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吴邪想说话,但是嘴里又发出这样的声音。
小海赶忙检查了吴邪脖子上的伤口,伤口在正面喉结下方处,口子虽然不大,但是却很深,随着吴邪的呼吸,伤口不断涌出血沫。
“气管被割断了……”小海脸色苍白,脸上渗出了冷汗,连声音颤抖了。
吴邪听得清清楚楚。他听说过,以前处决某些犯人时,押赴刑场时要把死囚气管割断,以防止犯人乱喊口号。怪不得发不出声音!他心里一急,一大口血呛进肺里,猛地咳嗽起来,身体一动,血从口鼻和脖子的伤口迸溅出一片,喷了闷油瓶一身。
闷油瓶始终没有说话,他想轻抚吴邪的身体帮他顺气,但是吴邪胸前衣服和血肉混在一起,居然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他跪坐在吴邪身边,低着头,眼睛挡在头发的阴影里。吴邪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发现闷油瓶此时脸色格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下颌绷得很紧,应该是紧咬着牙关。
小海再次检查吴邪脖子上的伤口,他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这位一路上对他照顾有加、温和善良的大哥哥,就这样突然要离开人世了吗?气管被割破,如果是在城市中,火速送往医院或许可以医治,先插入人工输气管、接上氧气,之后再慢慢缝合。但是这深山老林的荒僻场所,完全没有外科手术的条件……
吴邪脸色已经发青,大张着嘴却吸不进气,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嘶”的声音,而他越是用力呼吸,脖子伤口处就越往外冒血,鲜血中还掺杂着大量气泡。小海的眼泪花地一下涌出眼眶。没有救了,除非来了神仙,吴邪这次真的没有救了,至多坚持几分钟,就会因缺氧窒息而死。
此时吴邪的意识还很清醒,从小海的反应就已经知道问题严重,但是他顾不得自己,一心想怎样提醒他们提防小富,免得他们也像自己一样,因一时心软铸成大错。实在是没法出声,吴邪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他抬起没有脱臼的胳膊,用手指在脖子上沾满自己的血,然后颤巍巍地在地板写下“小F”两个字。
“小F……小富,你是说小富?”小海看到吴邪的举动,他反应还算迅速。
吴邪微微点了一下头。
“是小富把你弄到这里来的?”小海问。
吴邪再次点头,小海这孩子真聪明,领悟能力很强。提醒了他们危险,吴邪终于放心了。没有太多牵挂,他安静下来,表情也变得平静了,甚至不再张大嘴试图说话或喘气,只是定定地看着闷油瓶。
闷油瓶也同样定定地看着吴邪的眼睛。他没有流泪,漆黑的眼眸闪烁着点点星光。他轻轻地抬起手,缓缓地摘去吴邪头发中的几片树叶。那洁白修长的手指,一直微微颤抖。
“唔……”看着吴邪的样子,小海已经无法忍住,低声抽泣起来。
闷油瓶为吴邪整理好头发,又用手指去擦他脸上的血迹。正躺以后,血从吴邪鼻孔和嘴角流出,在脸上画出4道红色的痕迹,像小丑的鬼脸,看起来有点滑稽。闷油瓶的手指刚把一道血迹擦去,新流出来的血立刻又在脸上画出一条血痕。
吴邪感觉到闷油瓶冰冷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笑。据说人会把临死时看到的景象印在眼睛中,那么自己应该很开心,眼中最后的人是闷油瓶,而不是别人。吴邪曾经想过,人终有一死,那么希望,他们两个人中,先死的那个是闷油瓶,这样闷油瓶离开人世时有自己陪伴,不会孤单。
吴邪曾为闷油瓶对村长孩子的死反应冷淡而不高兴,但是事到如今,吴邪却真心希望闷油瓶能完全看淡生死,在自己死后,他真的能说一句“生死只是平常”就转身走开。希望你能找到你要找到人,然后一起好好活下去。
唯一遗憾的是,自己对闷油瓶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快走”两个字,早知道,应该多说点温馨体己的话。不过自己听到闷油瓶最后的话是他唤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自己以前没注意到,其实闷油瓶的声音也很好听呢。可惜这个闷王话太少了一点,真应该每天让他给自己念《新华字典》——如果有以后的话。
两行眼泪从吴邪的眼角流出来。小海知道时辰到了。民间把这叫“辞亲泪”,其实是人在弥留之际,肌肉神经不受掌控,泪腺中储存的眼泪就会流出来。
吴邪的眼神开始散了,闷油瓶的形象在他眼中越来越不清晰。死人的瞳孔都是散的,原来人在最后一口气时,眼神就开始不能聚焦了。但是吴邪依然望着闷油瓶,希望把他的样子,永远定格下来。
闷油瓶脸色煞白,他似乎也不能发声了,始终没有再开口。他轻轻地抬起胳膊,面无表情地抬手开始解自己的扣子,然后从容脱掉上衣。小海惊讶地发现,闷油瓶从肩膀到胸膛,有一片巨大的麒麟纹身。这是小海第一次见到这个纹身,他不知道这纹身是用什么颜料,此时竟然在闷油瓶白皙的皮肤上闪烁出幽蓝色的光芒,犹如神灵降身一般。
闷油瓶摸到放在地上的军刺,反手提着刀柄,刀尖向下,用双手把它握在手中。他缓缓抬起胳膊,刀尖转向自己。军刺并不很长,寒光森然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小哥!你要干什么?!”小海突然意识到闷油瓶要做什么,厉声大喝,同时去推闷油瓶的肩膀企图阻止他。但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闷油瓶身体的瞬间,“啪”地一声,闷油瓶的纹身闪出金色光芒,小海像被电流击中一般,向后摔倒了。
“小哥等等!也许还有办法!”小海突然说。
刀尖几乎已经接触到闷油瓶胸口的皮肤,他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小海。
“蜜人!刚才太急没想到,据说蜜人是疗伤圣药!咱们试试!”说着小海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墓室一侧,装蜜人的大罐子边。
他顾不得许多,伸手就往那大罐子里掏。原来那个半透明的蜜人软的,小海双手捧了一捧如蜂蜜又向凝胶的蜜色东西,快步跑回吴邪身边。蜜人的药效只是传说,小海本来也不太相信,但是此时只能“死吴邪当活吴邪医”了,权且试一下。
小海把蜜汁一样的凝胶涂抹在吴邪脖子的伤口上,又撬开嘴,往吴邪口中灌入一些。古籍里对蜜人的记载很少,只说能治伤,却没写用法,现在只能内服外敷都用一下。
吴邪胸腔的动作微乎其微,但是却依然轻轻起伏着,嗓子里发出轻微的呼吸声。闷油瓶放下胳膊,但是刀依然握在手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吴邪。
5秒,10秒,20秒……1分钟过去了,吴邪嘴里发出细微的呼吸声,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始终有规律地一吸一呼,并没有逐渐衰弱的迹象。
“有效!真的有效!”小海激动得大叫,眼里还含着眼泪,嘴角却起了笑容。
“桀桀桀桀”一阵阴冷的怪笑声从墓室一侧传出来,小海和闷油瓶抬头,只见一个饿鬼样的身影出现在耳室阴暗的门口。
9。歌声
吴邪躺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小海忙着不断往他身上涂着蜜人的“药膏”。努力地转头,吴邪想看看正与小富搏斗的闷油瓶,但是他身体活动的范围有限,装瘟神的大石盆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能从两人不断变换的影子中推测战况。
对闷油瓶的身手,吴邪一向很有信心。但是现在小富瘟神附体,他的力量和灵活度远远超过常人,而且吴邪曾经用到刺到过小富,但是那伤口被绿色的东西覆盖住了,似乎根本不能对他造成影响,所以现在吴邪难免有些担心。
只听到嗖嗖的风声,火把的光亮不断闪烁,两个人的影子忽而纠缠在一起,忽而又分开。以前闷油瓶遇到海猴子和血尸的时候,都是瞬间秒杀,从来都没有游斗这么久过。越是看不到,越是担心,吴邪情急之下,忘了自己的伤口,使劲扭了一下脖子,却立刻感到一阵伤口撕裂的疼痛,忍不住“嗯”了一声。
“怎么了?”闷油瓶急切地问。
但是话音未落,就听到小富一声低吼,接着“咚”的一声,有什么撞到石壁上。难道是闷油瓶因为分神而被小富击中了?吴邪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旁不上忙也就算了,还要拖闷油瓶后腿。
“吴邪还好,没事儿!”小海高声回答,再次飞速跑到蜜人的大罐子取回“药膏”,继续往吴邪伤口上涂抹。
吴邪心想,现在就算是自己被大火烧到眉毛,也绝对不能再出一声了。正在这时,小富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吴邪的视野中,他似乎想冲过来,但是刚向吴邪迈出一步,闷油瓶从天而降一般,双膝落到他了的肩头。
“咔嚓”一声,闷油瓶一拧腰,小富脸几乎转了180度,颈骨断裂的声音听得人脊背发冷。本来小富正面对着吴邪,但是此时吴邪却看到他后脑勺上瘟神那张诡异的绿脸。
“桀桀桀桀——”瘟神再次狂笑,这回的声音格外凄厉刺耳。
闷油瓶从小富肩头跳下,小富的身体晃悠了几下,脑袋斜着耷拉向一侧,身体向地面倒下。脖子拧断了,大家都以为小富是这回断没有活路了,没想到,在他身体触及地面的瞬间,却突然又猛窜起来,箭一般飞扑向水墓的耳室。闷油瓶立刻追了过去,两个人的身影立刻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小海被这顷刻间的变化吓了一跳,不过他只顿了一下,马上就开始继续帮吴邪涂药。看着闷油瓶从自己眼前消失,吴邪心脏立刻狂跳起来,自己命悬一线时都能从容面对,但是还看着闷油瓶涉险,吴邪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保持冷静。因为血压上升,吴邪身上各处伤口又都涌出血来。
“吴邪!吴邪!你怎么了?”小海着急地说。蜜人的疗效毕竟是传说,吴邪现在一只脚在鬼门关里,一只脚在鬼门关外,如果此时伤口再次撕裂,那明年的今天铁定是他的忌日了。
好在闷油瓶的很快就回来了。他一手提着军刺,赤裸的上身显露出麒麟纹身,不过此时这只麒麟却是黑色的,跟吴邪以前看到过的一样,并没有再发出光芒。闷油瓶身上有几处小伤口,都无大碍,吴邪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心跳也恢复了平静。
“怎么样?”闷油瓶来到吴邪身边,他是在问小海,但是眼睛始终没离开吴邪。
“有起色。”
虽然吴邪还是不能说话,但是此时他头脑十分清醒,与刚才弥留之际的感觉完全不同了。他望着闷油瓶,对他眨眨眼睛,表示自己还好。看到吴邪确实好转,闷油瓶皱着的眉头才放松了一些。
“小富……”小海犹豫地问。吴邪身上已经涂满的药膏,小海终于停下手来,他不知道该叫那个怪物小富还是瘟神。
“跑了。”闷油瓶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淡语气,“有瘟神附体,杀不死的。不过它短时间里不会再来了。”
“小哥,你会……巫术?”小海望着闷油瓶身上正在褪去的纹身问。
“我失忆了,不记得。”
“那刚才你是要做什么?”小海问。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按照直觉去做。”
小海看看闷油瓶,又看看吴邪,似乎正在想什么。
吴邪也很想知道。刚才他有一阵神志有点恍惚,见到闷油瓶身上的纹身发着蓝色光芒,但他不太确认那是真的还是自己濒死的幻觉。
“好像是一种古老的巫术,或者是祝术。”小海说。在上古时代,巫祝是两个不同概念,巫是沟通逝者亡灵,祝则是问询天神圣意,这些都是祭司的职责。
小海遥遥头,似乎是感慨自己才疏学浅,然后才转回神来说,“吴邪伤口很多,最好不要动。我回村去取点药品和装备吧!”
闷油瓶点点头。他们为了找失踪的吴邪,出来得非常匆忙,只带了军刺和矿灯,其他东西都没有拿。小海再次检查了一下吴邪的伤势,又从外面拿进来一些干燥的树枝当木柴,升起一小堆火之后才要离开。
“天黑路险,不用走得太急。”闷油瓶对小海说。
“嗯。”小海用力点点头,转身走了。
燃烧的木柴给冰冷的墓室带来些许温度,也照得吴邪和闷油瓶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一些暖色。闷油瓶坐在吴邪身边,摸摸吴邪手,两个人手的温度几乎一样。闷油瓶的手一向比常人要凉一些,此时吴邪的手却也不热。
“冷吗?”闷油瓶轻声问。
吴邪轻轻眨下眼睛。对于冷热,他完全没有感觉,或者也不怎么在乎,此刻最重要的是,没有离别。没有离别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闷油瓶一只手轻轻探到吴邪脑后,另一只扶的肩膀,把他的上半身轻轻抬起,让吴邪靠在自己的身上。虽然闷油瓶体温低,但也比青石地砖要好得多。把吴邪揽在怀中,两个人对望了很久。吴邪这次是死里逃生,无论是怎么看闷油瓶,似乎都看不够。
“没事了。”闷油瓶的声音很柔,他再次用手指擦拭吴邪脸上的血迹。这一次,血迹擦掉了,没有血再流出来。
吴邪和闷油瓶两个人,眼角同时泛起淡淡笑意。
不知不觉中,吴邪在温暖的怀抱中睡着了。但这次他睡得并不太安稳,恍惚惚惚地开始做梦。梦中的情景光怪陆离,似乎是很多场景的碎片,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