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赫丝毫没有给亮明身份的新皇帝面子,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天下大势未定,你既想利用我和诸葛亮来帮你打下江山,又怕控制不住我们,所以想出这个办法,用装疯卖傻来打消我们两人的顾虑,又利用甘夫人她们一对孤儿寡母,来博取我的同情,好让我死心塌地的替你儿子卖命,对么?”
刘备默而不语。
宽敞的大殿中,刘赫突然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笑声过后,冷冷道:“这件事,甘夫人知不知情,或者说,有没有参与?”
刘备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轻叹一声,说道:“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她每日亲自来照顾我这个装疯卖傻之人,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有好几次,我差点就对她说出实情,心里想着,如果她抬起头来,与我四目相视,哪怕只有一刻,我也一定会把所有的一切全都说出来,可……”
本来已是面带怒色的刘赫突然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平和的神情。
面色凝重的刘备略感意外的看着被他骗了这么多年的天机先生,刘赫的镇定,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刘赫看出了刘备的心思,却不点破,笑道:“好了,既然都说开了,还是说说你下一步的打算吧。”
这种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臣子对皇帝的口吻,刘备却没有深究,他走到龙案前,上面摆着一个箱子,做工极为精致,想必里面装的也是极为珍贵的物件。
刘赫冷眼观瞧,猜想里面可能是刘备为他自己准备的皇帝玉玺,然而当箱子打开,看到里面东西的那一刻,刘赫的心顿时揪了一下。
那是一身刘赫再熟悉不过的战甲,关羽曾经穿着它征战多年,上面满是兵器削砍过的痕迹,无数次被鲜血染红,却没有失去光泽,反倒愈发鲜亮。
关羽战死于荆州,刘赫亲自将尸首带回了成都,回来之后,一切就全都交由魏孝去处理,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如今存放在天机营,关羽生前用过的兵器,实在太过引人瞩目,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这身战甲的存在,却不想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入宫,摆在了刘备的桌案上。
“二弟的仇,不能不报。”刘备的手在战甲上轻抚着,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如今面对刘备,刘赫已经不会轻易相信他说的话和任何的表情,可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就像此时,刘赫突然觉得,刘备选择在此时亮明身份,并不是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怕失去皇帝宝座,而是要替关羽报仇。
报仇两字说来轻松,可古往今来,身负血海深仇者不计其数,又有几人真正做到了?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六章 杀人的命令
杀父之仇也好,夺妻之恨也罢,所谓不共戴天,不过只是弱者对自己的一丝慰藉罢了,真正的强者,根本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
眼下的刘备,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面,相比兵强马壮的曹魏,孙权治下的江东实力远远不及,但比起刘备处心积虑建立起来的新王朝蜀汉,无论是帐下的人才还是兵马钱粮,东吴都要略胜一筹。
蜀汉之所以可以在其他两国的夹缝中生存,仰仗的是地利之险,世人常说孙家父子凭借长江天堑镇守江东三世,实则不然。
自古兵书上对此早就有过盖棺定论,所谓守江必守淮,长江虽险,但绝不足以成为抵挡千军万马的屏障,要想守住长江以南,孙权的大军必须北渡,在长江以北与曹魏的大军开战。
事实也印证了这个说法,吴魏两家在史书上有明确记载的数场大战,全都发生在长江以北。
实际上,东吴真正仰仗的并不是地利之险,而是父子两代人苦心经营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和人脉,这是入主蜀地只有数年的刘备所无法企及的。
如今蜀汉与东吴开战,就好比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乡痞,去挑战一个相互之间全都有血缘关系的村子,气势再凶悍,也敌不过人家那份血浓于水的团结,谁输谁赢,不言而喻。
面对一门心思只想替关羽报仇的刘备,刘赫突然感觉失去了自己的立场。
以前蜀地发生的任何事,刘赫都可以自己拿主意,即便有时诸葛亮会提出反对意见,但两人商议过后,总能找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这并非单纯只是因为诸葛亮聪明过人,多年相交,早就摸清了刘赫的脾气,诸葛亮总是能从最能打动刘赫的角度切入,直奔主题,说服刘赫。
刘赫每一次妥协的原因,都是由于诸葛亮的理由于情于理都能站得住脚,然而这一次却不同,刘备提出要出兵攻打江东,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说好听点叫意气用事,说难听点,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坐在龙案前,神情镇定的刘备,却给人一种深思熟虑过的感觉,以至于让刘赫有些摸不准,刘备到底是过于悲伤之后的麻木,还是早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眼前之人,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的名头,让他可以更加畅通无阻的行使手中的权力。
大军伐吴的皇命,很快就摆上了蜀地文武百官的案头,甚至超过了北据曹魏的大军,成为了这个新近建立的王朝最重要的首等大事。
这段时间里,刘赫一直深居浅出,天机府的大门外登门拜访的文武百官不计其数,刘赫却高挂谢客的牌子,一概不见。
刘备重新将权柄揽入怀中,让刘赫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看多了书上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刘赫甚至可以预见,自己被赐下一杯毒酒或是一尺白绫时的下场。
这些日子以来的天机府,再看不到往日的生气。
小石头几个,已经被刘赫派人悄悄送出了成都,返回了陈家,原先前院的书院,也已挪去了城外的秣陵学宫,虽说苦了每日往返的孩子们,但至少避开了天机府这片是非之地,刘赫心里多少心安了一些。
院中几株桃树,正是开花的时节,刘赫每日站在院中,看着枝桠上的繁花锦簇,愣愣出神,总是一站就是一天。
春霜和秋露没少私下抹眼泪,说什么她们也不会信,什么人都不肯见的自家公子,还会有赏花的心思。
“公子,吃饭了。”春霜抹了抹眼角,这才回过身来,轻声说道。
走得近了,看见日渐憔悴的公子,心里愈发难受,像送饭这种差事,春霜已经不敢再让脸上挂不住事的秋露来干,可她自己,却同样每走近一步,眼眶中的那一抹红润就重了一分。
背手而立的刘赫转过身来,冲春霜笑了笑,却让春霜心头一酸,急忙将饭菜放到刘赫身边的石桌旁,掉头便走。
“去把郭清和法捷给我叫来。”
身后传来公子熟悉的声音,让再也不想在这个院子中多呆片刻的春霜停下了脚步,惊讶的回身看去,甚至忘了在转身前,将脸上本不想让刘赫瞧见的眼泪拭去。
捧着饭碗正在狼吞虎咽的刘赫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春霜,有些尴尬道:“吃相是不太好看,饿了。”
春霜激动的应了一声,却又是一脸委屈,连连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春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刘赫瞬间收起了刚才那副毫无仪态可言的吃相,叹了口气,放下碗筷,再不去看那几碟绝对算得上是精致的菜肴。
在春霜带着郭清和法捷来到之前,刘赫还是强打起精神,将饭菜吃了个干净,已经吃不出什么味道,但事到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在府外候命多日的郭清和法捷,见到刘赫,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担心和关切,在恭敬的行了一礼之后,默然而立,静候刘赫的命令。
一场主仆,就像两人已经摸清刘赫的脾气一样,刘赫同样也明白他们的这份心思,也不点破,沉声道:“你们现在就赶去汉中,去杀两个人。”
郭清和法捷心头一紧,虽说杀人是他们两个最拿手的本事,可杀人的命令,却是头一回听到从刘赫嘴里说出。
刘赫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用手指沾上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了两个名字,郭清和法捷走上前来,用心将那两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记住,要悄无声息,不要让人发现,是你们两个做的。”刘赫端起一杯清茶,缓缓倒在桌面上,潮湿的桌面上,再无一丝痕迹。
深谙此道的两人当然明白刘赫的意思,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死,也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和把柄。
郭清和法捷前脚刚走,秋露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这几天想过很多的刘赫,已经不觉得世上还有什么事,还会让他方寸大乱,可听到秋露带来的消息,刘赫当即瘫坐在石凳上,如遭雷击一般。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七章 以死赎罪
春暖花开,本是万物复苏充满生气的时节,却因为一个人的死,让整座成都城再次披上银装。
城里的百姓,都在为那位爱民如子的甘皇后鸣不平,纷纷咒骂老天爷不开眼,竟让这样一位难得的好皇后染上重病,撒手人寰。
世上知道真相的,往往只有寥寥数人而已,亲眼见证了甘皇后死状的刘赫,永远忘不了她脖颈上那条深深的淤痕,和那条如雪一般的白绫。
已经换上一身伴读服饰的小耗子,站在太子宫大门前,直直盯着大道的远处,望穿秋水。
当那个一袭白衣的身影出现在大道的尽头,小耗子终于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可当刘赫走到身前时,却又当场红了眼眶。
心里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本不该如此的孩子使劲揉了揉眼睛,正色道:“先生可来了,太子他……”
一只温暖的大手,放在了他的头顶上,让孩子体会到一种宫里没有的温暖感觉,再也无法压抑住汹涌的情绪,瞬间泪如雨下,抽泣道:“好几天了,太子一句话也没说过,先生快去看看吧!”
仅仅数日,太子宫已是另一番光景。
原本生机勃勃的庭院中已是死气沉沉,曾经微波荡漾的莲花池好似变成了一潭死水,再也看不到成群结队的欢快锦鲤,虫不鸣鸟不叫,寂静的可怕。
将刘赫让进殿内,小耗子小心翼翼的带上了殿门,动作竟然和皇帝寝宫的那位姓贾的老太监如出一辙,让刘赫不禁暗自感慨,一个入宫没有多久的孩子,已经和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没什么两样,皇宫这座金碧辉煌的染缸,果然染出的都是同一抹猩红的金黄色。
守在殿外忧心忡忡的小耗子,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却做出了和贾公公相同的选择,对他们这些一辈子拿不了别人的主意,更做不得自己主的人来说,遇到难事,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可以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身上。
被小耗子寄予厚望的刘赫慢慢走到那张明显小了一截,却与天子寝宫同样精致的床榻前,掀起被褥,露出一颗小脑袋,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无助。
刘赫轻轻坐了下来,握住刘禅的手,却是无话。
谁也无法安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哪怕是他最敬爱的师父,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只有无声的陪伴。
四目相对,长久的沉默之后,刘禅终于扑倒刘赫怀中,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
刘赫没有阻止孩子的哭泣,也无法阻止,轻轻的怕打着孩子的背,直到刘禅哭累了,哭声渐渐微弱下去。
嗓子已经哭哑了,却仍是止不住抽泣的刘禅抬起头,委屈的叫了一声师父,可这句师父一出口,两行眼泪又流了下来。
刘赫用衣袖轻轻的帮他擦了擦眼泪,轻声问道:“去院子里走走?”
刘禅坐起身来,揉着眼睛点了点头,把小耗子叫了进来。
刘赫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小耗子熟练的替刘禅穿戴整齐,没用多长时间就适应了宫中生活的太子刘禅展开双臂,似乎被人伺候,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穿好了衣服,刘禅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刘赫,很乖巧的没有出言催促,刘赫没有说什么,带着刘禅,来到了院中。
再精致的院落,也不及第一眼看到时那般惊艳,早已习惯了这座太子宫的刘禅,缓缓的走在上好青石砌成的石板路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刘赫有种感觉,仿佛不是他在安慰刘禅,而是刘禅在强打精神回应他的关心。
衣服合体,已经不像原先那般夸张宽大的小耗子,弯着腰默默跟在后面,一路没听见师徒两人有太多的交流,可主子只要肯出来走走,透上一口气,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太子宫虽大,也总有转完的时候,走过那条长长的青石板路,刘禅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着刘赫,说道:“师父,我娘她临死之前,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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