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赫终于肯相信,法正之前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蜀地的百姓。
刘赫之所以会相信,不是因为法捷刚刚的那番话,也不是因为法捷的那份真情流露,而是刘赫反复想了很久,只有用这个理由去解释法正之前所做的一切,才能真正解释的通。
看着法捷的背影,刘赫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或许这位天下第五根本不需要谁的安慰,从他选择跟随法正的那天起,就早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你为什么要跟着他?”刘赫又将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之前法捷并没有正面回答,但刘赫很想知道答案。
法捷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声音沙哑道:“我从小无父无母,是我师父把我养大的。师父他一辈子四海为家,从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住。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四处漂泊,他对我说,国之不国,无以为家。师父他老人家年轻时最大的心愿,就是终结这个乱世,可悲的是,一直到须发皆白,他才明白,这个心愿根本不可能在他有生之年实现。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想觅得一方净土,使那里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临终之前,他对我说,让我到益州去,辅佐一个叫法正的人。师父在我心里,早已如同亲生父亲一般,他的心愿,我自然要替他达成,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法正是谁,可我还是去了。”
法捷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了刘赫的面前。
“有件事,我差点忘了,这是他留给你的。”
刘赫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那是一块锦帕,看样子,里面应该包着什么东西。
虽然看不出里面到底是什么,可从锦帕包裹的精心程度来看,里面的东西,一定很珍贵。
刘赫刚要将锦帕打开,就听法捷又继续讲了起来。
“我刚见到他的时候,和你看到这块锦帕时的心情是一样的。我觉得师父选了一辈子才选中的人,一定是个忠君为国的大忠臣。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是个武夫,杀过不少人,从来没怕过,可在遇到他之后,我终于知道了怕是什么滋味。仿佛在他眼里,任何人都只是一样为他服务的工具,是个物件,而不是个人,也包括我在内。在帮他做了许多坏事,杀了许多人之后,我甚至开始怀疑,师父他是不是看走了眼,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听见他独自在院子里,跟他的那只黑猫说话。”
法捷看了刘赫一眼,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猫怎么会听得懂人话呢?”
刘赫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法捷叹了口气,“黑猫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心里的那些话,不跟黑猫说,又能跟谁去说呢?那天晚上,我亲耳听到,他对那只黑猫说,他白天又杀了一个人。”
刘赫等了一会,可法捷却是再无下文。
刘赫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他就说了这一句?”
“对,就这一句,”法捷又是一声长叹,“可他的语气,就像是一个被人逼着做了坏事的孩子,既委屈,又不甘心。我看不到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可我却能感受得到,他内心的那种挣扎。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何会选择他了。他只做该做的事,那些所谓的对与错,好与坏,他都从不去理会。你或许会觉得,他那种为了大部分人可以牺牲小部分人的论调站不住脚,可事实证明,如果不那么做,死的人只会更多。”
刘赫沉默许久,沉声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跟着他那么久,或许能给我一个答案。用一个人的命,换一万人的命,换不换?”
“换!”法捷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刘赫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用一个人的命,换一千人的命,换不换?”
“换!”法捷仍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用一个人的命,换一百人的命,换不换?”
“也要换!”
“那十人呢?”
“还是要换!”
刘赫忽然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了法捷一眼,“如果是一命换一命呢,换还是不换?”
法捷思量许久,最终闭上双眼,默而不语。
刘赫笑了笑,“看来即使是他,也答不出来啊。”
“先生错了,这个问题,他早就回答过你了。”法捷突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他不是已经用他的命,换了你的命么?”
刘赫如遭雷击一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法捷平静道:“他要是想杀你,你早就死了。不是我妄自托大,在你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我想偷袭你,你是逃不掉的。”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家乡的味道
刘赫哑口无言,以法捷的武功,这么说不仅没有托大,而且已经算是相当的客气了。
如果天下第五的法捷想要偷袭刘赫,取他性命,除非有陈家老祖宗的日夜贴身保护,否则刘赫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当初他想在益州夺权,并非他贪恋权势,而是因为他始终认为,你和诸葛亮不会偏安一隅,甘心一辈子留在益州,一旦你们北伐曹操,或是东征孙权,势必又会燃起一轮战火,将蜀地百姓卷入其中。可话虽如此,他却从未想过要杀你,以他做事的手段,如果真想要你的命,即使他当时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会让我去找人杀了你。可他并没有那么做,相反,他反而好像还对你有所期许。这件事,我之前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认,直到那天,他派人偷偷去找花驰,让他出面替你解围,我才确定,他确有此意。”
“你说什么?”刘赫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是说,花驰是他自己叫来的?”
法捷点了点头,轻声道:“他不仅派人通知了花驰,而且这件事,他连我也没有告诉。这说明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是他帮了你。起初我也不理解他的用意,直到来到许昌之后,我才想明白。他是想看看,你在蜀地百姓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到底能不能撑起整座益州,他更想知道,到底能不能将身后事托付于你。”
“身后事……”刘赫下意识的重复着。
当初他很想将法正的一切都查清楚,可当所有的真相全都一股脑的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无法在一时之间接受。
刚到益州时,他对法正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在他看来,法正只是一个在当地比较有名气的读书人罢了。
后来法正提出,要肃清益州官场,刘赫接纳了这个提议,并且一度将法正视为可以信任的同伴。
再后来,法正先是两面三刀,紧接着突然出手发难,几乎将益州的兵权都夺了过去,那时的刘赫,对法正恨得是咬牙切齿。
可如今,那个刘赫深恶痛绝之人,竟然要将身后事,全部托付给他。
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谓是大起大落,落差实在是太大。
法正骗过了所有人,几乎夺走了刘赫的一切,却在他人生的尽头,又将整个益州全部留给了刘赫。
刘赫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出自法正的本意,谁也不可能将益州从他手里夺走,即使是自己和诸葛亮联手,刘备军当初也未必能在益州站稳脚跟。
刘赫沉默许久,重重的叹了口气,“法正……还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啊……”
法捷看了刘赫一眼,轻声道:“看过了你手里的那样东西,或许你就会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刘赫将锦帕一层层的剥开,一朵鲜艳的红色花朵,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将红花捧到面前,仔细的端详着。
“这种花,我在成都城外好像见过,叫什么来着……”刘赫闭上眼睛想了很久,也没能想起这种花的名字。
法捷没有出言提醒,而是蹲在那棵古树下,用手将土刨开。
看着法捷从树下挖出来的那坛酒,刘赫不禁一愣。
那种酒坛的样式,只有益州才有,而法捷手中的这坛酒,显然是之前他们从益州带过来的。
“这坛酒,是他请你喝的,”法捷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欣慰的笑容,“他让我转告你,嚼上一片花瓣,再喝上一口酒,那种味道……”
法捷笑着,却又眼眶一红,“就是家乡的味道……”
刘赫小心翼翼的捏起一片花瓣,放到了嘴里。
一种苦涩难当的滋味,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
他强忍着这种苦涩滋味,从法捷手中接过了酒坛,撕开封泥,二话不说就是一大口,只希望能用酒将这味道冲散。
然而一口酒喝下去,刘赫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刚刚那种苦涩不仅消失全无,而且花瓣还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仔细品味,舌尖还能品到一丝甘甜。
刘赫终于明白,为什么法正会说这是家乡的味道。
离开时苦,想起时甜,这就是家乡。
两个男人,在那棵参天古树下,你一口我一口的将一坛酒喝了精光。
家乡的酒,总是那么容易醉,一坛酒,竟让两个人都有了些醉意。
法捷摇晃着身子,看了看刘赫手中,那仅剩的最后一片花瓣,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么,他从蜀地,带来了两朵这种伴醺,他让我将其中的一朵,涂上了毒药。临行之前,他对我说,他并不知道,哪朵上面有毒,哪朵上面没有毒,你能不能活下来,就全看你的造化了。看起来,你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刘赫听完,却是面露一丝苦涩,轻声问道:“他一直都是这样么?”
法捷笑着点了点头,“一直如此,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这个样子。明明是个好人,却非要在别人面前装成一个坏人的样子。”
“他那么做,只是为了让别人怕他吧……”刘赫轻声念道。
法捷抬头望着那棵古树的树冠,“不知真相的人,才会怕他,听说他死了,或许还会拍手称快。可当你什么都知道的时候……”
虽然法捷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刘赫依然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
刘赫笑了笑,看向那个有些多愁善感的天下第五,“今后我是叫你法捷呢,还是历捷?”
“就叫法捷吧,”法捷毫不犹豫的说道,“这个名字听久了,已经习惯了。”
刘赫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向许昌城走去。
法捷随即追了上来,与刘赫并肩而行。
“从今天开始,我就在你的帐下听令了,”法捷的表情,异常的坚定,“咱们现在要去做什么?”
刘赫停下脚步,转身冲法捷一笑,“去做他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
许昌城外,两个本不是出身蜀地之人,为了蜀地,再入许昌。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鲁肃到访
东吴大都督鲁肃鲁子敬的到访,让曹操帐下的几位大谋士都吃惊不小。
当初听刘赫说起鲁肃要来,曹操当晚便和他手下的几位大谋士商议了整整一宿。
最终的结果,所有人一致认为,刘赫只是在虚张声势,因为以当下的局势和双方的关系来看,鲁肃根本就不可能到江北来。
他刘赫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人家子敬先生可不是个看不清形势的傻子。
自从赤壁之战以后,曹孙两方交锋不断,边境上几乎就没有安生过一天,鲁子敬向来以老持沉稳闻名,他怎么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自己跑到死对头的地盘上来。
可没想到,那位子敬先生还真的就来了,而且还是独自前来,连一兵一卒都没带,只带了一个贴身的随从。
先是西蜀的刘赫,自己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背着一个破麻袋就进了许昌城,接着又是东吴的鲁肃,又给他来了个单刀赴会,曹操的心里,突然有种七上八下的感觉。
他不是怕刘赫的身手,更不是顾忌鲁肃带来的那个随从是不是一位隐姓埋名的顶尖高手,会对他不利。
掌权之人,皆是喜好将权柄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而其中的精髓,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对他有所畏惧。
曹操亦是如此。
可刘赫和鲁肃的举动,明显是在告诉曹操,他们都不怕他,这让曹操很是担心,自己这个丞相的位子,到底还能坐稳几天。
听说鲁肃到了,在驿馆里好几天连门都没出的刘赫,当即带着法捷赶往了鲁肃所住的驿馆。
都说王与王不相见,虽说刘赫和鲁肃都算不上是王,可要论身份地位,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一个是益州尽人皆知的天机先生,一位是东吴之主最为仰仗的大谋士,相比汉王朝那些落魄的宗室,其实反倒地位要更加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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