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忻小大人似的抬头:“可有雅间?”
永珏拿扇子轻轻一敲他后脑勺:“咱们是来看今科学子的,坐雅间里干什么?”
四人在二楼一处靠近窗子的圆桌坐下,不一会儿,掌柜亲自捧着香茗、精致的点心和五花八门的吃食,利索的张罗好。
“行了,动筷吧,知道你们三个中午饿着呢。”永珏温和的说道,自己端着茶杯,观察周围侃侃而谈高声阔论的莘莘学子。
永珏一行人是极为受人瞩目的。
三个孩子各有特色,绵忻小小年纪端的是气质卓然,龙章凤姿,绵恒上辈子文韬武略,被雍正爱称为‘宇宙全人’‘朕之王子’,既有孩童的活泼又不失稳重。
林若茵很会养孩子,比起那俩人,绵恬少了些高高在上的皇家之气,却有他们比不上的纯稚开朗,一双眸子清澈见底,让人喜欢的紧。
永珏就更不用说了,黑金两色相应的衣服,没有学子的儒雅,而是杀伐果断的凌厉睿智,加上做了皇帝后的威严,任谁见了都知道这位绝非池中之物。
在京城这个三品以上才算官的地方,说不定眼前这位是个什么勋贵人物呢。
大伙都想上前结识一番,却自矜身份,舍不下面子,纷纷谈论起时事,希望引起永珏的注意。
“在下王尔烈,有一上联,请各位指教。”一个年轻人站起来,浅笑着拱手,“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
“好!好句!”顿时一片欢呼。
永珏也赞许的点点头,他不擅长作诗,但品评一番还是可以的。
一个绿衫少年站起来,温雅淡然的笑道:“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
见有人答出,那学子诗性大起,道:“拈花一问,无人会笑。”
少年答:“弄石千般,有字可传。”
“烟沿艳檐烟燕眼。”
此句一出,状元楼里立刻安静下来,众人都看着绿衫少年。
少年胸有成竹的道:“雾捂乌屋雾物无。”
“好!”那青年抚掌大笑,“在下王尔烈,字君武,号瑶峰,辽阳人,不知兄弟是?”
少年微笑道:“林睿旸,杭州人,无字。”
会元林睿旸,次名王尔烈,没想到这两人竟在同一家酒楼碰上了。
众人看他的眼神立刻大变,林睿旸这个名字会试之后在学子之间传遍了。
十四岁参加县试、府试、院试,一人连得三案首的小三元,因守母孝耽误科举,直到今年才参加乡试,却一举拿下了浙江解元的人物。
不仅如此,还在延昌初年的春闱让主考官鄂容安破格点一位江南学子为会元,这样出彩的人可不就是他们的劲敌么?
略加思忖,王尔烈挑眉一笑:“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两曲妙音,乐乐乐师所思。”林睿旸答得极为顺畅,身姿纤长挺拔,容貌姣美若好女,引得雅间里频频传来嬉笑声。
永珏托着下巴,看两人斗得不可开交,笑的兴致盎然。
王尔烈这回想了很久,才自信的开口:“省曰黔省,江曰乌江,神曰黑神,缘何地近南天,却占北方正色,林兄弟请——”
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上联太绝了,当然,能看看会元当众出个洋相也是不错的。
林睿旸脸上毫不见愁苦之色,反而兴致勃勃,他品了品其中韵味,赞叹不已,道:“崖称红崖,水称赤水,寨称丹寨,只因人怀古国,就留为今代嘉名。”
酒楼里掌声如雷,不服的人也该服了。
永珏听得兴起,突然扬声道:“佩服佩服,林会元不愧是江南案首,才高八斗,在下这儿也有个对联请教。”
林睿旸看到永珏很明显楞了一下,笑的真实了些:“兄台请说。”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州,梳襄就风鬟雾鬓。更频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周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不少人顿时张大了嘴,这是对联?
不同于星星眼崇拜中的绵恬,绵忻绵恒哥俩可是深知自家阿玛的本质,叫他写首诗,还不如给他两刀来的痛快,连弘历那不着调的都比他文采强。
林睿旸沉思了很久,最终释然一笑:“兄台高才,睿旸服了。”
却不知永珏还在心里犯嘀咕,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林睿旸面熟,尤其是这魏晋士子般拿得起放得下的翩翩风度,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
王尔烈不禁起了结交之心,拱手道:“好才华,在下王尔烈,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很婉转的试探啊……
永珏微笑,答道:“吴英贤,京城人士,字王玉,号斎亭主人(摘下筠亭么),近日京城人才齐聚,带着家中小子来长长见识罢了。”
给了个小小的暗示,看这些学子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吧。
王玉,王之玉,可为珏,也可为玺。
大概根本就没往皇帝身上想,王尔烈接着说:“我见兄台脸生,并非今科学子,莫非兄台早已及第,入朝为官?”
众人眼睛一亮,单看对方的衣着气质便是非一般常人,说不定真是什么达官显贵呢。
永珏摇摇头,打破了众人的幻想:“在下不过一介芝麻小官,不入品。”
三兄弟同时低头撇嘴,这皇帝,可不就是不入品么?
见永珏带着孩子不方便,王尔烈说了两句,又找林睿旸拼对联去了。
绵忻小声地问:“阿玛,刚才那对联……”
永珏狡黠的露齿一笑,答道:“那个啊,前两天你贵额娘陪布顺达念书时随手写的,朕听着不错,就记下了,左右也是朕的女人,一样一样O(∩_∩)O~”
哪里一样了,你身为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孤的阿玛(这才是重点),文采竟然比不过一个女人!小绵忻在心中怒吼。
都怪弘历这混帐,还孤一个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阿玛呀!
(阿绯心说:小乖宝,你阿玛这文采废是天生的,跟小钳子木啥关系,虽然他罪名多的连自己都记不清了╮(╯_╰)╭)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位小受登场!'鼓掌'└( ̄  ̄└)(┘ ̄  ̄)┘'鼓掌'
太纸殿下您卖的一手好萌啊我去,阿绯都忍不下想写父子了OTZ
ps: 斎亭主人什么的,永珏你敢当着明瑞面讲出来咩?
☆、三元及第
林睿旸从未像今天这样惊喜,他又见到了自己生命里的贵人。
在年幼无助,最落魄的时候遇到皇帝,看中他的才华,资助他,三年后再次遇到,被对方救了性命,而自己本想在科举里拿个好名次报答对方赏识之恩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男人已经荣登九五,坐拥天下了。
谁还会有这样的奇遇呢?
当年的两江总督鄂容安能作为新皇登基的第一次科举主考官,他肯定是心腹中的心腹。
觉得自己以后也许能像鄂容安这样被对方重用,为他尽一份力,无论官职高低,林睿旸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开心和兴奋。
第一届天子门生,任谁都知道这其中的意义。
皇上给他出了个上联,很难,十分精彩的句子,林睿旸在殿试前本该用心念书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琢磨下联。
很快就到了殿试那日,天刚蒙蒙亮,贡士和参加殿试的官员们已经来到皇宫前。
作为会元,林睿旸站在学子们的最前面,面对紧闭的大红宫门,心跳逐渐加快,能否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四九城,就看今天了。
保和殿里早已摆好二百四十三张矮桌,上面有笔墨纸砚和一张白纸。
学子们刚站到自己的座位前,就听见一嗓子尖细的叫声:“皇上驾到——”
不仅是皇帝来了,还有十多位六部的重臣,他们都是来此次科举挑苗子的。
永珏登基以后,以‘玉玺失窃’为由,大量清洗了乾隆在后宫的死忠力量,同时,以‘大清不需无用之才’的名义举办了三次考试,针对各部各司的官员,重点考察他们的专业知识。
吏部的必须大清各地各级官员基本信息,户部的算术不能差,全国各地税收情况也要掌握,刑部官员背下大清律法是前提条件,礼部的人也必须熟知礼法,工部的人总不可能只会吟诗作赋,兵部更是如此,就算没有当过兵打过仗,至少也得熟练掌握理论知识。
这么一来,很多只懂八股文还眼高手低不知虚心向学的家伙都收拾包袱滚蛋了。(比如:从五品工部员外郎贬为七品典仪官的贾政。)
六部空出不少职位,一部分从翰林院选拔,另一部分嘛,就看这届殿试能挑出多少合各部尚书心意的人才了╮(╯_╰)╭
从德保、鄂容安、到阿桂、阿里衮这几个人瞪圆眼睛瞄人的动作就能看出来。
“奴才/臣等/学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麻溜的跪下,额头挨着冰凉的地砖,这些千军万马走过独木桥的学子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手心泛出细腻的汗水。
“免礼,平身。”永珏坐上龙椅,愉悦的目光扫过他们,在林睿旸和王尔烈身上顿了顿,说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各位学子一路走来都不容易,作为朕登基后的第一批贡生,朕希望你们都能成为我大清的栋梁之才,好生努力吧。”
点名、散卷、赞拜、行礼。
刘顺尖尖的嗓音响起:“殿试开始。”
众人忙坐下,拆开策论试题,是关于水利、南北方农业的问题,永珏本来想问问兵策来着,后来一想,懂兵的人多参加武举,就改了。
只有一个时辰,时间很紧,写字慢的人连打腹稿的功夫都没有。
永珏也不闲着,时不时背着手在大殿里走两圈,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只把那些紧张过度的考生弄得汗流浃背,差点打湿卷子。
时间过得很快,在考生们看来,不一会儿就该交卷了。
勉强写完的人暗自庆幸,顺便祈祷自己的名次不要太差,没写完的人神色恍惚,摇摇欲坠,一副受到剧烈打击的模样。
大步流星走向龙椅时,永珏看到林睿旸放松肩膀,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阅卷的人一多,名次便很快出来了,除了前十张最好的卷子需皇帝御览,其余二、三甲的名单已经确定并呈上。
永珏翻了翻,问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主考官鄂容安上前说:“皇上,奴才以为这十张卷子字迹工整,语言凝练,不蔓不支,均是佳作,奴才等不敢擅专,还请皇上御览,定夺名次。”
“说说你觉得好的。”永珏问德保。
“奴才以为林睿旸与王尔烈为本次殿试最出色者,其他考生略逊一筹。”德保答道,“不过林睿旸观点新颖,别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
德保不仅了解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更了解永珏。
皇上会为了一对龙凤胎把鄂弼抬为一等公,就说明他在某些时候还是比较看重吉兆这东西的,比如现在,前十名未定,哪个当状元不过是皇帝一句话,比起旁人,恐怕那个连夺解元、会元名头的林睿旸中选机会最大。
延昌初年,新科魁首,少年才子,三元及第,皇上也许会喜欢。
“阿桂,水利农桑归工部管辖,你说说看。”
阿桂回答:“奴才与德保大人意见相仿,不过奴才以为考生毕沅对农事的见解更加深入。”
又点了几个人,永珏放下卷子,轻敲着御案。
要说这几人中字最好的是张书勋,不过他的卷子有些空泛,不如毕沅,王尔烈写的一手正楷,文章思路清晰,稳扎稳打,徐徐渐进,言之有物,是个难得的人才。
不过……
永珏拿起其中一张,最得他心意的还是林睿旸,用词新颖,句句含着深意,还将几个观点融合起来,提出了新看法,将这卷子当做一本工部递上的奏折看都行。
不多时,他便下了决定:“朕看如此,各位大人当场问几个问题,考考他们,这十个人中取最佳,若有其他答的好的,提几个名次也使得。”
永珏朗声说道:“诸位学子来自五湖四海,过五关斩六将,如今到了这大殿之上,朕相信,你们个个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之辈,不过,写的一笔好字,做得锦绣文章,却不一定能当好这青天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当官和做学问是不一样的。”
“所以,朕决定再问你们几个问题,会的只管答,不必担心别的,明白吗?”
众人齐声答道:“学生明白。”
永珏上来就问了个难题,大清各地种植的作物分别是什么。
大殿里变得很寂静,众人这才明白皇帝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是要考他们能否做个心怀百姓的好官。
林睿旸上前一步,清晰的答了出来,一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