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这些年喝了多少药了,有用么?”太妃唇角扬着笑容却是冷的。
“药?”绾绡却陡然想起了什么,“皇姐可曾怀疑过药?”
太妃闻言拧眉,闭目沉思良久后开口道:“药……大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为我诊病的是我的心腹……咳咳……明悠宫重重设防……我自己也略通些药理……”
绾绡喟叹,无可奈何。
“你……好自珍重罢。”太妃握住她的手。
姁妃失了孩子后彻夜痛哭,殷谨繁前去探望时看到的便是一个憔悴欲死的女子。
她倚在他怀中,没有什么歇斯底里,只是木然睁大眼,木然流泪,仿若失魂。
“姐姐,姐姐节哀……”与殷谨繁一同前来的祯嫔含泪劝慰。
“你,住嘴!”一听见祯嫔的声音姁妃便觉着刺耳,一看见祯嫔的脸便觉着怨恨。
若不是这个贱人,若不是这个贱人……自己的孩子怎会到死他的存在都不被他父皇知道!
她恨得咬牙切齿,将一腔丧子之痛尽数转到了祯嫔之身。
祯嫔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当下也不再多话,乖觉的退在一旁,低眉顺眼,恭谦中藏着几丝哀婉,仿佛真的是为姁妃失子伤心似的。
殷谨繁搂紧了她,沉沉叹息。
姁妃看着寝殿的金碧辉煌,看着不远处成堆的补药——有殷谨繁赏的也有别的妃嫔送来的,看着站在一旁前来慰问她的妃嫔……明明都是绚丽五彩,在她眼里却只剩灰暗。
她想起昨儿她站在景一宫门前翘首以待的期许模样,只觉辛酸,又是一串的泪珠滚落。
“妹妹才小产,莫要太过伤怀,否则怕是会伤了身子呀。”淑妃惋惜劝道。
许昭媛亦道:“姁妃姐姐还年轻身子又强健,若是因悲痛落下病根妨碍了日后生育,那可就不好了啊。”
姁妃冷笑凄厉,“你们懂什么?你们知道一个孩子从本宫体内生生剥离的痛么?皇上,皇上——”她蓦地支起身子攥住殷谨繁的胳膊,“臣妾别无所求,唯愿让臣妾的孩儿安息。求皇上还臣妾的孩儿一个公道,让臣妾能够看到仇家人头落地!”
将门世世代代的狠厉在此刻重现于姁妃那一双红肿的眼眸中,她含着那样激烈的恨,彻骨入髓。
淑妃帮腔,“臣妾听闻那刺客已被捉拿,还请审讯完后皇上判其死罪,以慰妹妹。”
殷谨繁疲惫不堪,至始至终,都是沉默不语。
御驾回銮时殷谨繁压低了声,问钟尽德:“刺客审出什么了么?”
銮驾行的很急,钟尽德小快步跟着,凑在窗前道:“不曾。那刺客被擒时就欲服毒自尽,被侍卫拦下了。”从前会琴楼的刺客刺杀不成将被活捉时,总会咬破口中藏着的□□,和这些人交手多了,自然也知道如何对付了。
“用了多少刑?”
“鞭邢、针刑、夹刑都来了个便,可那刺客依旧咬紧了牙关什么也不说。”
“那你猜,这刺客是什么来路……”
“奴才不敢妄言。”钟尽德恭谨垂首,“只不过……”
“什么?”
“那刺客身上搜出了一物,是份皇宫地图……”钟尽德答得小心翼翼。
“能瞧出什么么?”殷谨繁问。
“这……”钟尽德犹豫再三后,终于开口,“那图上的字迹笔法,有些像……”
“谁?”殷谨繁紧紧扣住了车窗。
“皇上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骤来之祸
一晃眼到了岁末,大雪纷纷扬扬而落,绾绡倚在窗前观雪,忽然就起了怅然之感,继而又轻笑。
“主子笑什么?”侍奉在侧的展翠疑惑。
“没事。”绾绡摇头,“我只是忽然感慨雪未落地之前是冰清玉洁,落地后便陷入泥淖染了凡尘,委实可惜。”她婉转轻笑,“而后我又想到,其实人也不过如此,故而有一笑。”
蕤君尚听不懂人语,在绾绡怀中兀自眨着一双杏仁眼,明亮清澈。这处生的婴孩,就好比半空新雪,都是干净的。
芙蓉糕搁在案上,绾绡顺手拈起一块,掰成小块喂给蕤君。
“你倒真有几分慈母的样子。”清朗的声音,殷谨繁掀开帘子步入,一身紫貂披镶狐绒斗篷,衬得年轻的眉眼也多了几分贵气。
“皇上取笑了。”绾绡站起,抱着蕤君温婉浅笑,使了个眼色,展翠忙上前为殷谨繁解下斗篷挂好,再悄然无声快步离去。
“今年冬日不算冷,雪却多。瞧皇上这身上,尽是落雪。”绾绡上前,为他拂去鬓角的碎雪。
“琴州地底湿,夏时多雨冬时多雪是自然事。”殷谨繁呵气暖手,“不过大雪纷纷乃是美景,不妨一赏。”
“所以皇上便连身子都不顾了么。伞也不打,连手炉都不带一个。”绾绡攥住他冰凉的手。
“这孩子都四个多月大了。”殷谨繁见绾绡面带埋怨,忙将话头移开,凑近半步细细看着自己的女儿,“身子比才出生时强健了许多,你调养得好。”
“臣妾是她的母亲,这自然是分内之事。”完毕又佯怒的剜了殷谨繁一眼,“倒是皇上这个做父亲的,许久不来探望自家女儿了呢。”
“朕还不是因近来政事忙碌么。”殷谨繁揽着绾绡的腰,半是无奈半是无辜。
绾绡躲开,撇嘴,“皇上总拿这借口糊弄人。”
“哪有,这可是真的。”殷谨繁以手指天信誓旦旦,“这年近岁末,多的是事要忙,光封各属国就是件麻烦事。比方说你的故土南萧,朕能不挑好些赏么。”
南萧私蓄兵甲之事已过去一月有余,绾绡听闻大息加派了西南驻兵,又派遣了使臣入萧地,但好在并未对南萧做什么。让绾绡松了口气。殷谨繁是仁德之人,果真如此。
“再过几日又是你生辰,朕可需好生操办才行。”殷谨繁贴着她耳畔柔声。
“皇上去年已是让臣妾大出风头了。”绾绡垂首递了一个懊恼的眼波,“今年臣妾可要学着安分些,不然可叫姐妹们吃醋。”
“你倒是个矫情的。”殷谨繁刮了刮她的鼻子,“来,蕤君让朕抱抱。”
蕤君见这所谓父亲的次数不少,可四个月大的孩子哪有什么记忆,茫茫然任绾绡将她交给殷谨繁,陡然到了一个陌生的怀抱中,撇撇嘴想要哭,吓得殷谨繁连忙来哄,模样紧张得仿佛他怀中这小女娃是什么要紧的政务一般。
大概是一国之主过分在意的模样委实有趣,又或者是出于血缘的亲近,方才还盈盈欲泣的小公主,眨了眨眼后竟是蓦然一笑。干净的,纯美的,稚气的孩童笑容。
殷谨繁与绾绡先是一愣,之后相视而笑。
何其温馨,何其暖人,让绾绡恍然间有种身处世俗悠闲人家的错觉。
那是最后的黄昏余晖,很快将来的,是慢慢长夜阴风冷冷——可惜局内人,犹懵然不知。
押送岁末赏赐的车队浩浩荡荡,载着箱箱金银凌罗驶出西城门。
羽林军层层把守检验,在寒风凛凛中肃然。
华盖马车驶过雪地带出暗哑的声响。
“长公主。”一队队长快步上前恭敬行礼。
绛红流苏车窗帘帐被一只染着暗紫蔻丹的素手掀开,长公主妆容精致的眉眼是一如往日的高傲,“本公主要出城。”
队长揣着斟酌的语气,“此时正是赏赐番邦的车队出城,道路拥堵,只能请公主行偏门。”
“大胆!”肃盈尚未开口,她身旁的奴婢已然怒喝,“殿下乃陛下亲封的肃盈长公主,羽林军都蔚夫人,怎可走偏门!”
那队长经这么一阵喝问,忙行礼谢罪。肃盈还是那样淡淡的神情,仿佛不将一切放在眼里,那是皇家与生俱来的姿态,“无事,本公主可以等。”
金枝玉叶多的是闲散时光,肃盈长公主既然这样开口了,队长也不好多言。肃盈也就好整以暇的等着。
等久了,长公主殿下索性便下了车观望。
“可得仔细些。”正察到一驾四马拉着的章木箱,肃盈施施然前来,摆足了架子吩咐。
“是。”诸羽林军不敢怠慢,为了在羽林军都蔚夫人皇上胞姐显示出尽职尽守的模样,察得格外仔细。
谁知就是这份仔细,惹出了后来的乱子。
肃盈抱着黄铜手炉,披着羽缎金丝纹绣斗篷在雪中悠闲四处逛,忽然就听到了一声惊呼。
“出什么事了?”她挑眉问道。
“禀、禀告长公主……”那队长强忍着震惊跪下,颤抖着奉上一物,“卑职等……在箱底,发现了一封粘着的……书信。”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至。福祸无常,熟能预料。也许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无尚荣宠加身,下一刻便是落魄潦倒身陷囹圄。
所以当灭顶之灾骤临之时,绾绡是猝不及防的。
她正在前往明悠宫的路上,云嫣告诉她,太妃病危。沿着曲折幽径,她的心绪漫天乱飞,茫茫然不知所措。而映柳宫姑姑水玉便是在她最是神情恍惚之际出现的。
淑妃手下的掌事水玉拦在了路中央,盈盈福身,姿态恭敬,语气却是讥诮的,“姝贵嫔金安。”
绾绡无心搭理她,狠狠一拧眉,心头已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仍是在为太妃之病忧心。展翠上前一步沉声: “水玉姑姑这是做什么?”
水玉端着不咸不淡的笑意,“淑妃娘娘请贵嫔娘娘前往映柳宫一叙。”
“究竟何事?”那种不安愈发浓烈,绾绡拔高声问道。
水玉身后还跟着一群的宫人,架势浩大不像是请人倒像是来拿人的。
“娘娘随奴婢去往映柳宫就知道了。”水玉眉梢轻扬。
绾绡无奈,只得派了小兴子去明悠宫打探太妃病情,自己则改道,由水玉引着向映柳宫一路东行。
今日的映柳宫比往日阴沉,绾绡看到淑妃是意料之中,看到殷谨繁却是在意料之外。
淑妃敛去了往常总持着的亲切浅笑,神情肃然。殷谨繁坐在淑妃身畔,面色沉沉。
“参见皇上,参见淑妃娘娘。”她觑着二人脸色,屈膝行礼。
“姝贵嫔不必如此客气。”柳淑妃不苟言笑,连说话的腔调,都是冷的,“贵嫔可认得此物?”
她将一张纸甩在绾绡面前。
没有人让绾绡起来,她只好一直跪着,看着淑妃扔下来的那张纸,翩翩如蝶飘落她的面前。
她伸出手去捡,十指竟微微发颤。触目惊心的是纸上斑斑的血迹,深褐色,显然是有了一段时日的,更骇人的,是纸上的画。
皱皱巴巴的纸上画着的,是皇宫地图,更有娟秀的小楷在每一座宫舍小径旁细细标注。
“臣妾不认得。”绾绡定定道,已然猜到了几分凶多吉少。
“皇上,妹妹说她不认得呢。”淑妃冰凉的笑浮在唇角,“那妹妹可认得这图上的字迹?”
绾绡瞥了淑妃一眼,不卑不亢,“不认得。”
“水玉。”淑妃侧头吩咐,“去取一份姝贵嫔的墨宝来。”
水玉轻快应了淑妃一声,很快便取来了几张绾绡平日里替太妃祈福抄的佛经。
淑妃拈起那几张薄纸和那张地图细细比对,是不是指出几处尤其相似的与殷谨繁看。
殷谨繁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但神情冷然。
绾绡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压抑,像是即将窒息而死。
“这地图的笔法,图上的字迹,可是象极了妹妹。”淑妃笑靥淡然,隐隐含着刻毒。
“姁妃娘娘到了。”水玉匆匆又过来,福身后通报。
接着绾绡便听到身后衣衫窸窣环珮叮当之声,姁妃的嗓音张扬响起在身后,“参见皇上,参见淑妃——怎样,找到画那地图之人了么?”
淑妃向跪在地上的绾绡扬了扬下颌,又将那几张宣纸递给她。
姁妃自失子后愈发的脾气暴躁,比对了字迹后气急败坏的将纸甩在了绾绡脸上,接着便是一个耳光跟着过来,“好个狼子野心的谢氏!竟然串通刺客谋害皇上!本宫就说那字怎如此像是皇上亲笔,呵,你这个南萧来的贱婢学识粗浅可不是皇上教你写的字?你还我枉死的孩儿来!”
姁妃出手力道极大,绾绡被打得扑倒在地,头脑都有些发晕。不错,她来大息前的确读书不多,一手字也写的极差。殷谨繁楷书行书俱佳,索性便在闲暇时手把手教她书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想那时耳鬓厮磨,谁料温柔遣倦都成了而今害她的□□。
要找她的一副字来临摹模仿或许不易,可要找殷谨繁的墨宝却非难事。殷谨繁常信手将自己的字画赏予妃嫔,只要谁能将他的字仿个□□分像,和绾绡的笔迹便也有六七分像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嫁祸,为的就是让她永无翻身。勾结刺客谋害君王,何等重罪,更会牵连她身后南萧万万子民。
顿时惊得冷汗涔涔,她忽然想起自己还背负了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