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抱走时哭的撕心裂肺,而今……而今却连已嫌恶她了。
“茵儿……”她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语气里有遏不住的恳求及哀凉,“娘为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你去娘那尝尝好么?”
敏元稍稍撇嘴,“母妃已为女儿在小厨房备下了顶雪贡糕。”她所言的母妃,自然指的是淑妃,在这个小小孩童的心里,她的母亲只有淑妃柳茗黛一人而已,至于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个总来打扰她,让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玩具来应付。
就连稚子,都不会喜欢呆板无用的廖良人。
“好,好……”廖良人挤出一个如同哭泣般的笑容,“那娘……”她有些黯然的起身,“娘先走了。”
敏元行了个礼,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
廖良人走了几步,回首,深深的看了眼自己的女儿。
而敏元则自顾自的转过身去,怡然自得的玩自己的。
映柳宫临河,碧柳垂丝拂水,风过时如身姿窈窕的江南女。宫门前有雕镂着芙蓉荷叶的石拱桥,最宜观景,站于桥上远眺,可以望见百里江面如镜,浮云映白,甚是开阔清丽。
廖良人一步步走上桥心,步履沉重难掩落寞。季秋之月的晴日碧空如洗,朔风尚未来袭,偶有微风至,分外舒适。她想起往日里淑妃最爱带着敏元来此游玩,她的女儿在淑妃怀里笑得天真烂漫。
“此处水深,良人可需小心些。”凉凉的声音从身侧响起,不知是嘲讽还是当真好意。
廖良人遽然侧首,心头一惊,而后行礼,“谢婕妤金安。”
紫罗暗花裙泄下如水流光,掐牙茧绸墨蓝窄裉袄束着腰身纤细,她挽着高椎髻,胭脂淡染,仍是苍白病态的脸色,但气色好了许多,看来她的身子也是日渐康复了,不然也不会抱着三公主出来吹风。
她怀里的三公主蕤君比敏元小两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穿着大红绫子袄,戴撒花锦小帽,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廖良人,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蕤君。”绾绡蹙着秀眉将孩子含在口中的拇指□□,又用帕子仔细擦拭,却是慈爱非常,毫无厌烦之色。
“难得娘娘有闲情逸致来此赏风光,嫔妾有私事,便先告退了。”她知道谢婕妤是淑妃要对付的人,她不敢与之亲近。
“廖良人就那么不待见本宫么?”绾绡的声音远远追了过来,尾音略扬,带着毋庸置疑的威势,“本宫想与良人说会子话。”她道。
廖良人无奈,并且惴惴,噙着有些小心的笑。毕竟眼前的人是婕妤,不是她能对付的。
“蕤君似乎很喜欢你呢。”绾绡语调轻柔如柳,她乜斜眼来看着廖良人,“良人抱抱她罢。”
廖良人心中一动,绾绡怀里的蕤君乖巧可爱,像极了她女儿先得时候。她不犹上前半步,伸出了手,就仿佛她抱的是她的茵儿。
可适才还咯咯笑着的蕤君一到了廖良人怀里便啼哭不止,慌得她连忙轻声来哄,仿佛是看见自己的女儿在哭,她满眼都是心疼焦急,还有自责。
“娘娘,娘娘……”她匆匆将蕤君又抱还给绾绡,“还是娘娘来抱着公主罢,嫔妾、嫔妾手笨,抱不好公主,娘娘恕罪……”
“唉——”绾绡似假似真的叹息,“这孩子怕生,良人见谅。”
廖良人想起敏元,笑容不自觉多了酸楚,“孩子都是如此——三公主和娘娘很亲呢。”无不艳羡,眼前的绾绡与蕤君,恰似淑妃与敏元。
“蕤君虽非本宫亲生,可到底在本宫身侧养了许久,便如同本宫的女儿一般了。什么曲嫔什么生母,即便她日后长大了,都不会胜过本宫去。”绾绡含笑,曼声开口,字字句句,似是意有所指。
廖良人脸色有些难看,也顾不得二人身份悬殊,当即反驳道:“那也未必,血肉至亲,怎会轻易割舍。”
绾绡闻言抬眼,眼波中流转几丝讥诮几丝怜悯,“哦?是么。”
廖良人忽然哑口无言。
“本宫乏了,便不与廖良人久聊了。”绾绡似乎没有再多话的意思,转身离去,却又微微侧首,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蕤君年幼,本宫却未曾做过母亲,有许多地方难免照顾不周,良人是生养过的人,还请今夜前往璎华宫,为本宫指点一二。”
璎华宫不比映柳,这里没有明秀风光,更无暖风习习天地开阔。廖良人提着羊角风灯,战战兢兢走在被森森凤尾竹包围的小径,牙关微微发颤,不知是因这条路太冷,还是因为对前路的茫然。
“廖良人。”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安吓得她遽然往后退了半步,这才看清原来不知何时她面前已站了一位着深色衣装的宫女,是璎华宫服侍绾绡的惜宁,“娘娘请良人小叙,特命奴婢来接应。”
“诶。”廖良人用力点头,很在惜宁身后。
她与绾绡并不熟络,由于淑妃的缘故甚至不敢过分接近这个女人。只是在今日,她却忽然想冒一次险,婕妤谢绾绡那一双幽深的眼,让她莫名有了一种预感——这个女人,能够助她夺回她的女儿。
她活在深宫全部的意义都在于她的敏元,只要能够让敏元回到她身边,即便是触怒淑妃她也不会畏惧。
微微 璎华宫的烛焰并不盛,但光晕柔和,绾绡坐于烛光之中,唱着歌谣轻声哄着小小的蕤君公主入睡。
这一幕,委实刺心。
蕤君已渐渐睡熟,绾绡将她抱给乳母高氏,小心翼翼,见廖良人到了,浅浅莞尔,待高氏掀了帘子进入内殿后,轻声招呼,“良人来了,坐。”
廖良人坐下,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
“本宫前几日去了淑妃那,看到了敏元公主。”绾绡与她仿若是旧相识闲聊,“公主和有趣,总爱粘着淑妃。”
“嗯。”廖良人淡淡应了一声,心伤都掩在平静之中。
绾绡但笑不语。
廖良人不服气,“孩子那是年幼,自然分不清自己的母亲,待到长大了,也就明事理了。”
“长大?”绾绡轻笑,“长大可不是容易事,养母辛苦抚育十余年,总该抵消十月怀胎的辛劳,何况一个位卑的生母,一个高贵的养母,让一个明事理的公主来选,不是更该知道如何选了么?”
廖良人气的双唇发白,却无话可说。
绾绡乜斜着眼看她,不言而喻的讥诮与嘲讽。
廖良人颓然,泫然欲泣,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坚强的女子,也没有强硬的资本。
“良人可知本宫今夜唤良人来此的真意是什么?”绾绡终于幽幽开口,说到了正题。
“娘娘请讲。”廖良人忍者泪,恭谦的低下头。
“良人是宫中资历深厚的妃嫔,说起来本宫还需唤良人一声姐姐。”她将手按在廖良人腕上,“本宫素来很同情良人与女儿骨肉分离。”她故意不提自己的女儿也是硬生生从别人那夺来的,只说:“所以本宫很想助良人。”
廖良人看着眼前这个曾数度威胁到淑妃的女人,看着她从容平和的笑靥,却轻轻摇头,“谢婕妤,你帮不了嫔妾。我只是区区良人,怎么争得过淑妃娘娘。”
“难道良人就甘心为一世的良人么?呵,这有什么好担忧的,本宫昔日,也不过只是个顺贵人。”
廖良人凄苦道:“娘娘生来美貌福泽深厚,岂是嫔妾可比。”她咬了咬唇,“不瞒娘娘说,嫔妾昔时只是淑妃身边的宫女,因皇上一夜临幸有了敏元公主,这才得以封做良人。”她嗟叹,摩挲着自己的面容,“嫔妾不过中人之资……”
绾绡敛睫,莲步轻移缓缓走到廖良人身后,附身,在她耳畔低声,只有两个字,“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五章 稚子无辜
狭路相逢的,多是冤家。
曲滢不会忘记,自己曾与柒染是同年的秀女,她们的初见,是在风云乍起的顺则宫门,从各地采选来的秀女在那里初聚,即便花团锦簇,但柒染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掀帘下车的那一刹,流光迷炫人眼。彼时的曲滢犹是个来自偏远地未曾见过世面的丫头,因父亲不高的官职和庶出的身份而自卑,在见到柒染的那一刻无疑是自惭的。柒染穿着华裳,那时她尚不知名字的锦缎裁成七破的裥色裙,衬得她腰肢纤细如柳,她步步走来,像是夺目的天仙。
曲滢下意识的垂头避让,而柒染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缀着珍珠的并蒂牡丹绣鞋直接踩在了她的裙摆,可她却若无其事的远去。曲滢因她的目中无人而委屈,更心疼她的裙子,那是最好看的一身撒花百褶裙了。
初见时她的仰首阔步,她的垂头卑微,也正是日后命运的隐兆。踏入宫门后的柒染不费吹灰之力飞身到了最高的位子,而曲滢则一直在苦苦挣扎。
而今她们都怀有身孕,福祸系于一线,在御花园不期而遇,曲滢仍是不得不向她低头,“瑶贤妃金安。”
贤妃,已是位列四妃,莅临后宫最高处,而她曲滢还只是小小曲嫔。让人怎能甘心平意。
柒染站在□□的尽头,深秋苍翠黯淡的叶笼着她,而她的容颜娇艳如三春花。她淡淡瞥了曲滢一眼,目光落在了曲滢的腹部,“曲嫔好闲情,不在景一宫好好待着,倒出来乱走动什么——碍人眼。”
曲滢气得脸色发白,却毫无办法,只冷笑道:“贤妃娘娘不也没安心待在九瑶宫养胎么?娘娘也需小心才是呐。”
柒染冷冷讥笑,故作怜悯,“本宫是要去北苑陪侍君王,曲嫔你呢?”她身姿比曲滢高挑,高高在上斜睨,“呀,本宫忘了,皇上已许久不曾召见曲嫔了,曲嫔大约是太闲了。”
“那贤妃娘娘可也要小心。”曲嫔咬着牙,尽管面上仍是恭谨的笑,“北苑多蓄养走兽飞禽,若是不小心有什么冲撞了娘娘……”
“大胆!”柒染身边的宫娥清越厉声打断她的话,“竟敢诅咒贤妃娘娘!”
清越只是柒染身侧的女官,不该对曲滢如此无礼,可柒染一向跋扈张扬,又厌恶曲滢已久,不对她百般折辱已是客气,又岂会去约束身边一个宫人,反倒懒懒问她,“对本宫无礼,本宫该如何处罚呢?”
清越笑着接口,“娘娘受陛下恩泽,位高身贵,若有人胆敢对娘娘无礼,理当掌嘴。”
“你!”曲滢气的瞪大了眼,“我乃天子妃嫔,三公主之母,你们谁敢动我!”
“你大可猜猜本宫敢不敢动你。”柒染目光寒凉,继而又嘲讽道:“曲嫔是糊涂了,三公主之母乃谢婕妤,干曲嫔你什么事?”
这正好是戳到了曲滢的痛处,她怒极,双唇都微微发白。
柒染顾念着绾绡的嘱咐,也见好就收。带着宫人扬长而去。
“主子。”宫女兰伊怯怯的唤了曲滢一声,“主子息怒。”
“怒?有什么好怒的!”曲滢反是冷笑,“我不如她,理当心服口服不是么?”
“主子……”兰伊心知曲滢好面子,又最是争强好胜的一个人。
“走罢!”曲滢冲自己的宫女低喝,“还嫌丢人不够么?再待这,可要仔细碍了谁的眼呢!”
吃过那么多的苦,受过那么多的罪,咬碎了牙也要忍这一时。
平华堂焚着檀香袅袅,只因近来曲滢信佛,日夜参拜求子的缘故。只是纵然檀香浓郁,也掩不了那清苦的药味。
“主子回来了。”内侍小棱子忙迎出来。
“今儿的药煎好没?”曲滢解下了妆花缎披风丢给宫娥,走入了内殿端坐。
小棱子毕恭毕敬奉上鹧鸪斑瓷碗,碗内盛着漆黑的汤药,还冒着丝丝热气。
曲滢接过来便往口里灌,她从前是最怕苦的人,可现今她一口气将碗中的苦药饮尽,连眼都不眨。
不是这药不苦,她喝完后双眉紧缩似是痛苦不堪,一旁的兰伊忙将装着桂花糖的攒心盒子递给她。可纵然这药再苦,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她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努力,难道还会在这里退缩么?
桂花糖很甜,可她嘴中仍是发苦。她倚在榻上细细品味这苦涩,她要记住这样的苦,这样她在上爬时就不会懈怠。
“淑妃娘娘到——”门外内侍扯长了嗓音通报。
她忙理了理衣襟,打起精神应对。
“淑妃娘娘金安。”礼未行完,已被淑妃扶起。这个统治后宫已久的女人早已练就了一副圆滑的性子和永远持着和煦笑意的面容。宫中人都说淑妃心善慈爱,体恤下人,而在宫墙之外她的贤名也传的颇远,谁要是提起宫中的淑妃柳氏,那必定会与一个贤字相联系。
这样一个女人,才是最可怕的。
“本宫听闻近来妹妹总是休息不好,特来探望。”柳淑妃体贴得让不明她本性的人很容易便会被她打动。
“多谢娘娘关怀。”曲滢亦是逢场作戏的挤出一个感恩戴德的笑容。
“好重的药味。”淑妃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