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灵妹妹有孕,也算是个安慰了。”
殷谨繁坐直身子,扬眉,“灵美人有孕自然是喜事,不过朕瞧你似乎比朕还要欢喜呢。”
“皇上难道不欢喜么?”
“喜自然是有的。”殷谨繁颔首,“只不过灵美人诊出有孕之时正值诸妃之首安厝,到底嘛,是有些晦气的……唔,朕不是嫌恶那个孩儿,只是贵妃死前恰好失去了她的孩子,她若知道她才走不久就有人在她的灵堂前被断有孕,朕怕她会不高兴的。”
“所以皇上才一直托着没晋她位分?”
“嗯,这算其一。”殷谨繁搂着绾绡的肩,答得漫不经心,“待她平安生下孩子时朕再晋封她罢……”
绾绡明白殷谨繁的后半句话才是原因之二,亦是关键理由。自他登基后,内廷怀过龙裔的妃子不在少数,但那只能说她们是好运,能诞下腹中孩儿的,那方是真正的好手段。毕竟,目前深宫中承欢殷谨繁膝下的唯有皇长女敏元而已。
“皇上的心思臣妾清楚。”想起灵美人的坏脾气,她苦笑,“但皇上便如此不顾灵妹妹感受么,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不重视灵妹妹,连带着她腹中的皇嗣都看轻了呢。”
殷谨繁瞥了她一眼,轻蔑道:“就任那些长舌妇瞎掰又如何,难道朕的言行还要受她们摆布不成?倒是你——”他恶狠狠道“谢嫔主子,你怎么还没给朕生下一儿半女呢,嗯?”绾绡话题这么一岔,先前的阴郁一扫而光,他本就是跳脱的性子,所谓悲愁来的快去的也快。
绾绡无奈一叹,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真情实义的哀怨,“是是是,臣妾无能,罪该万死,望皇上恕罪。”
殷谨繁嬉笑着挑起她的下颌,“恕罪?可看你怎样赔罪了。”
灼烫的气息近在咫尺,绾绡不觉面染红晕,嗔笑着正要回敬几句,就听见了窗外大呼小叫的声音。
“皇上!我要见皇上!别拦我,我知道皇上在这,我要见皇上!”是个尖利的女声,脆生生的带着怒意。
“灵主子留步!这、这……您不可乱闯……”听这稚嫩的细嗓门,应是守在门口的小兴子。
这声音委实不算小,窗后的两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殷谨繁松开了手理了理衣衫坐正,有不悦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
“让她进来罢。”绾绡淡淡吩咐道。
门被大力推开,快步而入的女子虽着素色衣裳,可分毫不减娇艳,面颊不抹胭脂却绯红若霞更显俏丽,元宝髻两端各簪一朵银白蝴蝶,随步子而轻颤,煞是别出心裁。
“臣妾美人曲氏给皇上请安,给谢嫔请安。”她屈膝福身,行完礼后便不再说话,站在一旁撅着樱色的唇。
她不开口,殷谨繁便也索性不理她,执起适才置于一旁的玉杯继续琢磨杯上的浮雕花样。
这样的情形下绾绡也不欲多嘴,低头细赏檀木圆桌上金粉描绘的飞鸟。
室内寂寂无人言,这样的氛围终是灵美人先撑不住,一声啼哭便扑倒在了殷谨繁怀中,“皇上!皇上待臣妾好狠!”
殷谨繁给她吓了一跳,见她哭得这样伤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柔声道:“好了,瞧你这模样……都是要做母妃的人了还这般没轻没重。”
“皇上还知道臣妾是要做母妃的人呐!臣妾还以为皇上已将臣妾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灵美人不依不饶。
殷谨繁无奈,“朕不是赏了你不少赏赐么?怎就把你忘了。”
“皇上就是把臣妾和孩子忘了。”灵美人哭得更凶,“皇宫里哪个女人有幸怀了皇嗣不是备受宠爱大肆封赏,怎偏就臣妾被这般冷落!想来是臣妾愚钝,不讨皇上喜欢,可臣妾腹中得骨肉到底还是皇上的血脉啊,皇上若是对他不闻不问,叫他今后如何在宫中立足啊!”
瞧殷谨繁被灵美人纠缠到进退不得的模样,绾绡稍稍偏过头去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灵美人的娇纵有时会让她想起另一个女人,昭仪柒氏。但灵美人没有柒染那般的美貌,也不如柒染般知分寸。殷谨繁似是一如既往的好性子,笑的温和,但绾绡却捕捉到了几丝厌烦于其中。
殷谨繁不喜欢愚蠢的女子,这她是知道的,灵美人曲滢是个急功近利的女子,这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当初才敢那么放心大胆的引荐曲滢。
只是有一点出乎了她的预料,那就是灵美人的运气。她不甘的将手按在自己平坦的腹部,垂下眼帘遮住所有的情绪。
无所谓的……她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没有孩子又如何,她不信她斗不过一个只知撒娇扮痴的女子和一个都不知道能不能出世的孩子!
但她不明白,自己之所以会在那个原本安宁的午后对仗着自己怀有身孕而靠在殷谨繁怀里娇声讨赏的女子突然间有了那样大的敌意只因嫉妒那个女子得到了自己无法得到的幸福。她更不会猜到几年之后这个她从不放在心上的的灵美人会给她带来多么致命的一击。
自然,这是之后的事了。现在的谢绾绡除了没有孩子外什么都有,宠冠后宫的她在除掉了贵妃这个最大的阻碍后正踌躇满志,看不到灵美人天真眼神后的阴狠。
殷谨繁最终被她哭得无法,只好应允再赏她些金银首饰,只是却依旧不肯晋她位分。
事之至此,灵美人也不好再拉下脸来继续求了,悻悻谢恩后便告退。
穿着锦缎镶貂绒窄头鞋的脚才迈出祈韶居,那一张娇俏的面容上便换了副神情,冰冷的更甚这时节的寒风。
“主子请息怒,奴婢知道主子心有怨怼。可主子需知怨多伤身呐。”身旁的宫女蜜儿瞧出了灵美人的不快,忙劝道。
“这个我自然清楚。只是这样的情形你叫我如何能不怨。”灵美人一挥手,“别的女人怀了孩子都能晋封,为何独我不同?可若我不能封至嫔位,那我这孩子便要给菁妃抚养,这可如何是好?”
“或许……”蜜儿迟疑,“主子可以请谢嫔相助。”
“姐姐么?算了。”灵美人讥诮一笑,“方才我求皇上时姐姐可是半句话都没说。况且我与她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她利用我分宠,我利用她站稳跟脚。这一点我俩都清楚。别以为我叫她一声姐姐她便真是我姐姐了。后宫里从来没有什么姐妹。”
她步子很急,目光灼灼,喃喃:“姐姐,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有多么的自卑呵。不过不要紧,现在我有了和你争抢的资本了。你的东西,我会一样一样夺过来,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隐痛锥心
除却五日一请安外,绾绡总会挑时间去往明悠宫侍奉太妃。这是她们彼此不成文的约定。不仅仅是因太妃是绾绡目前在宫中的倚仗,更是因为绾绡心底里对太妃的那种不莫名的亲切。
其实太妃的面相并不算和蔼,她今年二十有六,很年轻的一个长辈,却总给人一种庄重沉静的感觉,似是佛塔中无悲无喜看破天地的观音。她留下了太多的宫闱传奇,让连阙一朝的所有妃嫔在她面前都不犹自主的诚惶诚恐。绾绡却不这样觉得,不知是因她是太妃亲信还是别的缘故,绾绡常会忘记那个略带病容安静若水的女子是大息皇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她像是一个体贴温和的知交,或是一个姐姐。
更何况贵妃已死,她需要这个久经宫海沉浮的女人为她指一条接下来的路。
一年四时,明悠宫仿佛永远如故,时光似是在此凝固,静谧无处不在。
昨夜才落了一场小雪,被朝阳化开,青石径上大片大片的雪水,路滑难行,绾绡索性下了肩舆步行。森凉的风穿过松林袭来,她拢了拢狐裘,步子愈快。
明悠宫的门监是个章姓的宦官,约莫三四十有余,太妃与他甚是亲近唤他“小章子”,旁人却需得呼一声“章公公”方可。
绾绡到的时候正是未时,章公公舒舒服服的躺在一张铺了青鼠皮的长椅上打瞌睡。明悠宫宫人本就不多,他堵住了外室往寝殿的通道也无人叫醒他。
绾绡无奈,低声唤了声:“章公公。”可他翻了个身继续打盹。身旁有不少宫人都窃窃发笑,绾绡佯怒的瞪了他们一眼,拔高了嗓音:“小章子!”
“啊?啊!叩见太妃娘娘,奴才该死,奴才……”章公公被吓得直接从椅上跌了下来,也不看是谁,慌慌张张的便跪下磕头引得在场诸人皆是一阵哄笑才看清了眼前人是谁。
“章公公快起,我担不起公公的礼。”绾绡亦忍不住笑道,亲自上前扶起小章子,“扰了公公美梦实在非我本意,劳驾公公起身挪个地儿便请继续会周公罢。只是莫要在梦里又认错人了。”
“原来、原来是谢嫔主子啊。”章公公窘得红了脸,讪讪的搓着手,“主子的声儿乍听就和太妃似的奴才一时没清醒,竟误认了呢。”
绾绡把玩着腕上羊脂玉镯的手一顿,一扬眉,又笑道:“公公自个耳朵不好使,还寻着法儿为开脱,下回不知还要误认谁呢,可仔细着些。”
“是是是。”章公公忙不迭点头,“奴才耳朵不好使,主子见怪了,见怪了。”
正与小章子玩笑着,身后忽然传来吟吟笑语,“哀家这才出门多久呢,宫里就来了贵客。小章子你不好好待客,杵这做什么呢。”
回眸,是抹纤细的女子身形,系着紫貂羽纱镶白狐毛披风,气度雍容,举止间似是有股子天生的清冷尊贵却又不至令人觉着太过疏离。青丝松绾成倾髻,无半分珠钗玉饰,衬着那本就脱俗的容颜愈发出尘。只是眉宇间总有丝丝病态,让那种美多少有些飘渺脆弱。
永业年间宠冠后宫的佳丽而今已韶华不在,病中的风姿依旧非等闲女子可比拟,真不知她尚妙龄时又该是怎样的殊色。
“参见太妃娘娘,太妃万安。”绾绡与众宫人齐齐行礼。
“都起来罢,什么安不安的,哀家的身子也就这样了。”太妃浅笑,施施然走向内室。
绾绡紧随其后,见太妃鬓发上犹挂着未融的残雪,于是问道:“太妃方才是去哪了?昨夜落了雪,外头冷的很,太妃仔细着凉。”
“初雪妙景,怎忍辜负。”太妃淡淡一笑,落座黄梨木椅上,“竹叶残留的雪水,收集于罐中,埋于地底,来年用作泡茶最好不过。”又道:“哀家又不是什么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你也无需太过忧心哀家——啧,偏这点倒是与皇上极似。”
绾绡愣了愣,不犹笑道:“太妃可真是折杀嫔妾了,绾绡区区妃嫔怎敢与皇上相较。皇上重孝道,这是举朝皆知的。”
太妃漫不经心的颔首,在兰碧服侍下饮完药后方道:“皇上确实是个很好的孩子。”
“毕竟太妃抚养了皇上多年,是有功的。”
太妃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哀家可不敢居功,皇上是先帝唯一的嫡子,生母去的时候年纪又小,先帝怎会忍心让他无人照拂孤苦求存——无论如何都会有个人来代德英皇后抚养太子的。哀家不过是幸运罢了。”
这番话太妃说的云淡风轻,绾绡却不露痕迹的蹙眉。
有个疑惑她心底很早便存下了,今日却因琐碎的闲聊而被再度掀起。太妃昔年是先帝最宠爱的女人这没错,可那是永业四年陆淑容入冷宫后的事了。德英皇后薨于永业二年,那时的太妃不过是个资历尚浅的婕妤,论年龄甚至比肃盈公主都还要年轻几岁,再如何貌美得宠也只是十多岁的女子,睿帝为何却要将自己的嫡子交给这样一个女子抚养而不去选那些与陈皇后年岁相当的妃嫔?
太妃应是看穿了她的疑惑,继续道:“原本先帝是要将皇上托付给和妃的,可皇上死活不肯跟着和妃走,硬是缩在了哀家身后,先帝无法,只得让哀家代为抚养——后来,皇上才偷偷告诉哀家,他曾看到和妃在枕下藏了诅咒他母后的巫蛊。一个想要他母亲死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好好待他。”她轻笑,“先帝想必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宫中那些资历深厚的女子大多都有自己的孩子,怎会善待故皇后之子?于是他也只好顺水推舟将儿子给了哀家这样一个年轻未生育的妃嫔。”她说到这里低声咳嗽起来,想必是说了太多的话方才又出去吹了风的缘故。
绾绡忙端来茶水递给她,待她理顺了气方道:“那皇上那时应当与太妃很是亲近,否则也不会单单信任您一人。”
太妃目光不自觉的染上了些许温柔,“应当是的罢。哀家初遇皇上时他才六岁,聪慧又敏感孩子。因为哀家曾在他被先帝责骂时替他求过情,故而同他渐渐的也就熟络。他时常会蕖容宫找哀家要糖吃,偶尔也会让哀家代他写功课。”忆及往昔她不犹莞尔。
绾绡原本松散的心弦却又再度绷紧,又是只因太妃的一句话。她端着青瓷盅匆匆啜了口茶掩饰,眸中刹那涌起万般思潮。
殷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