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想了想,问道:“让那些死人活过来的,也是这些彼岸花么?”
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彼岸花本是开放在黄泉路上的,可以召唤死去的亡魂,死而复生之后,又吸入了彼岸花的香气,就只能对施术之人言听计从,不能反抗。”
说完之后,小姑娘淡然看向陈默,似乎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陈默低着头,想了很久,问道:“这些花都是你种的么?”。
小姑娘笑了,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并不想杀她,对她这样一个世世代代都以巫女身份存在于世上,却只能藏身于地底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小姑娘挽起袖口,伸出胳臂,笑道:“这些花都是用我的血浇灌出来的。”
陈默望着小姑娘的胳臂,默而不语,上面密密麻麻的伤口,有些看起来是新伤,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
陈默从不怕流血,可他知道流血有多疼,而那个两条手臂布满伤痕的小姑娘,竟然在笑。
陈默忽然转过身去,狠狠抹了抹眼角,看不见表情,再回过身来时,问了一个让小姑娘很意外的问题。
“你是自愿的么?”
小姑娘笑得很开心,她拍了拍大石,示意陈默过来坐下,趁着陈默走过来的时候,她心里默默的思量着,到底要不要将一切全都说出来。
她的家族世代身为巫女,身体里流着可以滋养彼岸花的血液,从一出生起,她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这座动火通明却永远暗无天日的洞穴,就是她一生的归属。
是不是自愿的,还有那么重要么?
除了在这里用鲜血浇灌这些可以迷人心智的花朵,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从来没有过到外面去看一看的想法,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也不确定外面真的会比这个生下来就没走出去过一步的山洞要好。
陈默的闯入,让她的心起了小小的涟漪,只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她从来没有和陌生人说过话,来这里给她送饭的侍卫,也从来不会正眼看她一眼。
她知道,那是一种恐惧,她所在的地方,是一片紫色的花海,是一处人间仙境一般的世外桃源,也是所有罪孽的源头。
她没有怪任何人,用鲜血亲手浇灌出罪孽的人,当然会让人感到畏惧。
你要学会适应,学会接受所有人对你的冷漠。
这是母亲临死前对她说的话,没有母亲对孩子的期许,有的只有世代相传的处事之道,背后深藏着一丝不得已的凄凉。
可她并没有感到难过,因为她很喜欢这些被称为彼岸花的紫色花朵,母亲的话让她懂得了接受冷漠,也让她学会了将自己包裹起来。
每日与花为伍,是她很开心的事情,所以当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可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从一开始,她就从来没有过选择的权力,又何来的自愿可谈?
少年低着头,想了很久,说了一句让她心头一震的话。
“就算你是自愿的,错也不在你,更不在这些花,要怪就要怪那些用彼岸花做坏事的人。”
少年说的很笃定,没有丝毫的犹豫,坚定彻底。
她听得心里暖暖的,可下一刻,却又潸然泪下。
她望着那个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看她一眼的少年,那是第一个不拿她当怪物一样看待的人,也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人。
母亲死后,她告诉自己,那份温暖不会再有了,她用了很多年去怀念那份温暖,也用了很多年去适应不再有那份温暖的生活。
她终于适应了,所以当她以为少年的出现会结束她的生命时,她笑了。
可当那份久别重逢的温暖再次出现在心头时,她厚重的心墙被一拳击得粉碎,眼泪再也止不住。
少年将手轻轻放在掩面而泣的小姑娘的头上,像个大人似的,轻抚了几下。
他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他就是觉得,这样会让小姑娘好一点。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二章 长眠地底
可是事与愿违,小姑娘哭得更凶了,抽泣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所有的巫术就会消失,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陈默突然像疯了一样,从大石上一跃而下,冲进花丛之中,将他视线所及的每一朵彼岸花全部踩烂。
小姑娘呆呆的看着陈默,直到他将洞中所有的彼岸花全都毁掉之后,才轻声说道:“没用的,这些花虽然被毁了,可中了巫术的人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不会消失。”
小姑娘说完,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埋在里面,看不见表情。
在洞中大闹一番的陈默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凝视着大石上的小姑娘,呼吸平复下来之后,缓缓走了过去,柔声道:“没关系的,我陪你。”
小姑娘猛地将头抬起,望向那个笑着望向他的少年,如遭雷击一般,呆滞了许久,继而大声哭喊道:“你不要傻了!我已经告诉过你,你见到我的所有反应,都是因为彼岸花的香气,那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陈默重新跳上大石坐了下来,将小姑娘的手臂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柔声道:“很疼吧?不过不要紧的,过了今天,就再也不会疼了。”
小姑娘哭得歇斯底里,声音颤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陪着我一起死啊!”
陈默回敬了一个灿烂笑容,说道:“因为我很清楚,我的心跳,不是因为彼岸花的香气,而是因为你。”
小姑娘将头埋在陈默胸口,泣不成声,两只手却紧紧抓住陈默的肩头,再也不放开。
面带笑容的少年瞬间白头,体内暗藏的惊天之力在这一刻突然觉醒,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失去心智,相反,他此时的心智,比任何时刻都要坚定。
他伸出一手,按在大石上,大石瞬间产生无数道裂痕。
裂痕顺着大石迅速传遍整个地面,继而又波及到四周的石壁上,整座山洞开始剧烈的摇晃,头顶上也开始出现了落石。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陈默轻轻将小姑娘拥在怀里,语调轻柔。
“我叫苑儿,紫苑儿。”在剧烈的摇晃中,小姑娘破涕为笑,笑容胜过娇艳欲滴的紫色花朵,更胜王庭的十里花海。
满头白发的少年,抬起头对洞外高声喊道:“法捷大哥,你听见了么!她叫紫苑儿,我答应过她,要陪在她身边的!”
紫苑儿将脸贴在陈默的胸口,感受着这个注定要葬在一起的男人的心跳,她笑得很开心,不是因为男人的心跳由于她这份小小的举动而再次加快,而是男人刚刚说过的那句话里,没提到过永远这个字眼。
南疆有句古话,能陪你到永远的男人,从不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
洞顶石门外,刚刚结果掉最后一名南疆侍卫的法捷听着陈默这声直达天听的呐喊,呆若木鸡。
眼前,整座石洞正在坍塌,他再没有机会将陈默和那个名叫紫苑儿的姑娘救出来。
剧烈的晃动,已经开始波及整座山洞,法捷扼腕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地底深处,两个深情相拥的人注视着彼此的双眼,仿佛总也看不够,唯一煞风景的,是白发少年总是要摆动手臂,将头顶的落下的巨石逐一击碎。
一声巨响传来,山洞随之坍塌。
两人谁也没有抬头去看,白发少年收回手臂,笑容欣慰,因为他终于可以用双臂一起将小姑娘怀抱在怀中。
从始至终,两人都是相视无言,没有任何的甜言蜜语,却有着世间最幸福的笑容,哪怕下一刻,就将深埋地底,长眠于此。
整座山洞倒塌,深陷地底,被夷为了平地。
废墟中,绿色的幼芽从石块的缝隙中顽强的钻了出来,在破土而出的那一刻,瞬间开枝散叶。
一朵娇艳欲滴的紫色花朵,在风中摇曳,生生不息,亦如用鲜血灌注滋养它的小姑娘,和那个曾在路边为它驻足停留的天真少年。
少年的爱是那么纯粹,如果非要让他在最灿烂的花期将花儿摘下,那么他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陪着她。
直到永远。
战场上的柳志和陈家老祖宗同时停止了攻击,很有默契一起后撤几步,驻足而立。
陈家老祖宗远眺山洞倒塌的方向,神色凄凉。
许久之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问道:“你还有多久?”
“最多一个时辰,”柳志一脸平静,“如果你想,我可以和你放手一战。”
陈家老祖宗走到一块石头旁边坐了下来,摆了摆手,说道:“不打了,累了。”
柳志想了想,沉声道:“继续打下去,我也赢不了你,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陈家老祖宗笑了笑,可是笑容中看不出任何的喜悦,声音沙哑道:“所谓的天下第一,不过是坐在一张看不见的椅子上,等着有一天别人把你从椅子上拉下来罢了。等不到时觉得无趣,等到了又心有不甘,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会活的开心,没意思。”
柳志朝山洞倒塌的方向望了几眼,说道:“跟我打完这场吧,就算是帮你我都了去一桩心愿。”
陈家老祖宗低着头,沉默许久之后,苦笑一声,自顾自轻声念道:“想成全我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柳志看了看拂袖而去的陈家老祖宗,问道:“当真不打了?”
“不打了,”陈家老祖宗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遥望远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该去接孙子回家了。”
柳志没再做声,背手而立,闭上了双眼。
陈家老祖宗想了想,终于还是回过头来,问道:“你呢?作何打算?”
“就在这等死,”柳志闭着眼说道,“如果可以,还想再看我女儿一眼,但不强求。”
陈家老祖宗最了解他这个老对手的脾气,和他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像冰,一个像火,然而就是这个向来对人冷言冷语冷面的家伙,竟然干了一件名扬天下的大事。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三章 离别
陈家老祖宗抬头看了看天,他这辈子,应该是没有机会再去皇宫内院一剑斩杀十万皇城禁军了。
“老东西,我这辈子也追不上你啊。”陈家老祖宗笑骂了一句,向那朵开在废墟上的紫色花朵方向,大步而去。
紫苑儿的死,并没有让南疆女王有撤军的念头,相反,趁着借尸还魂之术仅剩下的一个时辰,战场上的十几万不死之师在南疆女王的授命下,对蜀汉军队发动了最后一轮猛攻。
唯一能对南疆军队有所震慑的,就是独自一人立于南岸桥头的柳志,在发现这位满头白发,却一根胡须也没有的老者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之后,南疆大军肆无忌惮的冲过了大桥,来到了夜阑江北岸。
陈家老祖宗和柳志的突然停手,给刘赫来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南疆大军顺利的抵达北岸,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到达北岸之后,地势一下变得开阔,南疆大军再也不用受十座桥头的束缚,而是可以随意进攻蜀汉大营的任何地方。
若不是有韩义带着那支战力卓绝的老牌韩家军奋力冲杀,恐怕中军大营都会被南疆大军连根拔起。
从南岸撤回北岸的蜀汉士卒,早已是精疲力尽,面对那些不死的怪物,战力和士气几乎跌至了谷底。
刘赫几次想从中军大帐冲向战场,都被庞统给拦下了,虽然战局焦灼,但至少还不至于马上溃败,这全都要仰仗于士卒们心中憋着最后一股劲,只要天机先生还没出手,就说明战况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甚至还有赢的希望。
这也是庞统不想让刘赫出战的原因,一旦天机先生出现在战场上,哪怕能赢下一场局部战役,但从整场战局来看,都是得不偿失。
法捷回来了,带来了一个让刘赫沉默了很久的消息。
那个一天到晚号称是天机营武功第一的家伙,却第一个死了。
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声叹息,中军大帐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不敢在这场大战结束之前松懈,悲伤、难过全都抛在脑后,甚至连愤怒的感觉都被压制在心底,每个人都像疯了一样,麻木而疯狂。
这就是战争给人留下的东西。
战报一次又一次的传来,有个别战场胜利的喜讯,然而更多的却是一个又一个阵亡的名字。
钱专,战死。
泰猛,战死。
李勤,战死。
甚至连天下第六的莫离,都在战场上力竭而亡。
刘赫手扶在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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