能够攻破碎叶城。
“李君,保大军现在如何?”
“回禀杨君,刚得到了消息,苏弥射已经停止攻城,并下令后撤三十里。”
“很好!”
杨守文再次深吸一口气,突然苦笑道:“过了今夜,不晓得会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呢。”
“杨君,自古以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这个时候,切不可有妇人之仁。
再说了,杨君此举虽然是碎叶城受到重创,但是于整个安西而言,必将是功德无量。”
功德无量?
杨守文笑了!
他的笑容里,有一些苦涩。
会不会功德无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过了今晚,会有许多人怨恨我吧。
但是,我别无选择!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杨守文抬头看去,就见吉达纵马而来,冲上了高地。他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杨守文的身前,比划道:米娜说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行动。
“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戌时过一刻了。”
杨守文沉吟一下,而后猛一咬牙,传令下去:“决堤放水。”
李客立刻答应,他等这一刻,已经许久了。杨守文才发出命令,他立刻向身后一摆手。
几个密探立刻点燃了爆竹,而后弯弓向天空射去。
爆仗在半空中炸开,化作了灿烂的烟火。位于谷地和盆地之间河口的米娜看到烟花,二话不说便下令身后的黄胡子掘开河堤。这段河水,河道最为狭窄,河水也很急。米娜在凌晨时汇合了黄胡子,秘密来到了河口处,把河口堵塞起来。
现在,她要开闸了!
碎叶水的静谧,在一声轰隆巨响过后,消失无踪。
蓄积在上游河谷中的洪水,冲开了简易的堤坝,朝着盆地方向狂涌而去。只是,河道有些狭窄,凶猛的洪水一泻千里,使得河道不堪重负。只片刻功夫,洪水便冲垮了河堤,朝着碎叶城方向狂奔而去。水浪翻滚,如同一条失去了控制的巨龙,狂暴的咆哮着,撞击在碎叶城西面那并不是非常坚固的城墙之上,一浪,接着一浪……
杨守文站在高地上,眼看这奔腾咆哮的洪水在脚下涌动,原本紧张的心情,突然间变得平静许多。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句在后世被传得已经烂大街的诗句,杨守文直至此刻,才算是真真正正感受到了。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命和击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负刀而立,忍不住轻声吟唱。
这首《己亥岁》原本是唐代诗人曹松在亲眼目睹了安史之乱以后,江南残破景象时的有感而发。而此刻从杨守文的口中诵出,却又是那样的妥帖,丝毫没有违和。
眼前这景象,不就是一片泽国吗?
安西就是一块战图,碎叶河谷原本是一处宁静祥和之地,却因为某些人的野心,被扯进了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乱之中。
一旁的李客诧异看了杨守文一眼。
原本以为,杨守文这个从洛阳来的密使,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可是接触下来才发现,他和自己以往所见过的那些密使、特使并不一样,更像一个心怀慈悲,悲天悯人的高僧。可是这个高僧,为了能够攻破碎叶城,能想出如此毒辣的计策。他的真实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