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三个都挤在我那铺子后的小公寓里,三个男人之间不怎么讲究,衣服扔在一起洗,洗完之后就堆在洗衣机上,从浴/室里出来就可以直接穿。这次把衣物烘干后,我不动声色地把那条丁/字/裤放在了闷油瓶的那堆衣服里,心想,反正你穿了是我占便宜,你不穿内/裤……我更占便宜。
那天早上他洗完澡之后穿没穿我是不知道了,我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打了个哈欠抬起头一下子就愣住,看着眼前坐在我床头翻书的人呆了几秒,笑了:
“花儿爷,从丽江回来了?”
他哼了一声转过脸来,我才发现他上了戏妆。他穿着男式西服,却画了青衣的妆,错乱的美/感。
“你不怕我带着面具?”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当家的,除了发小没人愿意来找我。”我摸/到床头的烟:“而且花儿爷的风骨啊,谁能仿得出来。”
“哟,承蒙小三爷夸奖。”
他这么说着,把一个什么东西抛给我:“我来是让你帮我看两天这东西。”
我凌空接住,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
那是一枚印章。
“小九爷,这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解家的那个印章,有了这个唯一的印章,就可以从世界各地的银行中,提出解家储备的古董,解雨臣的经营理念和经营翡翠的理念很像,现金是不重要的,在古玩拍卖日益火爆的今天,控制源头的数量和控制拍卖行,囤积精品才是经营的核心。
和那些土豹子不一样,解雨臣是阻止中国国宝外流最大的功臣,大量未现世的国宝,都在解字底下的恒温恒湿,空气隔绝的真空保险柜里。解雨臣也是藏宝于民这个概念的开创者,他不信任现有体制的文物保护制度,宁愿把这些国宝散布于民间。北京第一个藏宝俱/乐/部使用基/金形式管理,也是解雨臣创立。
一个小孩子,如果撬动巨大的商业帝国,控制这些穷凶极恶的人,是因为他用信仰几乎垄断所有的巨型交易。
这个特制的,会根据时间精确到秒变换图形的印章,和那些银行对应的数据库体/系对应,无法复制,全世界只有这一个。
我把东西握在手里笑道:“黑瞎子虽说也在我家的盘口做外快,你也不用上这么多彩礼吧?”
他笑了一声:“他哪值这么多钱,我这次来,是为了秀秀。”
秀秀?
我沉默了一会儿,把/玩着手里那枚印章:“解家和霍家的关系我一直不懂。”
“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说起来当年霍仙姑可是和狗五爷有那么一段,我爷爷不淌这趟浑水。”
我叹了口气:“当年我爷爷可没帮霍老太,她能成了当家还不是你/爷爷在后面稳着?”
“也对,也对。”小花点点头:“所以售后服务要做好,她孙女也是由我来保。”
十年前霍老太死去的事情让霍家乱成一锅粥,本来霍家这种母系氏族,在霍老太上/位之后她的姐妹们都陆续嫁到国外,已经不算本家人,和本家的关系也都只剩业务上的往来,然而那次霍老太的暴毙却让所有人都找到了争斗的理由,除了霍秀秀,霍老太还有两个孙子,别人都叫他们“大霍害”和“小霍害”,本来有小花在中间调停还尚且能平安度日,可是那次琉璃孙的事情小花闹得大,可能霍家那边有人以为小花出事了,现在开始两个哥哥也不把秀秀放眼里了。
只是这次竟是这般不稳,严重到小花要带着解家的家当来杭州?
“小花,你不会是……”
他看我一眼,懒懒回到:
“你想得没错,我是要杀掉大霍害和小霍害里的一个。”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不两个都杀?”
倒不是我冷血,这是和小花交流的惯性思维起了作用。以前我觉得小花对人命太草率,但后来我发现他所做的一切狠绝都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家族留条后路,而那些后路往往被证明是必须的。所以当小花说要杀某人时,我已经逐渐习惯地知道小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杀掉不行。
只是我说出这话来倒是头一次,小花有点讶异地看了我一眼:“不是不想杀,是怕杀不了。”
大小霍害是两个阵营,杀了大霍害并不意味着杀得了小霍害,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我又摔回了被子里,看着天花板,问道:“秀秀知道吗?”
“她当然不能明着拜托我,也在犹豫,算是默许吧……”
“你说她在犹豫。”
“……”小花:“她人生的一半儿时间,都有霍老太罩着她,她当然会犹豫,以为在那种家里,还可以借着亲情说话。”
“所以她人生的后一半时间里,是你罩着她,却准备让她知道人心的残忍?”
他苦笑:“我可没有霍老太那么强大。”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杭州的五月天气泼了墨,不大好看的灰。很大却无声色的雨。
我淡淡开口:“小的时候你们俩最爱吃冰糖葫芦,经常一起跑出去买。后来有次我买给秀秀,她说太甜,戒了。”
“……”
“二爷爷喜欢海棠,教戏时总叫你把旦角儿唱出个满室海棠花。”我把/玩着手里的印章:“她在院子里种一株西府海棠。”
戒掉糖葫芦的时候,西府海棠也铲了。
“吴邪——”
我打断他“——我想问的是,你替她做到这个份上,是因为你愧对她?”
戏妆很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爷爷说的,人的关系就是一个棋局,我在秀秀面前只走错过一步。
他慢慢展开一个绮丽的笑。
“吴邪,当哥哥这种事,的确是会上瘾的。”
那天小花把印章扔在我家,看起来他似乎不是很在乎这个东西,于是我也不在乎起来,随手一扔扔到床头的一篮子原石里。如果解九和我爷爷看到我们两个这样,大概会气死。
“为啥不让黑眼镜帮你看着这东西啊。”虽说是不在意,但一个值三百亿的东西放你家里你也会睡不好。
“他看不住。”小花不屑地说。
我大为感动:“你这么看得起我?”
“吴邪,你不要自我感觉这么好,都让我舍不得说后半句话了。”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你有张起灵呀。”
大小霍害五月都在杭州参加一个文物展,毕竟在台面上也算是文化鉴定人的后裔,好歹是名流,这样的展子虽说就是一个假大空,但也不得不参加。当然,这也是霍家和很多上流人士拉拢关系的好机会。小花想在杭州结果了他们,也大概是不想过多牵扯到自己家。看他那样子,大概是只身一人。
都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得自己出马,解九看到了也会觉得丢脸吧。老九门新秀还不如以前老九门的一个小头目。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权力不再耀眼的世界,花儿爷才是花儿爷吧。
“这次的对手不一般啊。”我躺在床上慢慢呼吸着:“你准备怎么去会会他们?”
“当然是要唱出好戏咯。”
小花是只身一人来的,和他一起到达我家的,只有二十九套戏服。那戏服他视若珍宝,算是他唯一不可舍弃的家当。
小花在外面煮茶,一边戏弄王盟。我点了一根烟坐在里间的沙发上,对面的阳台上那二十九套戏服女蟒。一阵风过去,衣服里住了鬼,颤颤巍巍又桀骜的舞。
小花端着茶走进来,我猛吸一口烟,道:
“唱霸王别姬吧。”
小花在我身边坐下来:“那戏里的剑不是用来杀别人的啊。”
“杀人诛心。”我呷了一口茶,六安瓜片:“诛得是自己的心。说起来,你有亲自动手杀过人吗?”
“……”
“没关系啦,到时候我会保护你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哥哥可是会上瘾的啊。”
文物展是在京杭大运河的刀剪剑博物馆里进行的,那之后按照我们的要求,馆长邀请了霍家两兄弟吃饭,席间两个人说着各种客套话,彼此都灌了不少酒,饭后馆长把他们带到了拱宸桥边的一处茶馆。虽然是个景点,上面也有布置一个给游客表演的戏台,但今天不是公休日,人也少得很。我提前先包了场,这里并没有外人。我在厨房里坐着,伙计们已经都被王盟打发走了,我升起火来。王盟看到外面的霍家人忽然有点害怕,问我:
“张爷不在,咱们两个真的能行么?”
“他解雨臣点名让你张爷在家看着他那点家当。而且这事儿危险不危险,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没什么差别。”
“老板你这话口气也忒大了吧……”
我把紫砂壶一放,啪得一声响:
“看戏嘛,要得就是这个气势。生生死死都在台上一个眼神儿一个动作的事儿,要是怕了,可就演不好了。”
厨房在戏台和观众雅座的侧面。透过木板的缝隙我看到霍家的两个兄弟离戏台很近,正在喝茶。
“话说回来,小花这儿有这么大的动作,黑瞎子到底死到哪去了?”
我说了一句才想起来身边既没有胖子也没有闷油瓶,两个人都在家里呆着呢,我走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没睡醒,我撇了撇嘴,叼了一根烟,没有点燃,只是解解馋。
“王盟。”
“……啥?”
“你和黑爷关系不错吧?”
“……”
十多年前从广西回来,我把王盟从派出所领出来的时候,听过他念叨黑眼镜的名字。后来我知道在我们去巴乃的时候,黑眼镜带着三叔给我的口信来杭州找过我,又拉着王盟夺命连环生死时速后来还因为在高速路上闯关进了局子(据说王盟的钱都被黑眼镜花光了),从那之后王盟才真正觉得我入了黑道,觉得我可能时时刻刻都会死——跟上黑眼镜这种人,能不死吗。
黑眼镜觉得我和小花关系太近,如果他向我打听小花的事难免会暴露自己,所以这次小花来杭州,他要想知道小花的动向而又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话一定会联系个我身边的人——有可能就是王盟。我一看他那表情,还真被我给猜中了。
“你小子,是不想要这个月的工钱了吗?”我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快说!黑眼镜那边什么情况!”
“……他似乎也是刚知道花儿爷跑到这面来,似乎还挺着急的,他说有些事他还没查明白,霍家的水很深,让我看着花儿爷。”
“……这种事你怎么不和我说?你能看得住解雨臣吗?”
“我哪知道黑眼镜让不让我说,得罪了他会死吧?”
我愣了几秒,骂道:“你倒是忠心!得罪我不会死是吧?!”
小花从云南回来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回北京,而是直接来杭州的,他们家那边如果和霍家还有什么事端的话,这事情就麻烦了。
“这次是不是有点太鲁莽了啊。”我拍拍头,心说要不要给二叔打个电话叫两个伙计过来,却听到外面散板一响,小花的鹅黄女披亮了亮。
戏已经开始了。
我知道小花最喜欢的一出戏是霸王别姬,最喜欢的电影也是霸王别姬。他喜欢张国荣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后来我们多年没见,再次一起行动的时候,他已经长成了这般风华绝代的面容,一把程蝶衣的风骨。桀骜不屈。
过一会儿他会抽/出霸王腰间的剑,刺向一个人的咽喉。
有几秒我看着台上忽然觉得,小花有可能会把剑刺向自己。
就像那部电影中,风里雨里的程蝶衣。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小花。”
在他举起剑忽然跳下舞台的瞬间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突然破门而入的黑眼镜,比如他那一把剑直刺向霍家兄弟的面门又收了回去,比如造成那剑停顿的是霍家兄弟从容拿出的枪。比如我站在那里无法动弹,小花保持着举剑的姿势,冲后厨的木板瞟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这年头把霸王别姬唱出一股杀气来的,总不可能是二爷爷。”大霍害笑了一声,“那么就只有花儿爷了。”
小花看了眼在门口僵住的黑眼镜,又把眼睛瞟回来,笑道:“看来你们也有两把刷子,知道今天这场戏唱得不是别姬而是鸿门宴,怎么,这才几个月不见,这口气里就有一股子铜臭味儿。”
小霍害看到小花只针对自己哥哥,便还是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示意手下不要乱动,他没自己哥哥那么淡定,手心里头已然全是汗,洇湿了砂质的陶杯。
我心说我加上小花和黑眼镜打他们两个应该还是能撑得过去的,却看到黑眼镜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身形里都透着一股沉重。那个馆长和演霸王的演员现在已经缩回后台里去了,剩下的几个伙计全是霍家的。和小霍害不同,那霍家大哥似乎知道小花会来袭/击他,但为什么他的伙计似乎没带什么武器?
是因为太过胸有成竹吗。
我背后起了一阵冷汗,忽然想起黑眼镜说的,有些事他要查一查。
——解家在北京一定出事了,而这事和大霍害有关联。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在厨房里找能当做武器的工具,最后发现这里连把菜刀都没有,唯一看起来有可能能伤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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