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
水采女指的是一对水姓的孪生姐妹,最善做胡旋舞,由淑妃今日引荐与皇上,颇受宠爱。
“皇上已将她们分别晋为了芙贵人和蓉贵人,说是都姓水,没封号不好区分。”周充华以为沈修容是记性不大好,于是在一旁悄悄提醒。
沈修容不语,手中的流苏团扇却在扇动时不小心拍在了周充华凑过来的脸上。
芙贵人与蓉贵人生的极为相似,如同实像与水中倒影一般。不如柒昭仪美,却胜在干净清秀。忽闻沈修容此言,姐妹俩慌张对视一眼,齐齐低下头,“娘娘谬赞了,嫔妾二人愧不敢当。”
“倒是知何为谦逊。”林贵妃声线温和慵懒,“也望你们能知道自己的本分才好。”
双姝又是一惊,忙起身行礼,“嫔妾等自当遵循贵妃娘娘教诲!”
淑妃掩口一笑,“呵,瞧这俩姐妹紧张的,快坐好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妃姐姐在惩治你们呢。”她眼波微微一转,“不过皇上很喜欢善舞的女子么?若是如此,众姐妹还闲在这里做什么,不如趁早去凝彩苑当舞娘算了。”
淑妃之风趣诙谐引得笑声一片,姁妃接口道:“倒也不是,昔日你宫中那位陆才人可不就因箜篌弹得好而封了德仪么?”一面说着,眼风扫过那个温文秀丽的女子,带着些赞许的笑意,“不愧是世家出身的小姐,果真是出类拔萃些。”
明显话有所指,但淑妃恍若未闻,神色如常。
沈修容轻笑一声,“陆氏一族到底也风光不如往昔了,姐姐这样说岂不是寒碜陆妹妹。况且——皇上最为钟爱的,可是擅琵琶的女子。”
绾绡原是沉默坐于一旁,听沈修容将话头引到她身上,先是一怔,旋即从容一笑,“皇恩同沐六宫,嫔妾不敢一枝独秀。”
“是么?”沈修容冷笑,“中秋夜宴,妹妹出了好大的风头呢,将皇上的心思都尽数勾去了。”
绾绡不欲与她胡搅蛮缠,垂目无言。
容婉仪叹道:“ 谢妹妹之琵琶语世间少有,堪称国手。也无怪皇上总恋恋不忘。”
晗美人道:“昔年有陈皇后,今日有谢充仪。二者皆以琵琶得幸,真真是有趣。”
姁妃笑道:“据闻陈皇后出身微贱,经有朝一日能成国母之尊。不知谢充仪有没有那样的福气飞身做凤凰呐。”
沈修容闻言立眉,“姁妃姐姐休得乱说话,凭她谢绾绡是谁,怎可染指凤座。莫忘了她可是萧人,姐姐素来精细,今儿倒糊涂了!”
以沈修容的位分原是不该与姁妃这样说话的,只不过因她有位身为贵妃的表姊罢了。姁妃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举目望向林贵妃,却见她眉目淡然,并无怒色,不由松了口气,道:“本宫随口玩笑,妹妹切莫当真。何况陈皇后半世荣华也终不过落个失宠病殁的下场,凄凉的很,谢妹妹可别怪本宫那你们二人作比。陈皇后……”
“放肆!”陡然有冷然的怒喝响起,威严不容置疑,让在场人皆是一惊,继而齐齐跪下,“太妃恕罪!”
太妃目光如剑,缓步而来,虽再无言语,却让人莫名恐慌,不敢开口,屏息静待太妃发话。方才还明争暗斗不断的赏花会瞬间鸦雀无声。
“方才是谁给了你们胆子在此妄议先帝德英皇后?是皇上,还是哀家?”太妃轻淡的罥烟眉蹙成了冷锐的弧度,声线低沉含怒,“德英皇后乃先帝之发妻,皇上之生母,昔日位主中宫,母仪天下之女子,何其尊贵。尔等晚辈妄议,是为大不敬,若是皇上知晓,当作何处置!”
诸妃听闻太妃这一番话皆是一惊,俯低了首,各自交换着慌乱的眼神。林贵妃到底是诸妃之首,片刻后率先道:“臣妾等不过是随意玩笑,并非真心对德英皇后不敬,望太妃恕罪。”
“身为天子妃嫔应当言行端庄,谨言慎行,怎可随意?”太妃犹是面含愠色。
沈修容忙道:“求太妃恕罪!是晗美人提及德英皇后的,臣妾等不过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罢了。”
晗美人本就胆小,乍闻沈修容将罪责推到了她身上,立时吓得瑟瑟发抖,膝行上前,不住的磕头,结结巴巴连句辩驳都说不出来。大约是惊惧过度,太妃还尚未开口,便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这一变故,让人始料未及,庭院里数十余人,鄙夷者有之,怜惜者有之,骇然者有之,独太妃镇定如常,淡淡吩咐宦官小章子去请太医。
太医院很快便来了位苗姓的老太医,颇具资历也颇具年岁,隔着纱帐颤颤巍巍将枯皱的手搭在自纱帐中伸出的柔荑上。
细细诊了良久,他忽然跪倒在地,喜道:“禀太妃,晗美人已有一月身孕,臣恭喜皇上,恭喜太妃!”
太妃含笑点头,而各位妃嫔则是在短暂的沉默后才似是反应过来,向晗美人道贺,说着体面的客套话。那个位低人微的美人这才由于周遭的喧闹而转醒,平生头一回成了瞩目的焦点,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绾绡倚着窗棂,脸上笑容真诚,“晗妹妹怀有皇嗣,当真是大喜!”
林贵妃执着晗美人因激动而有些僵硬的手,贴心告诉她孕中的注意事项,绾绡细细辨去,也在她的笑意里挑不出一丝不快,不愧是贵妃娘娘。
绾绡轻呼口气,远眺窗外。偌大的庭院,花开夺目,明丽的色泽,是独属于秋菊的光华,在这个百花齐凋的季节,肆意张扬。
此花落去彼花开,旧叶枯落新枝来。周而复始,年年岁岁,总有花木芬芳。造化之神奇,在于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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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花会上晗美人被诊有孕,任谁也没了再赏花的雅致,上好的香茗入口,也成了苦的。于是不时便怀着各自的心思散了。重重宫门掩住了妃嫔归去的寂寥背影亦掩住了她们间或是酸楚或是怨毒的私语。夜,眨眼便至,一切重归平静。
绾绡从小厨房出来,带上了自己从回祈韶居后便开始着手准备的点心,迎着冰冷而温柔的夜风,踏上了去御书房的路。
住处和皇上的宫殿离得近就是好,想见皇上走几步路便见着了。御书房外悬着琉璃长穗宫灯,将来路照得明亮无比。钟尽德十分尽职的守在宫门外,见绾绡是宠妃,也不敢阻拦,只是在行礼后小声提醒了句:“灵美人在里头。”
对此绾绡并不意外。才抬手推门,就已闻得灵美人百灵鸟般的声音叽叽喳喳从内传来。虽听得不真切,但依稀可猜出个大概。
灵美人生得一张巧嘴,素来擅于添油加醋、扭曲事实,更兼她对撒娇发嗲、胡搅蛮缠之道无师自通,俨然有柒昭仪的风范。
只可惜她没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绾绡笑意浅淡得体合度,步履轻快而入,绕过鎏金碧玉蟠龙纹屏风,便看到了御案前坐着的少年和在一旁研墨说个不停的女子。
“皇上万安。”她福身道。
“嗯,过来坐吧。”殷谨繁正凝神批阅奏章,并未抬头看她,只冲她一招手。
“姐姐来了,带了什么好吃的。”灵美人喜道。
“臣妾亲自做了些吃食,皇上尝尝。”绾绡打开食盒将里头的糖蒸酥酪、桂花冻、玫瑰酥、如意糖糕之类的一一取出。
殷谨繁写完最后一字,搁下笔,用银箸夹了一块糖糕,示意灵美人与绾绡一同来尝,“到底还是绾绡贴心。”
“臣妾方才在外头便听到灵妹妹说话了,讲什么笑话呢,也说与臣妾听听。”
殷谨繁指了指灵美人,“这妮子嘴碎,吵嚷的朕头都疼了。”话虽如此,语气却是玩笑的意味。
灵美人嗔道:“臣妾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皇上都不心疼么?可伤心死臣妾了。就知道皇上眼中只有昭仪娘娘,没有臣妾。”
殷谨繁莞尔,“这话倒有趣了,若朕眼中没有你,岂会知你站在这儿,又岂会同你说话。连看都看不见你,更何谈为你做主?况且,柒昭仪不过因你不恭而训斥了你几句,有什么好委屈的。纵使她行事过厉,你也有错。”
灵美人不甘的指着自己略有些红肿的左颊,“她还动手打了臣妾,皇上,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她眸中波光粼粼,泫然欲泣,拽住了殷谨繁的袖子,“是臣妾年少不懂事冲撞了昭仪娘娘,可昭仪娘娘就该随意责打臣妾么?若是弄伤了臣妾该如何是好、”仅殷谨繁仍不为所动,于是又道:“昭仪娘娘还伤过谢姐姐呢,皇上若不加以约束,只怕日后在宫中有更多妃嫔会为她所害呢。”
“她虽性子刁蛮,却不至如此,休得妄言。”殷谨繁平静道。
然而绾绡还是敏锐的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快和望向自己时的歉疚。
因着柒染的美貌,殷谨繁已对她的肆意张扬多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不知他还剩多少的忍耐。或许需要找个合适的契机,才能彻底激出他心中蕴藏着的怒意与不满。
灵美人倒还机灵,知道何为“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话,安静地在一旁专心研磨。绾绡不经意一瞥,目光扫过了桌上一份墨迹未干的诏书,不由略略一惊,“皇上这是要封晗美人为嫔?”
殷谨繁点头,“是啊,虽说晗美人是宫女出身,不如贵妃显赫。但朕无子,妃嫔有孕可是大事,非得晋升两级方显重视。”
宫中妃嫔唯有至嫔位以上才有资格抚育自己的孩子,晗美人获封为嫔,是好事。不论她腹中的孩儿是男是女,她都能留在自己身侧,日后好歹有个依靠。而转念一想,却蓦然间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廖良人与冷宫里那位宋顺仪曾先后为皇上诞下两女,廖良人位份较低,故而其所出的敏元公主成为了淑妃的孩子,宋顺仪所出的良珍公主却因其母位居正四品之位而得以留在生母宫中抚养。似乎看起来,是宋顺仪比廖良人更幸运,可良珍公主不满周岁便莫名夭亡,敏元公主反在淑妃庇佑下平安至今。如此看来,若是没有过硬的实力,纵使有自己抚育子女的资格也难以把握,倒不如托付给位高权重的妃子,兴许还能保住孩子性命。
晗美人性子温和,出身又不好,不知能否凭一己之力护得皇嗣?绾绡张了张口欲劝殷谨繁重新考虑,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由生生咽了下去。
她与晗美人并无十分交好且无法收其为己用,何必多费唇舌。今夜苦寒,只怕要有许多的后妃彻夜难眠了,而风雨将临,弱者比命丧于其中。弱肉强食,这是不变的铁律,她只需静待旁观即可。
唯叹托生帝王家的孩子,连诞生都是这样艰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雏凤卧完了,讲述的是故事的开头,绾绡姑娘开始承宠的部分。呃,纵观全文,有很多不足,偶尽量在第二卷时改。第二卷贵妃娘娘的戏份会增加,绾绡姑娘继续固宠,面对各种明枪暗箭。
这篇故事……有点长。但总之我不会弃的,亲们,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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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佳偶天成
连阙三年,九月十二。极好的良辰吉日,说是宜婚宜嫁。
正是在这一日,木、潘两家皆为秦晋之好。木家三房七少爷木杪迎娶骠骑大将军潘扬成之次女,潘歆。
木家权倾朝野,家主木铮更位临丞相为文官之首,此番命侄儿娶将门之女,其居心令人不可不忧。而身为天子的殷谨繁在倩幽台赏美人歌舞时听到了这个消息,非但没有表现丝毫的不快或是试图阻止,反倒相当大度的赐了千两黄金作为贺礼,大婚当日更是携贵妃、姁妃兴冲冲的出宫前往。
木府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精巧的雕梁画栋让人叹服,亭台楼阁之华美竟是不输皇宫。
喜轿从木府抬出,一路吹拉弹唱。前往将军府接到新娘后,绕着琴州城行了大半城出尽风头方归府。沿途抛洒系着红绸的铜钱讨彩头,惹得庶民纷纷争抢。
文武百官皆前来恭贺,一时间木府热闹无比。珍馐美酒摆了近百桌,丝竹管弦之声半城可闻。贵宾席上的那位盛装女子却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不合时宜的蹙起了眉。
此等奢靡,不知皇上是否会介意。她不安地将视线投向殷谨繁,却见他早已离席,同朝中一干年轻仕子言谈甚欢。她轻呼口气,胸口仍是郁郁。扶了扶头上沉甸甸的凤凰点珠赤金珊瑚步摇。满头的珠翠压着发髻,有些生疼,但身为贵妃,她早已麻木。在来之前她已然嘱咐过爹爹务必低调节朴,切莫大摆排场,不想看到的还是这样一幅情形——尽管爹爹确实已有所收敛,尽管皇上并未在意,可她仍在莺歌燕舞中莫名一阵心慌。
“新娘来了!”五岁的小侄女拍着手欢喜道。她闻言慈爱一笑,将小侄女抱在膝上,抬首望去。
远处,喜娘搀着一身朱红鸾凤呈祥缂丝吉服的潘家小姐施施然行来。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