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说贵使也曾统兵打仗,何妨猜上一猜?”
章惇微一沉吟,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道:“莫非是右军?若由敝人来用兵,则右军攻下松山后,可以分成两支,一路大张旗鼓,直取于越王城;另一路,却偷偷向西渡过黑河,因为保和馆必然先被萧将军攻取,从保和馆附近渡河,可以非常安全。这一路奇兵,退可以替萧将军固守保和馆,进可以抄袭敌军。”说到此处,章惇已是十分确信,不由击掌赞道:“真是妙计。难怪右军陛下要派两位名臣统军。”
耶律濬哈哈笑道:“外人自是以为朕不信任萧夺剌,所以派萧迂鲁去监视。却不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将一路之军托于萧夺剌,焉有不信任之理?”
但事情并未完全如耶律濬预料地发展。熙宁八年冬十二月。在潢河之畔大破耶律乙辛之后,因为右路军的萧迂鲁没有及时赶到保和馆,耶律乙辛率领残军突破萧忽古的保和馆防线,成功抵达燕王城。保和馆之战,虽然惨烈,却没有任何悬念。因为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兼之又是耶律乙辛经营十数年的部队,萧忽古虽然勇猛,却也无力回天。他部下的五千骑兵战死三千余人,生还者人人带伤,却依然没有阻止住耶律乙辛。
而在潢河大捷之次日,长乐城守将即向耶律信投降。耶律连达率军向燕王城逃窜,却撞上萧迂鲁迟来的援兵,在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的情况下,耶律连达不战而降。
由于天气过于寒冷,耶律濬渡过黑河,占据黑河城之后,被迫停止了对燕王城的进攻。耶律濬不得不放弃一鼓作气将耶律乙辛剿灭的想法,率大军返回中京,静静等待春天的到来。
第三十三节
朱仙镇讲武学堂。击鞠场。
击鞠与蹴鞠不同,击鞠又叫“打球”,是一种马球。乃是军中最重要的体育活动。分为大打和小打,大打就是打马球,骑马进行;而小打则是骑着小马或者驴骡打球,在民间流行较多,甚至有女子参加。讲武学堂的击鞠场场地平坦,是用石灰石与黄土整平的土地,占地一千步见方。东西方向,各有丈余高的球门;球门之后,各有一个虚架;球门两旁,各插旗十二面。在南北向,各有五面大鼓,十个鼓手以及一支乐队。
赵顼的滚金龙袍裁剪紧凑,显得非常精神。在击鞠场的北面,早已搭起一座高台,赵顼便端坐高台正中央的御椅之上,观看讲武学堂的击鞠比赛。站立在皇帝身旁的,除宦官李宪与李向安之外,有枢密使文彦博、枢密副使王韶、参知政事兼兵部尚书吴充、参知政事兼太府事卿石越、吏部侍郎韩维与范纯仁、兵部侍郎郭逵。除此之外,还有一位身材挺拔、双目炯炯的年轻将官,格外引人注目。一位低级武官,能站在众多朝廷重臣的行列之末,陪同皇帝观赏比赛,实在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嫉妒。站在高台之下的郡马狄咏,每次目光掠过这位年青武官的身上,都无法掩饰住自己目光中的欣羡;不仅是他,在球场南面观看比赛的讲武学堂的师生,目光只要掠过此人,心中的情绪都相当复杂——羡慕、嫉妒、佩服、不屑,没有人说得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薛奕!新近授武经阁侍讲、虎翼军第一军都指挥使。
击鞠比赛首先进场的,是一队手持哥舒棒的人员,这些人进入场中,即向皇帝所在的高台跪倒,山呼万岁。李宪虽然明知赵顼对击鞠比赛非常熟悉,仍然欠身说道:“陛下,这是负责维持球场秩序的球场卫队。”
赵顼微微颔首,道:“让他们平身,各归本位。”
“遵旨。”李宪应声答道,一面走高台之前,高声喝道:“皇上有旨,球场卫队免礼平身,各归本位。”
“谢主隆恩。”球场卫队便带了哥舒棒,向球场四周跑去,站在球场周围。
紧接着,在悲壮雄浑的《凉州曲》中,两名手持红旗的裁判走入场中,着绯绣衣的左朋和着绿绣衣的右朋共三十二也从球场东西两面骑着高大的骏马,穿着乌黑发亮的马皮靴,手执下端弯曲的鞠杖、戴着华插脚折上巾入场,他们所骑的骏马都已结尾。石越已不是第一次观赏击鞠比赛,自然知道这每朋十六人中,各有二名守门员,一名朋头(队长)。只见队员们在裁判的率领下,一齐下马向皇帝请安。赵顼向来酷爱马球,在宫中便经常和两个弟弟打球为乐,这时早已伸直身子,笑道:“免礼平身。可令左朋守西门,右朋守东门。”
李宪微笑点头,转身面向球场,拖长了声音高声说道:“皇上有旨,左朋守西门,右朋守东门。”
众人谢恩上马,便听鼓声擂动,裁判取出一只中空木制红色漆球,抛向空中,左右两朋队员立时驰逐上前,执杖击球。红色木球在空中飞驰,绯衣与绿衣交插穿过,无论是北面的皇帝与众重臣还是南面的众军官,都立时被紧张刺激的比赛所吸引,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叫声。李宪在皇帝身边低声说道:“左朋朋头叫田烈武,是忠臣之后,陛下亲点的武进士;右朋朋头叫李世衡,原本是禁军指挥使。”
赵顼哪里还记得田烈武是何许人也,随口“嗯”了一声,便见一个绯衣球员,手持鞠杖乘势奔跃,在空中运球,向前连击,让球始终运行在马的前方,一骑穿行于绿衣球员之间,矫若游龙。其他绯衣球员则紧紧护在他的周围,阻挡绿衣球员攻向他身旁。到了东门之前,他突然加速,鞠杖如闪电般在空中挥过,那个红色木球竟然旋转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骗过来阻挡的两个守门员,从球门的角上射入。一个裁判立时举起红旗,高声说道:“左朋胜一筹!”然后便听鼓声响起,乐队奏乐,欢声雷动,裁判跑到西门之后,拔出一面旗来,插入虚架之中。以示左朋得了一分。
赵顼见此人球技如此精湛,也不禁大为赞叹,向薛奕笑道:“薛卿,听闻卿家也是击鞠高手,不知较此人如何?”
薛奕忙欠身答道:“回陛下,此人球技,远在微臣之上。然而臣以为,左朋能得此一分,不全由此君球技高超,而主要是左朋配合有致。”
“哦?”赵顼不由来了兴趣,向前倾了倾身子。
“左朋之战术分工明确。臣刚才观察,发现左朋除守门者二人以外十人,有四人专责防守,有四人专责传球与保护,另有二人专责进攻。只要右朋有人得球,必有四人骑马上前争夺,其中二人负责吸引对方注意,二人负责夹击对手。以致右朋任何一人得球,都不能一直护球前进。而一旦左朋得球之后,则立即会传给进攻的二人,另有四人则紧紧守护在这进攻的二人身旁,挡住右朋的抢夺。虽然进球之人球技之精湛的确为臣所仅见,但是左朋队长居然自甘为人作嫁衣裳,甘当两名进攻者的守护者之一,臣非常佩服。这守护者极是吃力不讨好,鞠杖挥舞,烈马疾驰,身体难免受到攻击,轻则破皮流血,重者伤筋动骨。而众人能见到的,所赞叹的,则只有进攻者的荣耀。但以臣之见,这种采用双球门制的击鞠绝非一个人凭着了不起的球技可以取得胜利,重要的,还是全队的配合与牺牲精神。”
薛奕这一席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赵顼正要赞叹几句,忽听到南面发出一阵惊呼之声,只见击鞠场上裁判挥动红旗,原来左右朋各有一名队员在争夺红球时,用力过猛,球没有击到,两杆鞠杖却是重重的击在一起,竟都是脱手而飞,顺着这巨大的惯性,二人都被从马上带了来下,好在二人都算是武艺精湛,在空中顺势翻转,才没有把腿给摔断。这二人也甚是强悍,虽然鼻青脸肿,可从地上爬了起来,拣起鞠杖,便跃身上马,示意裁判还可再战。
赵顼与众重臣观赏过无数的击鞠比赛,都知道击鞠是充满危险的运动,有时候甚至导致头部都被击碎。正因为它的刺激与超强的对抗性,才广受欢迎,并且成为北宋军中最重要的体育活动之一。但是似眼前这种悍不畏死的行为,却是十分少见,因为一般受伤之后,自然是要换人再战的。赵顼不由叹道:“此亡命徒也。”
文彦博微一欠身,淡淡回道:“军中正需要亡命徒。这里章楶调教有功。”
赵顼一怔,立时觉得文彦博所说有理,不由注目石越,笑道:“这也是石卿建议之功。若禁军军官人人都能敢死争先,我大宋的军队,便可无敌天下。”
石越忙欠身谦道:“臣无尺寸之功。这全是郭侍郎与章祭酒之功,是讲武学堂众教官之功。”
李宪笑道:“陛下,同样的白菜,在普通的妇人手中,不过寻常之物;而入大厨之手,则能化腐朽为神奇,其美味不可胜言。古人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若以治国与烹饪相比,则治国者之能力高下,则能决定国家之强弱。石越之策虽然有奇效,然而非陛下谁又敢用之?因此微臣以为,这是陛下擢用贤能之效。”
赵顼虽明知是奉承之语,亦不由得摇头微笑。
文彦博却是有几分看不惯李宪,冷笑道:“方才薛奕所说,一人进球,功在全队。凡事有成功,皆是众人齐心协力,兼之策略得当所致。臣望陛下不要以为天下事的成功,全是因为陛下一人之英明。陛下不英明固然不足以成事,然而事情之所以能成功,却也不仅仅是陛下英明之故。若非有章楶、王厚、林广等人,讲武学堂未必有今日之气象。陛下为万民之主,须要赏功罚过,赏罚分明,方能使国家兴盛。人主若与臣下争功,则是亡国之征。”
这般不客气的言辞,也只有文彦博敢说。赵顼肃容道:“文卿所言有理。”心中却不免大觉扫兴,转目去看场中比赛。这时场中的争夺已经进入白热化。讲武学堂采用淘汰制教学,从七月中旬开学算起,半年为一期。眼下期末将至,有数百人将要惨遭淘汰,众军官都在明争暗斗,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肯落人身后。何况这是皇帝亲自观赏的击鞠比赛!李世衡领衔之右朋,其教官是军中勇将林广;而田烈武所率之左朋,其教官则是王韶之子王厚。二人都是军中之佼佼者,自然更是多了一个心眼,虽然一个人训练骑军军官,一个人训练步军军官,但是平常也会互相较劲,二人所训练的军官,都称得上讲武学堂中最出众的学员。这时球队的输赢,更关系到二人的面子。在这种微妙的关系影响下,场上两队的比赛,更是越发的激烈,每隔一会,就会出现两杖相交,脱手飞出的刺激场景。有一次左朋负责进攻的吴安国与右朋李世衡交马擦过,双杖齐挥,一齐击在木球之上,竟然将球击成碎片!弄得裁判不得不换了一只球继续比赛。好在讲武学堂纪律甚严,倒没有人敢故意伤人。
郭逵因为是讲武学堂的山长,眼见众学员如此凶猛,亦不觉得意,不由笑着低声向范纯仁夸耀道:“尧夫之前可曾见过这样的击鞠比赛?此虎狼之师也。”
范纯仁正襟危坐,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淡淡回道:“王者之国,当有仁义之师。”
郭逵被范纯仁抢白,不由当场呛住,作声不得。石越听到二人对话,却是心中一动,想起一件事来,但此时却不便多说。只是注意欣赏场中比赛——此时李世衡率领右朋已经扳回一分,左朋虚架上的旗帜又被拔掉……左朋之中,田烈武与石越有宾主之谊;而吴安国因为其表兄康大同的关系,也有数面之缘,石越自然是比较倾向于支持左朋。但是以他的身份,却不便表露出过多的倾向性,因此只是随波逐流的鼓鼓掌,叫叫好,实在没什么乐趣可言。反倒是薛奕因为与田烈武、吴安国相熟,叫起好来比较肆无忌惮。
赵顼见薛奕如此偏爱左朋,因笑道:“薛卿家以为这场比赛,谁会获胜?”
“臣相信是左朋。”薛奕直率的回道。
赵顼故意笑道:“朕却以为会是右朋。卿可敢与朕赌上一局?”
薛奕哪里料到皇帝会找他打赌,他不知朝中规矩,因踌躇道:“这个微臣实是不敢。”
“朕有一柄七宝剑,便以为此为赌注。卿若赢了,七宝剑归卿。卿若输了,须输点什么物件与朕?”
薛奕见皇帝兴致高昂,便不敢再推迟。当下欠身笑道:“陛下,臣若赢了,不敢要七宝剑。只请陛下准了臣的《海船水军七事札子》。臣若输了,三年之内,臣保证将凌牙门附近大小岛屿,全部纳入陛下的疆域之内,让凌牙门成为陛下在海外的聚宝盆!”
薛奕所上《海船水军七事札子》,说的是薛奕向大宋朝廷提出的七条建议:其一,重编海船水军编制,将“自成一军”的海船水军编制独立于普通军队之外,海船水军之规模将定为四大船队——杭州第一军、广州第二军并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