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这四个男人便都被打得弯腰弓背哎哎叫着直不起身来。屠苏拿手背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准备去扶芙蕖,一抬头,却停下了脚步。
“哼哼,不想这小贱人毁容的,就乖乖站在那里。”最先被他踢趴下的男人竟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拿刀抵在了芙蕖脸颊上,狰狞着冲他喊话。
刀刃反射出来的寒光投射在屠苏的眼里,衬得那眼神愈发冷酷。然而屠苏死死咬着牙,竟真的如他所威胁的那样定在了原地。
芙蕖抽泣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分外鲜明。
“你们放开她。”屠苏冷冷道。
“哼,”男人的刀尖没有离开芙蕖的皮肤,反而猥琐地沿着她脸颊的线条一直滑到脖子,“你凭什么命令我?臭小子,现在我想让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还威风什么!”
他话音刚落,刚才被打倒的两个男人就上来一左一右地抓住了屠苏的胳膊,一个在他膝弯一踢,抓着他头发将他按得跪倒在地上。屠苏才拧动着肩膀挣扎了一下,忽然胸口就被重重捶了一拳。
“身手不错嘛,可那又怎么样!看你一个怎么能斗得过我们五个,不知天高地厚!”在他面前的男人泄愤似的,左拳接着右拳,对着他当沙袋一样打。
屠苏前不久才刚受过伤,身体并没有好透,才吃了几拳就已经头昏眼花。他嘴里蓦地一甜,“哇”一声就吐出一大口血来。他抬头,含着嘴里满口血沫咬牙:“卑鄙!”
拿刀逼着芙蕖的男人怪笑了一声:“呵,冤有头债有主。要不是这小贱人惹到兄弟们头上,兄弟们也没这闲工夫。你小子自己这是自己要强出头,这能怪谁!”
芙蕖眼看着屠苏受伤,心里知道他旧伤未愈,心里内疚大盛,眼泪当下像断了线一样扑簌簌往下调:“屠苏,你不要管我。你这样,会死的……你快走,快走啊!”
男人厌烦她吵闹,“啪”的一个耳光扇在芙蕖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五指印:“闭嘴!你放走了那小妞,要不就自己出来卖,要不就赔一个出来给兄弟们!今天这事情不了,你们谁都别想脱身!”
“那女孩都没成年!你们把人拐卖来做皮肉生意,没有人性!你们早晚会有报应的!”
男人无赖地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邪笑起来:“报应?要是这世上有报应,兄弟们就不用捞偏门讨生活了!今天会落到我们的手里,就算是你们的报应吧!”
屠苏现在算明白了芙蕖为什么会招惹到这群古惑仔。这批人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居然逼迫未成年的少女卖/淫,芙蕖一定是路见不平,再会忍不住插手。他只觉得心中的怒火已经窜过了天灵,之前在拳台上都不曾泛起过的杀意顿时浮现在脸上。
屠苏面前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用头撞得一个踉跄。而后屠苏借势猛地拧身,挣脱了束缚以不可思议地速度跃起来,一个回旋将身后的人踢得人仰马翻。
挟持着芙蕖的男人一时看得呆了,等他反应过来,屠苏已经逼近,用风一样的速度朝他冲来。
男人不及细想,本能地举着手中的匕首向前刺去。
“屠苏——”芙蕖的惊叫在幽暗逼仄的巷道中凄厉地响起。
男人吃惊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停顿在面前,他的手肘忽然被一股横生的巨力硬生生折起,匕首离奇地调转了反向,刀尖直指自己的面门。
男人的心跳就像额头滑下的汗珠,滴答一下,在诡异而静谧的巷子里随着呼吸一起放慢了速度。他的喉咙僵硬地滚动了一下,而后嘶哑着嗓音,眼珠就如要瞪出来一般看着那鬼魅一样杀出来的人影:“恭哥……”
欧阳的脸被路灯照得光影分明。他的眼睛隐在眼窝遗下的阴影里,如声音一样深不可测:“你还知道叫我。”
男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神里的畏惧就像要满溢出来:“我、我不知道你、你已经……回、回来……”
欧阳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拿一种看蝼蚁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把人扶起来。”
男人慌张地命令小弟:“快把人扶起来!快,快啊!”
其余的小弟看到了欧阳的脸,都像地府的小鬼见了光,慌慌张张地过去搀扶芙蕖和屠苏,却被他们嫌脏似的甩手避开了。
男人见状只是讪讪的,分不清这两个年轻人与欧阳什么关系,小心翼翼地问:“恭哥,恭哥还有什么吩咐?”
“天哥见到你们沦落成这样,就是在泉下也不会瞑目的。”欧阳皱起眉头。他微微侧转了脸,街灯便不小心照出他眼角的那一抹杀意。
男人恨不得当场给他跪下,却又因为被他捏着手动弹不得,一脸哭丧的表情叫屈:“恭哥你不知道世道艰难,现在兄弟们,兄弟们混饭吃不容易啊!我们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干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一定改,一定改!”
欧阳嫌恶地闭上眼睛:“我早不是你们大哥了。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放松了钳制,男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拉起几个兄弟跌跌撞撞地跑开。
屠苏倒没有去理会这些古惑仔,他忍痛朝前走了两步,先去看芙蕖,说话的时候气息已经极其微弱了:“你怎么样?”
芙蕖看他伤得沉重,眼泪又涌了出来:“屠苏,屠苏你要不要紧。”
欧阳伸出手来在屠苏胸前摸了摸,叹出一口气:“骨头应该没事,我看还是先送他回去吧。”
芙蕖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屠苏,他是谁?”
第19章 第 19 章
(十九)
欧阳的车停在屠苏家百米开外的街角。在屠苏的一再坚持下,欧阳才终于没有下车,让芙蕖代替自己搀扶他回去,“芙蕖,你记住答应我的话了么?”屠苏在开门前盯住芙蕖的眼睛问。
芙蕖心虚地点点头:“你今天和几个旧同学约了去踢球,我去给你加油,所以回家晚了。”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屠苏也点点头,“别让师兄担心。”
说罢他直了直身体,把钥匙插入锁孔,换上一张看似轻松的表情推开门:“师兄,我回来了。”
芙蕖跟在他身后进门,走了没几步,却差点撞到前面屠苏的背上。她探头一看,发现陵越端端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看着大门的方向,整个房间的氛围在他这种注视下显得气压低得惊人。
被那种眼神盯着,好像是谎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锐利洞悉,芙蕖无声地吞了一大口口水,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那个,足球赛看得我也一身是汗,就不来蹭饭了,我先回家洗澡换衣服啦。大师兄,下次再来找你吃饭!”芙蕖飞快地说完酝酿已久的托词,地鼠一样地钻出门缝就走。
陵越看见芙蕖来了又走,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表情暧昧不明地看着屠苏:“你去踢足球了?”
屠苏拎起自己的T恤扇了扇,一脸漫不经心:“嗯,和中学那一班同学。稍微出了点汗,我先去洗澡了师兄。”
他不敢看陵越的眼睛,经过他的时候尽量挺直了身板,脚步平稳但迅速地绕过沙发走向浴室。
陵越站起来:“那我给你拿衣服。”
“不用了。”屠苏脱口拒绝,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便缓了一缓,才说,“我自己就拿好了。上次的衣服我自己叠的,我知道在哪。”
“嗯。”陵越又坐回去。
淋浴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响起。陵越看了那门一眼,两道剑眉紧紧蹙起,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子。
屠苏把衣服脱了,趁着雾气还没有挡住视线前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伤口。腹部的瘀青倒是还好,就是胸口的伤痕太过明显,有些地方青得发黑,要说是踢球的时候冲撞造成的,也似乎遮掩不过去。
可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屠苏心想平时胸口有衣服遮盖,应该不碍事,既然谎话已经出口,就再也没有后悔药吃了。
“屠苏,沐浴露好像用完了,我给你拿了新的来。”
屠苏刚刚冲湿身体,忽然听见陵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全身的肌肉都瞬间绷紧,瘀青的地方更是一痛。但是再疼痛他也只能咬牙,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只听门把的声音响了一下,而后陵越的声音说:“你把门锁了?”
“沐浴露还有一点剩的,我混点水用完就可以了。已经都洗得差不多了,师兄,不用了。”
陵越意外地也没有坚持,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那好。”
屠苏动作飞快地冲完出来,头上搭了块干毛巾。他从小就有个习惯,说谎不敢看陵越的眼睛。为了显得不太突兀,屠苏特意让刘海和毛巾一起垂在额前遮住自己的眼睛,故作自然地从陵越面前经过,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瓶水。
“足球赛结果怎么样?”陵越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语气不温不火。
屠苏没料到他还会追问细节,脑筋飞快地转了转:“还好,最近踢得少,我体力不够以前好。一比一平手罢了。”
“哦。”陵越顿了顿,忽然又问,“肇临最近还好吗?”
肇临是屠苏的同学,屠苏性格向来孤僻,同学之中也只有肇临一个还算说得上话。但两个人也的确是有一阵没有联系,屠苏听了这话略微怔了怔,想着既然说是和旧同学去踢球,也没有不带上肇临的道理,便道:“还是那个样子。”
陵越点点头:“嗯。”
两人一时无话。
以往在家,两人也不是时时都要聊天。屠苏话少,陵越也算不上话唠。只是以前两人静默着也是舒服的,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互不干扰,却安宁自得。现在两人同处一室,每一刻都安静得可以听得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屠苏却觉得每一秒都如坐针毡。他盯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呆了半晌,终于奈不住,闷闷地叫了声:“师兄……”
“嗯?”陵越抬头,看向屠苏,眼神里像有一种特别的光芒。
屠苏看着那眼光,却像被火灼了一般迅速低下头:“我在外面吃过东西,先去睡了。”
“哦。”
关门声传来,终于只剩下陵越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他从茶几下拉出一个A3尺寸的黑色手提箱,打开箱盖,里面是一台笔记本电脑,连着一部不停运转的收发器。电脑上的程序一直在运行,其中的波纹随着时间不断推进,像是实时记录着什么。
陵越的手指在键盘上一敲,移动的波纹便停止。他将鼠标指针移到右上角的红叉上,点击,再按下“确定”。
陵越依次关上电脑与手提箱,出神地盯着茶几上的手机怔了半晌,终于拿起来,推开阳台的落地窗走出去,拨了通电话:“喂,芙蕖,我是陵越。你老实告诉我……”
屠苏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背脊抵在门板上大喘气。仿佛避开了陵越的眼神他才能够呼吸,久违的空气重新进入胸腔,暂时缺氧的脑袋终于能稍稍正常地运转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师兄的眼神像是知道些什么。原本说谎就已经底气就不足,师兄那冷静的眼神更像是抽走了剩下的氧气,让他几近窒息。
屠苏在原地大喘气了一阵,觉得必须找些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行。他想起欧阳先前的拜托,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那金属的小盒。整只手伸到口袋里摸了两遍,却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他竟将那小盒弄丢了。屠苏绞尽脑汁地回想,猜测或许是先前自己与古惑仔打斗的时候,或许是后来踉跄着被扶上欧阳的跑车的时候。但不论怎么弄丢的,现在要再出去找回来,却也是不可能了。
屠苏扶着自己的额头跌坐在床上,觉得自己真是经历了糟透的一天。
他想着要报答欧阳,却弄丢了对方的东西。想要不让师兄担心,却对师兄说了谎话。
就像刚刚学习踩单车的人常会碰见的那样,明明想要往右转,轮子却偏做对似的朝左偏,明明努力想要保持平衡,却会在左摇右摆中倒下。
屠苏闭着眼,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四肢百骸的倦意。他整个人都累脱了力,觉得再也没有精神收拾起身躯,索性像散了架一样瘫在床上,放任自己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屠苏醒来,心怀忐忑地推开访门,却并没有看到陵越——他一早便已出门,离开了家。
陵越比往常还要早些到湾仔的总部。他知道紫胤每天都比上班时间早半个钟到办公室,这半个小时里他会翻阅前一天留下的资料,当地各份报纸的头条,顺便再喂一喂办公室鱼缸里的金鱼。这也是他仅有的没有预约没有被排满日程的半小时。
陵越的脚步在紫胤门口再一次踟蹰,蓦然间又想起当初紫胤问的那句话。
“我要确定你是不是做好了准备。”
到现在陵越才知道,所谓的准备,有时候也并不是自己所能够控制的。人们说的车道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善意谎言。这个世界更多存在的,是事到临头不能接受也必须接受——因为你根本没有逃避的余地。
关于屠苏的身世他已经猜测了许多遍,好的坏的黑的白的。现在陵越也已经不再去想自己能不能够接受,他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