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专,战死。
泰猛,战死。
李勤,战死。
甚至连天下第六的莫离,都在战场上力竭而亡。
刘赫手扶在桌案上,支撑着早已支撑不住的身体,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他很想传令下去,把其他天机营的弟兄从前线召回来,可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只要是打仗就会死人,凭什么死的只能是普通士卒,就不能是你天机营的人,就不能是你刘赫的兄弟?
可你们能不能不走,别留下我一个。
刘赫回过身去,背对着所有人,掩面无声而泣。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样子,更不想让本来就濒于崩溃的士气更加低迷,他不敢哭出声音,却又忍不住眼泪。
“一个时辰,只需要再撑一个时辰,等借尸还魂之术解除,一切就都结束了。”庞统将手放在刘赫的肩膀上,语气坚定。
这是刘赫这辈子最难熬的一个时辰,从始至终,他都躲在中军大帐里,不敢听任何消息,到了最后,有士卒来向庞统报告军情,他甚至捂住耳朵,一个字也不听,将一切全都交给了庞统去处理。
他就像一只受惊的鸵鸟,将头埋在土里,不闻不问,不想不说。
可有些事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不管你想不想听。
除了秦霜和韩义之外,战场上的其他人悉数战死,最惨烈的要数魏孝,带着数百士卒冲入敌阵,最终连尸首都找不到。
一个时辰之后,十几万不死之师突然化作了一阵烟雾,消失在了战场上。
战局马上出现了逆转,失去了绝大部分战力,剩余的南疆军队再难抵抗蜀汉大军的反攻,落荒而逃,撤回了南岸。
庞统没有下令追击,一是因为穷寇莫追,二是蜀汉军中也再难找出一支可以长途奔袭,追击敌军到南疆腹地的兵马。
就连韩义的老牌韩家军也不例外,这支号称百战无伤的蜀汉军中最高战力,一战折损大半,全都是在韩义围攻死而复生的名将时战死的。
也幸好有韩义在,才让那些名将没把战场搅得天翻地覆,绝大多数都是无功而返,没能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尘埃落定,庞统的心情却异常沉重。
他能明显感受到刘赫的变化,在这场大战中,终于暴露出了刘赫最大的软肋,在魏孝等人相继战死之后,刘赫的精神几乎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如今钟离寻已经不在,作为刘赫身边仅剩的谋士,庞统自知责任重大,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轻声问道:“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刘赫没有说话,提起笔写了几笔,然后站起身走出了帐外。
庞统走到桌案前,低头看着刘赫留下的那几句话,神情凝重。
安抚南疆,联合东吴,先灭曹魏,再攻东吴,踏平南疆。
庞统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踏平”二字上,继而一声长叹。
夜阑江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却像流过山涧的小溪一般,出奇的平静。
走出中军帐,神情恍惚的刘赫,浑浑噩噩的走到了江边。
幸存的士卒们全都在忙着抢救伤员,谁也无暇去顾及那位呆立在岸边的天机先生。
刘赫望着水面愣愣出神,直到夜阑江水渐渐恢复了清澈。
他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样子,想起偶遇诸葛亮,想起进入刘备军中,想起成立天机营,想起兄弟们一个个来到他身边……
他突然闭上双眼,紧皱眉头,之后的事情,他不想再去想,也不敢再想。
他从没想过会离别,哪怕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已经适应了行军打仗,已经见惯了有人死在眼前,可他还是无法接受,朝夕相处的兄弟们相继离他而去。
正文 第七百四十四章 真实
是失去身边人的痛,还是对死亡的畏惧,刘赫根本无法分清,快要让他窒息的压抑感始终充斥着他的胸口,他一拳又一拳的砸向自己的胸膛,妄图将这种感觉赶出他的身体,终究还是白忙一场。
一个念头,忽然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他想结束这一切,现在、马上。
他回过头去,看了看身边匆忙而过的士卒,没看到那些熟悉的脸庞。
他长出了一口气,满是倦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一般的笑容,接着向前迈出一步,跳入了夜阑江。
一个懂水性的人想淹死,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这并不能难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刘赫在江水中故意吸进一大口水之后,本能挣扎了几下,便很快失去了意识。
“你以为一死了之,真的就可以一了百了么?”
恢复意识的刘赫,对站在眼前的白袍老者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表现出一种出奇的冷静,冷冷道:“你三番四次的出现在我面前,而且都是我最倒霉的时候,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老者似乎并不在意刘赫略带敌意的目光,笑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不是我主动出现在你面前,而是你把我召唤出来的。我是书魂,在这本书中,我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你心中所想的,我都能替你完成,比方说,将你那些战死在沙场的兄弟复活。”
刘赫眼中闪过一丝光彩,继而又暗淡下去,沉声道:“条件呢?”
老者闻言放声大笑,手捻长须,笑道:“孺子可教也,看来你也懂得了凡事都要付出代价的道理。条件很简单,我可以让他们都活过来,但因此造成的所有后果,都要你一人独自承担。”
“后果?”刘赫皱了皱眉头,“你说的后果指的是什么?”
老者忽然收敛笑意,正色道:“这件事先放一放,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还认为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事情都是对的么?”
刘赫傲然道:“对错且不谈,至少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白袍老者面露怒色,“那好,我且问你,你何德何能做诸葛孔明的老师?又凭什么对关羽张飞发号施令?你的天机营,又凭什么能网罗那么多高手?曹操一代枭雄,又为何会向你低头,答应三方和解,还参加你想出来的那个荒唐可笑的三方会战?”
刘赫无言以对。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切进展的就太过顺利了,除了细节上的小小阻碍之外,他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
只用了几句话,他就得到了一个高人身份,还让诸葛亮对他从一开始的敬佩有加,到之后的称兄道弟。
他在刘备军中成立天机营,所有规矩都由他来定,换句话说,基本已经脱离了刘备的管束,但刘备却始终对此绝口不提,也从来不加以干涉。
曹操是何许人也,古往今来文韬武略第一人,却在他面前显得左右为难,摇摆不定,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妥协。
这些本来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他却每一件都做到了,而且还做得很顺利。
这种顺利的背后,显然隐藏着某种他想象不到的原因,他心中隐约有所察觉,却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甚至一度将其抛诸脑后,不再去想,直到今日白袍老者再次提出,这些疑问才重新被放在了台面上。
“我不知道。”刘赫的回答直截了当,又有些底气不足。
老者神情渐渐平复,平静道:“这是在书中,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你的意志去进行,哪怕你的想法很幼稚,剧情依然会按你心中所想而展开。以你为人处世的方式,如果放在真正的三国时期,恐怕你连一开始的襄阳城都走不出去,你能活到今天,该感谢你面对的不是真实,而只是一个你想象出来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刘赫脱口而出道。
老者意味深长的看了刘赫一眼,说道:“真实的世界,从来不会出现在书中,在书本上,你也不可能会看到这世间最残酷的一面。理由很简单,能提笔写书的人,至少还对这个世界抱有一丝幻想,而真正被生活折磨的遍体鳞伤的人,有的死了,有的疯了,少数还保持清醒的,也早已心灰意冷,对一切绝口不提,更不会将他们经历过的写下来,让其他人看到他们赤裸裸的伤口。”
又是长久的沉寂。
捋清思绪的刘赫只觉心力交瘁,他生在和平年代,成长在国家腾飞之时,残酷对于他来说,只是路旁乞讨的老人,南方的大水和被拐卖的儿童,他就像温室中的花朵,从没有感受过风吹雨打,严寒酷暑。
所以他可以带着想当然的想法,还有自以为是的热血走到了今天,然而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刘赫从来都没见过。
鬼见愁或许就是他意识深处最残酷的地方了,可他仍是让里面的人全都走了出来,还用一把大火将所有的残酷烧了个干净。
可这世间的残酷,真的会这么轻易的消失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那些美好的愿望,善意的期许,和从没经历过世间冷暖的无知罢了。
“我的条件很简单,如果你想让他们活过来,就要去面对现实的世界,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比生死还要难以抉择的处境,你要想清楚再做决定。”
说罢,白袍老者凝视着刘赫,安静的等待着他的答复。
刘赫思量了很久,声音沙哑道:“我想试试。”
白袍老者点了点头,平静道:“如果你坚持不住,可以再死一次,那样的话,一切就会恢复原样,记住了么?”
刘赫想了想,问道:“你所说的恢复原样指的是什么?”
白袍老者没有回答刘赫这个问题,冷冷道:“你准备好了就告诉我一声。”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五章 物是人非
看来在白袍老者这里,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了,刘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接着对白袍老者点头示意。
白袍老者大袖一挥,刘赫顿觉一阵头晕目眩,接着便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军帐当中。
所有的一切都已被改写,大量新的记忆一股脑的灌入他的脑中,让他头痛欲裂,汗如雨下。
半个时辰之后,疼痛感才渐渐消失,刘赫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然而当他仔细的将新的记忆全都梳理一番之后,当即明白了白袍老者为何会断定他难以支撑。
他还是蜀汉的天机先生,还是天子刘禅的老师,天机营的弟兄们也确实还活在世上,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味道。
钱专贪污钱财,已被下狱,泰猛为了救他,劫狱失败,如今仍然在逃,不知所踪。
王铁为了替大哥吕布报仇,无视军令,屡次三番带领手下人马攻打曹魏,刘赫在天子面前为他求情,才免于军法处置,如今已经被革去了官职,回了五原。
陈默难忍军中严苛军规,已经辞官回了陈家万武门,在一场比武中失手被人打伤,武功尽废,从此消失匿迹。
相比其他人,李勤可能算得上是最幸运的了,自知能力有限的他,辞官回了老家,娶了一个当地的女子,还生了个儿子,只是多年未曾再见。
曾经让刘赫最信任的魏孝,真实身份却是曹魏派来的奸细,魏孝这个名字倒过来念,就是效忠魏国的意思,这是关押在大牢中的魏孝亲口对刘赫所说的。
因为祖上世仇的钟离寻和韩义,已将昔日团结一致的天机营分割成两部分,随着矛盾不断的加深,近些日子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且这种情形越演越烈,两人随时都有可能起兵造反,相互之间拼个你死我活。
莫离看过了其他人的遭遇,已经心灰意冷,回到家中,继续行医,每日借酒消愁。
肖玉儿虽然心中仍对刘赫念念不忘,却从蔡熙那里继承了修罗堂主的身份,更公然行刺天子,现已逃出蜀汉,下落不明。
庞统多日操劳,身染重疾,卧床不起,请来无数名医都无法医治,命不久矣。
秦霜万年公主的身份泄露,被革去所有官职,隐姓埋名,以贴身侍卫的身份隐藏在刘赫身边。
法捷已经离开,独自一人去游历江湖。
郭清认为蜀汉气数将尽,也已经返回了颍川郭家。
昔日曾经辉煌一时的天机营,如今已是支离破碎,再也不复当初。
天机营如此,其他方面也让刘赫心力交瘁。
天子刘禅虽然表面上仍对刘赫持弟子礼,但实际上一直对刘赫当年将他身边的仆人老姜送走而怀恨在心,而当年那个被刘赫亲自带到刘禅身边,叫做小耗子的孩子,就是老姜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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