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主子当如何?”云嫣急急道。
“皇上似乎还在持观望态度,也是,大息的国事都还没忙完呢,他哪有闲工夫管别的。”绾绡有些心烦气躁的扣着桌面,“我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反正尽量不要让南萧子民吃亏便是了。”
“南萧的百姓会感激主子的。”
“不,于他们而言,我并不是位好公主。”绾绡却摇头,“我只是在尽责罢了——我一生只出过两次宫,一次是在琴州城破流亡西南之时,一次则是远嫁大息。五岁出宫我记得沿途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十六岁时出宫我在八百仪仗簇拥下浩荡前行,路经每一处郡县都有百姓夹道跪拜,他们唤我‘千岁娘娘’,每一个都是欣喜的神情。因为他们相信,只要嫁出我这个公主做了大息皇帝的妃子,他们就可以康乐长宁。”
略顿,她苦笑,“所以,我怎能让他们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完结了。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我会努力改进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哪怕是林贵妃,我想用这卷表达一份失落的姐妹亲情,有些时侯的一些事,失去了就无法挽回。
木老爷子,偶表示偶很喜欢他敢和皇帝叫板的霸气,以后他因该还有出场机会,贵妃的故事结束了,他的故事还没完。私下里觉得老爷子年轻时的事迹其实可以写成另一本小说了诶。
如果说第二卷只是二战前的西班牙内乱——小规模试炼场的话,第三卷就是真正残忍的宫斗,不会再专门写某个妃子了,因为每个后宫三千佳丽的每一个都可能是一朵带刺而美丽的花。绾绡巩固了地位接下来就该向上爬。埋下很久的伏笔也会在此卷揭开,请拭目以待。
☆、第四十七章 风云暗涌
贵妃薨,六宫皆素缟,哀乐与诵经之声在宫闱缠绵七日方休。十一月二十四,在那个霪雨霏霏的冬日,贵妃出殡,葬于安陵。
贵妃殡仪非小事,由淑妃柳茗黛及姁妃菁妃三位宫中位分最尊的女子合力操办,忙了好些时日,终于才在贵妃的金丝楠木棺被抬出乾光门时舒了口气。
贵妃就是贵妃,生前跋扈,死后哀荣。
柳茗黛在渡明殿最后给死对头上了炷香后,径直回了映柳宫。
才踏入内殿,宫女金儿便急急来报:“娘娘可是回来了,公主黏娘娘得紧,娘娘不在,公主哭得可伤心了。”
“你呀,也是在本宫身边伺候久了的老人儿了,连个孩子都哄不住。”柳淑妃似是嗔怒道,抬起食指轻戳了下金儿的眉心。一面脚步不停,掀开毡帘朝女儿走去。
大息现下唯一的皇嗣敏元公主前不久才满了十三个月,穿着一身厚厚的白绫子袄,一张小脸粉粉的甚是讨喜,正扯着一只绒球玩,眼角犹挂着泪珠。见母妃归来,原本已渐止住哭声的她撇撇嘴又是撒娇似得抽咽起来,手脚并用飞快的向淑妃爬去。
“哟,敏元这是怎的了?母妃在这呢,不哭啊。”柳淑妃将敏元公主搂在怀里,笑吟吟道,十足的慈母模样。
乳娘孙氏惶恐的福身行礼,赔笑道“奴婢也不知公主今日是怎的了,一直哭哭啼啼发脾气,奶也不肯吃,大约是太久不见娘娘,所以想娘娘了。”
淑妃一身素服,只用一根白绸束着发,鬓边缀着多白绢花,又看了看同样一身素色的女儿,苦笑,“还不是因贵妃之故。这几天可把本宫累坏了。”她面带惓态,自己与贵妃斗了那么久,而今终于达成所愿,却不知怎的有些疲惫。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的恩怨皆随死亡而消逝。不知她那尚未出世便死去了的孩子在地底过得可好,会不会遇上林贵妃?敏元在她怀中亲昵的蹭着,让她无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不露痕迹的低叹。
“公主穿的可还暖和,这天儿愈发冷了。”她轻拍着孩子,收敛好了情绪。
“娘娘放心,奴婢就算是冻病自己,也不会让公主冷着。”
“如此最好,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受不得半点委屈的金枝玉叶。你若照看好了公主,待公主七岁你出宫时富贵自是少不了的。”柳淑妃笑着点点头,“不过孙嬷嬷你可也不能病了,公主虽有四个乳母,但最亲的还是你。这是福分,好生把握着。”
“是、是”孙嬷嬷忙笑道。
正与孙嬷嬷聊着这些天敏元公主的情况,金儿却又突然掀帘进来,一福身,道:“娘娘,抹雪轩廖良人来给娘娘请安了。”
淑妃理着敏元衣襟上垂下来的缨络,眼也不抬,“她哪里是来给本宫请安,分明是相见自己的女儿罢了——让她进来吧。”
不消片刻便由金儿领来了一位女子,容长脸儿杏子眼,眉目间有几分丽色,只是望向淑妃的目光略有些怯怯的。
“嫔妾参见淑妃娘娘,娘娘金安。”
“嗯。”淑妃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
廖良人眼睛往敏元公主哪儿瞟,淑妃却迟迟没有开口,于是她又堆着笑道:“嫔妾此番前来,是恭喜娘娘来的。”
“恭喜什么呀。”淑妃这番倒是拿正眼看她了。
廖良人四下一望,压低了声道:“恭喜娘娘为后宫之主。”
贵妃既薨,宫中便以淑妃柳氏位分最尊,名副其实的诸妃之首。
淑妃却只是淡淡道:“什么后宫之主,言之过早了。皇上说是及冠才立后——敏元在这,你抱抱罢。依着规矩,你虽无抚养她的资格,每月却还是可以探望两回的。”
“诶。”廖良人喜道。
可敏元公主年幼不知事,长年养于淑妃身侧,只知养母而不识生母。到了廖良人怀里便放声大哭,惹得廖良人尴尬不已,忙不迭的哄着敏元公主:“茵儿不哭,茵儿不哭……”
茵儿是敏元公主之名。大息的公主本该成年后再赐封号,但敏元公主贵为皇长女,又深得皇上宠爱故而出生不过三日便由皇上钦定了封号,何其尊贵。自此之后,宫中人便皆唤皇长女封号以示其殊荣,茵,这个公主的本名倒只有廖良人这个生母才记得了。
淑妃给了孙嬷嬷一个眼神示意她出去,接着便坐在一旁品茗怡然自得的看着廖良人如何安抚敏元。
最终廖良人还是熬不住女儿的哭声放开了怀抱,敏元公主立时逃一般的回到了淑妃身边。
看着一脸沮丧无措的廖良人,柳淑妃忽然很想笑,“敏元是皇长女,跟着本宫总比跟着你这个良人母亲要好。”
“……嫔妾知道。”廖良人无力道:“茵儿如此得皇上厚爱,全因娘娘之故,若是跟着嫔妾,只怕倒要被嫔妾拖累……”
“这话倒也不全对。”淑妃用帕子擦拭敏元面颊上的泪珠,瞥了眼廖良人,“敏元倒底是皇长女,又是皇上眼下唯一的孩子,焉有不受宠之理?不过廖良人。”她蓦地话锋一转,“你听说了吗,灵美人有孕了。也许很快,敏元就不再是唯一了。”
“嫔妾知道。”廖良人苦笑,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昨儿个传出的消息,说是钟怜宫美人曲氏在为贵妃哭灵时忽然晕倒,太医一查,才知竟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娘娘、娘娘您说这该如何是好……”
“能如何?皇上子嗣昌盛乃我等之福。”柳淑妃似笑非笑。
“娘娘!”廖良人哀哀道:“茵儿的荣辱全系于您一人之身。她只是个才满周岁的孩子,又是女孩儿,没了父皇的宠爱,她在深宫定会任人欺辱的!”她想起了皇次女良珍,那个只比她女儿小几个月却凄凉早夭的孩子,不犹浑身发冷。
“好了,别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以为你还是敏元那么大的孩子呀,没办分主意,只知哭。”淑妃有些厌烦,“皇上不可能永远只有敏元一个女儿。这是事实,你总要面对的。”她直视着廖良人,目光冷淡,“所以敏元跟着本宫比跟着你这个生母的好处就在这,本宫能保证,无论皇上有多少个孩子,敏元永远会是他心尖尖上的那一个。而你这个与敏元血脉相连的生母却办不到。”
“是……嫔妾明白。”廖良人涩然道。
“不过曲氏这个孩子,本宫却不希望他能成为敏元的弟弟或是妹妹的。”淑妃稍稍眯眼,冷哼:“并非是本宫眼里容不得人,怪只能怪曲氏不识时务。她与谢嫔交好——谢嫔不是什么简单货色,来日只怕将成为本宫心腹大患,本宫又怎能让谢嫔的好姐妹生下孩子助她争宠呢。皇上没有皇子,一旦灵美人腹中的是个男胎……皇长子可比皇长女尊贵多了。”
“娘娘可有对策?”廖良人甚是关切的问。
柳淑妃只衔了抹不辩深浅的笑意,道:“钟怜宫得势很快啊,才不到半年的时光……想来已隐隐有与咱们映柳宫争辉之象了。谢绾绡比小珂更得宠,菁妃位分虽比本宫低家世却胜过了本宫,灵美人又怀有龙裔,若是个皇子,那敏元便不算什么了。”她低叹,廖良人亦不语。倒是敏元公主,懵懂不知愁,咯咯笑着去扯淑妃的发髻,“你这孩子啊,就知胡闹,不久你父皇有了儿子便不喜欢你了,你说怎么办,嗯?小东西。”淑妃半真半假的轻笑,抱着敏元公主亲昵的碰了碰鼻尖。
廖良人一张俏脸愈发阴沉,布满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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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拢慢捻,琵琶语动,泠泠如泉,哀凉似水。
斟酒一杯,不知愁字何去何从。
殷谨繁摩娑着杯上梅花浮雕,和着琵琶低吟:“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抚弦的手略顿,人却没有开口。
殷谨繁侧首,望着身畔素衣素服的女子,“绾绡。”
“嗯?”绾绡拨完最后一个音,抬首,“皇上唤臣妾有何事?”
殷谨繁摇头,“没什么,只是听着你的声音朕会安心许多。”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想来是这几夜辗转难寐夜不成眠之故。到底是三年多的夫妻,贵妃病殁,怎会不伤怀。
绾绡知道那些劝慰的套话多说也无益,于是只低头信手而弹,“臣妾记得与皇上相识时,唱的也是这首《薤上露》,眼下……臣妾再为皇上唱一次罢。”
殷谨繁一仰头将酒饮下,安静听赏,初见时绯衣如火,而今素衣似雪。那时的一曲挽歌凄厉而不乏惊艳,有如杜鹃啼血锦绣裂帛,可时过境迁,曾经的风月他无心再回味,哀凉之下,听曲的心境不同曲儿自然也就变了调,不复高昂,反是低哑的声音,词句间都漫着惆怅。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清冷如雪的嗓音,在木梓儿死后的第七日,于他耳边唱着这支哀曲,恍然间便让人回忆起了很多往年旧事。比如说假山后探头探脑的青涩少女,初入宫闱与他琴瑟和谐的贵妃,病榻上气息奄奄的垂死妇人。
“人死一去,究竟要何时方能归呢?”他认真的看着眼前女子,却不知是在问谁,苦笑,“大约是永无归期了罢……”
绾绡轻叹,起身搂住他,“臣妾知道皇上心里不好受,想说什么便说出来罢,臣妾在这听着呢。”
殷谨繁将酒盏放下,眸中有无奈的神色闪动,“绾绡,你说贵妃她恨不恨朕。”不待绾绡回答,他又一笑,“恨与不恨都无所谓了,她死了……朕曾向她许过来世,可来世,何其茫茫。”
“贵妃娘娘不会恨皇上。”她直视着那双略有黯淡的凤眸,无比认真道:“贵妃一直爱着皇上——正因如此,她若地下有知,定不愿看到皇上这般哀颓。”
“你倒是会哄人。”殷谨繁稍稍勾了下唇角。
木家双姝的悲剧皆由他一手促成,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因为帝王,永远要学会狠下心来牺牲部分以换取最大化的利益。大息的天子不需要忏悔,可殷谨繁却在以常人的身份神伤。当年为了登基杀了自己的哥哥们时他有过这种情绪,为了削弱外戚他设计让木梓儿杀了木桑儿时他亦有过这种情绪,而今木梓儿死了,他更是如此。也许木铮说的不错,他的确不像个皇帝,他断不了的七情六欲,所以比起他那些英明的先祖,他更似个常人。哪怕他可以狠下心来去做一个皇帝,但私底下,他只是殷谨繁。
“罢了,不过如此。”他就着壶嘴饮酒,“人都死了,还能怎样。”
“皇上——”绾绡半是恳求半是强硬的夺下了酒,“臣妾替皇上端醒酒汤来。”
“免了免了。”殷谨繁摆手,“那玩意味道不好。朕没醉,还有那样多的奏折等着朕,朕怎么敢醉。”
“看来皇上倒还是清醒的。”绾绡替他抚开挡在眼前的发,“既是如此便也该明白愁极伤身,于公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于私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无论如何都不希望看到皇上伤神过度的模样。况且,贵妃姐姐虽薨,宫内也不是没有喜事发生的,灵妹妹有孕,也算是个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