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马上的贼寇不动声色地看着杜之衡奔到面前,还差十七八步远的时候,蓦地一个贼寇跃马而出,与杜之衡厮杀在了一处,那人使的也是长刀,与杜之衡打得不相上下。为首的那个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耐烦,突然从身后取出了弓箭,小梁都尉三人都吃了一惊,沈若雪忍不住高喊了一声:“小心!”曹胜哪还顾得了许多,抬手一弹弓将颗石子便狠狠射了出去,正中为首那人的左眼,那人翻身落马,群寇顿时纷纷朝这边看来。
“不好,赶紧下树!”小梁都尉猛然叫了一声,话音未落,群寇的箭已朝树上嗖嗖地射了过来,只听沈若雪啊了一声,肩头即刻中了一箭,登时从树上一头栽了下去。小梁都尉骇然叫道:“若雪——”纵身从大树上直接跳落地面,摔的一个踉跄没有站稳跪倒,他顾不得站起便伸臂向前一把将沈若雪抱在了怀中,但见她痛不可当,只抓住小梁都尉的衣衫摇了一下,便晕了过去。曹胜早已溜下树来,大骂一声,拔出刀便冲出去直奔向那群马贼。
杜之衡察觉不对,扭头发现了小梁都尉他们,急忙回马,也令猎户们向群寇射箭,双方立时乱成了一团。小梁都尉抱着昏晕过去的沈若雪,霎时间又惊又怒又恨,抬眼森然盯着不远处的贼寇们,目中突然掠过一股锐冷的杀气,放下她便霍地拔刀就要冲过去,奔出去几步,却又站住回头怔怔地看着沈若雪,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回身将她从地下抱起,拼命往庄子里头跑去。
他一口气狂奔回杜之衡的宅子,将沈若雪往床上一放,便急急地唤道:“若雪,若雪你醒一醒,若雪……”见她始终没有反应,泪水几欲夺眶而出,看着她肩头的那支箭,几番伸手想要拔出箭来,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吴春平闻讯跑过来,惊骇的望着沈若雪道:“怎么,怎么了这是,出门时还好好的。”小梁都尉抬眼道:“吴大哥,麻烦你去让他们找点金创药,止血的也行,快去!”吴春平愣了一愣,赶紧奔出了房门。
很快地吴春平便从杜之衡的厮仆那里要来了止血的药粉,还有两根布带。小梁都尉谢了,请吴春平回避一下,看他关了房门,回头轻轻地将沈若雪揽起在怀中,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只觉心痛无比,却不得不缓缓握住了那支箭,低低道:“若雪,就这一下子,你忍忍!”咬牙一用力,噌地便将那支箭从沈若雪肩头拔出,鲜血跟着便直射了出来,沈若雪疼得浑身一颤,蓦地睁开了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看那流出的血是红的,箭头无毒,小梁都尉便放下了心,看着沈若雪微微一笑,急忙解开了她的衣襟露出肌肤,她圆润的肩头箭伤赫然在目,深可见骨,他痛惜万分地地检视着,却拿过他的酒葫芦咬开了塞子,低低道:“对不起,你还得再忍一下。”将葫芦中的酒猛然往伤口上倾去,沈若雪身子骤然崩紧,痛的大叫一声,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袖,在掌心揪成了一团。
“好了,好了,”小梁都尉柔声道,眼中止不住泪光闪动,放下酒葫芦吻了吻她失去血色的唇,这才将止血的药粉倒在伤处,用手紧紧地按住,按了片刻,方拿过那两根布带轻轻地小心地给她缠裹扎结好,系上衣衫,抱着她默然地坐在床头。沈若雪哪里经受过这种痛楚,勉强微笑道:“你别担心,我没事……”眼泪却哗哗的流个不停,终于止不住孩子一样的哭了起来:“我忍不了,真的好痛啊!”
“我知道你痛,我知道,”小梁都尉一边抱了她柔声劝慰着,一边伸手拿过了那支箭,看了片刻冷冷道:“你等着,老子一定会把这支箭射还给他,给你报了这一箭之仇!”房门砰地被推开,凤珠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目光中满是担忧和恐惧,愣愣地看着他们,接着,一阵脚步声响,杜之衡也匆匆走了进来,张口便问:“杨兄弟,你娘子她伤势如何?”
小梁都尉将沈若雪轻轻放下躺着,站起身道:“还好,无甚大碍。贼寇们都走了吗?”杜之衡面色阴沉,看看沈若雪,拉了小梁都尉便出了房门,在拐角处低声道:“走是走了,只是……只是你那个小兄弟他……”小梁都尉一惊:“他怎么了?”杜之衡两拳对击,恨恨地道:“你那个小兄弟被他们捉去了,我这边只有一匹马,无论如何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兄弟是个好汉,他打得着实勇猛,是个好汉啊!”
小梁都尉的脸色如罩寒霜,默然不语。杜之衡道:“杨兄弟本是客,都是我没有安排妥当,让你们牵进鄙庄的是非中,今日他们迫我等交山赋,扬言要将杜庄踏平,原本准备恶战。我根本没想到你们也会在场,惭愧,惭愧啊,你们是因了我才出了事,愚兄无地自容!”小梁都尉抬手制止他说下去,缓缓地道:“请问杜兄,可知他们的山寨在何处?”
杜之衡一愣,道:“在红枫岭南。”小梁都尉抱臂托着下巴走了几步,又问:“庄上所有能出战的庄户大约几人?”杜之衡道:“今日便全出去了,也就几十个人。”他点了点头,道:“贼寇人马大概多少?”杜之衡想了一想,道:“比较厉害的都是骑马的,大约三四十人,余下的喽啰们大约有三百多人,都是不禁打的。”小梁都尉仰头看着天空,一言不发,暗暗盘算着。
良久,只听他低低道:“杜兄,我今夜要上他们寨子里走一趟。”杜之衡惊道:“不成!你一个人如何去得?那不是送死吗?”小梁都尉微笑道:“不会的,我要把我小兄弟弄出来,一个人来去容易脱身。等我回来后,我会再帮贵庄收拾他们一次!”杜之衡诧异地望着他,神情顿时肃穆,慢慢地说:“杨兄弟,杜某始终相信你决不是一般的生意人。既然你肯为兄弟勇闯虎穴,愚兄也要尽地主之谊,”他慨然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今夜我和你同去一遭!”
小梁都尉沉吟片刻,微笑道:“也好,这里道路我不很熟,有杜兄在旁更好办了。只是……”他往房内瞄了一眼,低低道:“不要让我娘子听到此事,今夜等她睡下后你我就出发。”杜之衡点头。
冷月渐上东山,沈若雪昏昏沉沉地在小梁都尉怀中睡熟,他轻轻给她盖好,拿了佩刀和那支箭蹑手蹑脚走出房门,与早已等候穿着停当的杜之衡在堂外会合。杜之衡低声道:“真的不用带人接应吗?”小梁都尉道:“挑几个嗓门大的人,每人一个铜锣,别的不用。”
说着,匆匆更换了一身黑衣,又道:“杜兄的弓箭能否借我一用?”杜之衡连忙让人取出自己日常用的弓箭,小梁都尉接过便背在了身上,对挑出来的那几人嘱咐了几句如此如此,向杜之衡一点头,二人趁着夜色,徒步往红枫岭奔去。
红枫岭,顾名思义,遍山种满了枫树,每到深秋,霜染红叶如醉,便是此时进入严冬,仍然红叶未曾凋尽,零零落落地挂在枝头,更增几分萧索苦寒。贼寇的红枫寨的寨门紧闭,寨门前临了一条沟渠,门上火把通明,几个值夜的喽啰来回巡走。小梁都尉伏在暗处悄道:“他们把守的居然像那么回事儿,懂得些行军打仗的道理。”杜之衡看着他道:“你也懂得?”
小梁都尉不答,回头四下看看,猫腰走到远处砍了两根又长又粗的枝条回来,递给杜之衡一根,低声道:“杜兄,你跟紧了。”说着,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突然往与他们藏身地相反的方向用力一抛,哗啦的响声引得寨门上的喽啰都举了火把奔过去:“什么动静?快看一看!”
说时迟那时快,小梁都尉山猫一样敏捷地跃出,奔到沟渠边撑起那根粗长的枝条奋力一跃,流星般穿了过去,稳稳地将身子贴在了木板围成的寨墙下。杜之衡哪敢迟疑,随即依样跟着跃过,身子却笨重的摔在了沟渠边,几乎滚进水中,亏得小梁都尉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他,迅速闪进阴影里,弯腰将两根枝条顺着木寨墙放好,贴着墙根慢慢地挪到了火光照不到的偏僻处。
“兄弟,你真是身手不凡……”杜之衡由衷的钦佩道,小梁都尉抬手示意他不要做声,仰头看了看高高的寨墙,悄声道:“杜兄,我要从这里上去,你不要勉为其难。”杜之衡双眉一挑:“什么话,兄弟你忒小看我了。”小梁都尉无声地笑了一笑,返身两脚用力一跃,便扒住了木寨墙的缝隙,壁虎一般沿着墙轻巧地往上爬去。杜之衡不甘示弱,没好意思取出腰间的飞爪索,便往两只手掌各唾了一口,使出家传的虎爪功用力抠住扳缝,小心翼翼地也顺墙爬了上去。
不多时,两人先后翻过了寨墙跳入红枫寨内,刚刚落地,便听到一阵小曲的哼唱声,几个喽啰笑骂着摇晃出来,并肩站在那里撒尿,口中兀自说着:“娘的,还好今天两路出去,总算有一路得了东西回来,不然全都打了空剃了秃头了,你我兄弟还得挨头领骂当受气的。”那一个道:“就这也挨了骂了,你说,四头领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偏偏就被那个小子的弹弓给伤了眼睛,忒窝囊。”
小梁都尉在暗处听了,与杜之衡交换了一个眼色,待他们撒完尿各自回去,最后转身的那个突然觉得咽喉一紧,不等喊出声来便被杜之衡拖到了角落中,小梁都尉一脚踏在他的脸上,用刀指着他低声道:“说!今天捉上山的那个被关在哪里?”那喽啰战战兢兢地道:“今天捉了好几个,小的……小的不知英雄说的是哪个?”
杜之衡低声喝道:“杜庄的那个小子!”喽啰忙道:“那个因为伤了我们四头领,现在还在伏虎堂打着呢。”小梁都尉低声喝道:“你敢哄骗老爷,现在就把你劈作两半!”喽啰被他踩在脚下,连连道:“不敢不敢,英雄饶命。”小梁都尉掉转刀柄朝他头上猛击一下,将他击昏,想了一想,却又回手一刀把他砍杀,冷冷道:“别被他坏了事!”杜之衡瞅着他竖指道:“好狠!”
两人贴着身子猫腰奔跑了数十步,小梁都尉蓦地伸臂抓住垂下的枯藤,将身一荡,纵身翻上了屋脊弯腰奔跑,杜之衡没有他那么轻灵,便只身在下持刀在暗处隐藏着穿过寨子。淡淡的月色下,小梁都尉在屋脊上早看见了伏虎堂所在,停下脚步轻吹了声口哨,跪在屋顶向下面的杜之衡打了一个手势,指了指方向,杜之衡会意,直往那里奔去,攀上了墙,与小梁都尉在伏虎堂的屋脊会合。
两人轻轻地揭开一片瓦,趴在那里偷偷向下看去。只见曹胜被剥去上衣吊着手臂悬在那里,满身皆是伤痕,周遭灯火通明,果然还在拷打中。小梁都尉心中暗自奇怪:“强盗捉人,或杀或用为人质,这么打究竟是要问出什么,又不是大理寺断案。”正在纳闷,却听下面一个声音道:“曹胜!你小子不用硬挺,老老实实交待了,是不是梁超跟你在一处!”
小梁都尉不禁大吃一惊,这声音是如此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哪个。曹胜咬牙道:“去你妈的,老子已经说了几百遍了,我自己跑出来的,你听不烦老子说都说烦了!”那人冷笑道:“少放屁!你跟梁超的关系我还不清楚?他走到哪里必定带着你在身边,说,你们是不是住在杜家庄?”
曹胜骂道:“你聋了吗?我说过我是路过山边看你们打斗凑了凑热闹而已,什么杜家庄,老子根本没去过!”那人冷笑道:“那他到底在何处?小曹胜,乖乖说出来吧,你这又何必呢,梁超现在是朝廷缉拿的一等钦犯,你何不换些赏银回去,还这么执迷不悟的干嘛?年龄不大却糊涂至此!”曹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屋脊上,杜之衡抬眼看看小梁都尉,目光中掠过几丝疑惑,小梁都尉在月下双眉紧锁,两眼紧盯着下面,丝毫没有注意杜之衡的眼神。
“你当真不肯说实话?”那声音又道,曹胜索性闭上了眼睛。那人勃然大怒,噔噔噔走下来亲手夺过了喽啰手中的鞭子,沾了水狠狠往曹胜身上抽去,火光中,小梁都尉猛然看见了他的脸,顿时认出,竟然是左江!那个原是宁王心腹校尉,后划为他的部下的左江!
这时,又走过去一人,按住他的手道:“兄弟,莫要打死了他,留着这个小子还有用处,有他在,不信梁超会置之不顾!”屋脊上的小梁都尉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张权!左江和张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红枫岭做了贼寇!
第60章 钦 犯
这时,那名被曹胜射伤一目的头领包着半边脸,从上面走下来狠狠地朝曹胜踢了两脚,向左江张权道:“要不是大哥吩咐过,老子剜出这小子的眼珠子来,夜深了,且都歇息吧,让小的们严加看管,明日带了他往杜家庄去直接清算!”
小梁都尉在屋脊上沉吟片刻,轻轻地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