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康羽泽依旧是端着杯子笑言道:“楚留香怀疑你了。”
唐子期觉得自己的心脏微微一缩,面上却是依旧平静地言道:“你算错了。”
“不可能,”康羽泽大笑出声,那笑声听上去竟是有些神经质一般,他笑够了方才慢慢言道:“你知道么?人生中最有趣的无外乎两件事,第一件就是爬上人生的顶端,第二件就是看透人心。”
唐子期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康羽泽,冷声嘲道:“可惜。”
“可惜什么?”茶非酒,永远不能醉人,只是康羽泽此刻竟像是极有兴致一般,全然不提唐子期是来杀他的这么一件事,只是笑问道。
“可惜你自问看透人心,却还是求而不得,”唐子期看康羽泽的眼神已经彻底冰了:“动手吧。”
康羽泽的面色沉了下来,抓着桌案上的茶杯一字一顿道:“是啊,求而不得……求而不得,做个人上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神经质地念叨了一会,他却是忽然笑了,慢悠悠地笑道:“只是现下,我不想和唐公子动手。”
唐子期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康羽泽便勾着唇角轻轻打了个响指。
几乎是一瞬的功夫,雅间的门被推开,屋里瞬间多了好多人,有弹琴的有应乐的有跳舞的,亦是由小姑娘在康羽泽身前添着茶,俱是一副谦恭的模样。
就在适才,唐子期周身已然俱是杀意,然而这一刻,他却是生生顿住了手。
就算唐子期是个杀手,他到底不是个杀人狂。
他依然习惯于在烧房子之前让无辜的店小二跑出去,他同样没办法在这么多无辜的人面前大开杀戒,杀了她们这个最简单的命题,他却是做不到。
耳边倏地传来康羽泽飘忽的声音,想是带了内力传送出来的,即使是唐子期下意识地不想听,却是丝毫做不到,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人心是最有趣的东西,你早晚会明白的。”
然而直到走出那栋茶楼,看着不远处依然在烧着的一片火海,唐子期只觉心底的一把火却依然没有停下来。
该付出代价的人,却安然自得地继续着,付出代价的反而是无辜的人们。
而唐子期最恨的是他自己,亦是助纣为虐的一个。
这样的路,到底要走到哪里才是尽头?
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唐子期走了一会以后,茶楼隔壁的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个面容肃静的男子一身黑衣,凝视着唐子期离开的身影慢慢挑起唇角,声线微凉却是好听:“有趣。”
于是唐子期到底是走了。
那些零零散散的零件已经拼好了,唐子期将机关小猪放出来,和游戏中不同,这个小猪只会转着机械的步子蹭唐子期的裤脚,或者在戳肚子的时候吐出几支弩箭来。
不过已经够了,重新上路之前,唐子期去了一趟牙刀的墓前,身边熟悉的人早就不在,只剩下一个笨头笨脑的机关小猪跟在身后,看上去有点滑稽。
记得从前唐子期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人们坐在墓前时,总会涕泗横流说好多话,然而唐子期却终究做不到,他只是将怀里揣着的一瓶好酒慢慢洒在牙刀的墓前,然后盯着墓碑看了一会,深深鞠了一躬便提步离开。
阴阳两隔便是如此,纵使说再多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何况唐子期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牙刀活着的时候,似乎两人除了交接任务以外也没有过什么交集,现下人都没了,还在墓前做样子给谁看?
唐子期想不通,索性也就不再像,一个人晃晃荡荡没处去,楚留香不在,他也没打算再去天山,索性一个人往回去北城。
那匹系统给的里飞沙到底还是有了用处,骑起来脚程快了不少。
唐子期慢慢习惯不用教人功夫的日子,也习惯了一个人裹着一袭毛毯睡在小客栈里,骑马的时候他会将冰凉的机关小猪放在自己身前,好像那样看上去就不是一个人一样。
一路走一路揭官府的通缉令,时不时也会做点好事逮捕一个江洋大盗,不时就接个私活杀个恶名昭彰的人,唐子期开始仔细挑选自己杀的人,就好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任务一样。
他忽然觉得其实楚留香这些日子带给他的,除了能够记好久的温度,还有那套行事风格,楚留香是个极为温和的人,不管是他的敌人还是朋友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个有趣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温和而有趣的人,悄无声息地进驻了唐子期的生活,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遁了出去。
留下了好多改都改不掉的习惯。
唐子期有点想苦笑,楚留香多能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差不点把一个人都给改了。
一来二去的,唐子期的名气大了起来,江湖人称“唐家公子”。
只道是游走于江湖与官府之间的人物,戴着半张面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然而他杀的人,全都是该死的人。
然而唐子期依然没有朋友,甚至于连笑风堂,他都成了边缘人。
他只是骑着那匹里飞沙,在江南一带游走着,接的活不多不少正好可以过的不错。江南是楚留香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唐子期就是想多留一会。
就算明知道以后连见面都是奢望,唐子期就是想多停一会。
很多时候人心就是拗不过那股执念,然而人终究是因为那种执念,才能够活下来,才能有勇气往前走。
第十八章 休寻折戟话当年
唐子期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是规律,过不下去了就出去接个私活或是摘个官方的榜单,更多的时候他窝在客栈里,戳自家机关小猪。
感觉还没开始任何青年人该做的事情就已经步入暮年。
他甚至有点想不通自己为何要来到这个世界。
那枚戒指戴在手上,时刻提醒着他与现世的羁绊,只是后来,它也不动了,没有任务,没有新的消息。
这样的生活委实太过无趣,然而唐子期却很平静地接受了,接受了每一天平静到死的生活。接个任务,有时完成得极为顺利,有时受伤,再不济的时候昏迷几天然后再继续。
他再也没有联系到楚留香,对方亦是不曾联系过他,倒是南云的信鸽来过几次,说了好多闲闲淡淡的话,唐子期每封信都会认认真真地回复,就好像还和那两个人在一起,生命中就多了些他自己没有的色彩。
南云说,楚留香找到了牙刀的墓,似乎那墓里的土有毒,和千石僧人中的毒一模一样。楚留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然后现在,他们又一次出发去天山了。
唯一一次唐子期没回信,是南云问他能不能说他在哪里。
唐子期忽然就犹豫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像是一个懦夫,在一切解决之前,他到底还是没打算去见楚留香。
好在那封信他没理,南云便也没再纠缠。
这一刻唐子期又忽然有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
直到有一天,戒指震动了。
那时唐子期正在酒馆里喝酒,这具身体的耐受力似乎是愈来愈强,再也不会出现当初和楚留香喝酒喝到昏睡过去的境地。
戒指震动时,不知道为何唐子期竟是忽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就好像终于有了一个契机,让他可以告别这样生活的一个契机。
他闭上眼,那却并不是一个任务,半透明的系统页面呈现出了一个大大的按钮:“通话。”
……通话?这是一个多么久远的词汇,久到他都快忘了他曾经的现实。
微微犹豫了一下,唐子期站起身结了酒钱回了那个住了一阵的客栈,方才重新闭上眼进入系统页面,点开了通话键。
那边传来嘟嘟的接通声,然后一个人似乎将电话接起来了,听上去声线沉沉的:“唐子期?”
唐子期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一个连接现实的方式,于是他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是?”
那边的人似乎是低低笑了一声,方才说道:“新功能看上去不错,我是李翊宸,天策。”
言简意赅,唐子期想了想便记起了这人,穿着一身墨绿色式样简单的军款大衣,看上去不拘言笑,倒是挺有天策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能和现实联系上,唐子期觉得心底还是有些愉悦的:“是不错,我记得你。”
那边的人似乎是在电脑上打了点什么,然后问道:“过的怎么样?这功能一个月只能开启两次,一次三十分钟,你有没有要问的事?”
唐子期犹豫了一下,方才问道:“你们那边,能看到我的事?”如果是的话,那岂不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在监视之下。
李翊宸答得很快:“不会,黄恺说只有在触发重大问题时才能看到。”
唐子期微微一怔,忍不住问道:“比如?”
这次那边的人犹豫了一下方才言道:“……比如三个月前楚留香走了。”唐子期这才明白,李翊宸那一小会的停顿,明显是在顾虑他的感受了。
于是唐子期便笑了,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说道:“这样啊。”
那边半晌方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嗯”,唐子期却也不知道继续说些什么好了,沉默了一会就听那边说:“你要和谁说话吗?”
说什么呢?在这次穿越计划开启前,唐子期和这帮人是当真一点交集都没有的,想到这里便也就言道:“算了,谢谢你。”
那边似乎是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把通话挂断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唐子期睁开眼,眼底重又恢复了一片漠然。
还好……
他轻轻摩挲着自己中指上的戒指,还好自己还能和现实联系上,而不是彻底的……孤家寡人。
机关小猪默默地绕过来蹭了蹭唐子期的裤脚,眼睛机械化地转动着。
于是唐子期伸出去的手就默默顿在空中,最后触碰到冰凉的空气缩了回去。
今儿是北城官府发布任务的日子,通缉榜贴在衙门门口,唐子期习惯性地戴上面具又觉得太过惹眼索性拿了下去,信步往衙门走。
由于唐子期鲜少与人有交集的缘故,即使是唐家公子的名号已然传开的今天,倒也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姓或是长相。
这样倒是更加安全了不少,也少了很多麻烦。
眼见着衙门口就在前面,唐子期却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那种痛一波一波地袭来,竟让他一时之间连一点反应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一片一片地发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唐子期再醒的时候已然躺在了一张床上,扑鼻的是浅浅萦绕的药香,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疼,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一般。他皱了皱眉打量自己的四周,显而易见的这是一家药房,或者是医馆?
自己……这算是被人救了?
脸上的面具还在,唐子期单手轻轻摩挲过戒指,蓦地想起那个一直被压在心底的问题,自己还有个解毒任务没完成,现在只怕就是那个任务作祟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处境,帘子一挑露出一个人来,是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看上去眉眼很温和,有那么一瞬唐子期觉得这人似乎是有些面熟,只是却又丝毫想不起来。
见唐子期醒了,男人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将手里托着的药炉放下问道:“兄台可是醒了?”
那声线顶是凉薄,只是多了三分和缓的意思,像是三月微凉的溪流,不疾不徐。
唐子期便支起身来,浅浅颔了颔首:“多谢兄台搭救。”
那人语声便更加愉快起来:“无妨,”将桌上的药汤递过来解释道:“兄台可是中了毒,毒性颇大,我这药也只能短暂压制罢了。”
唐子期自然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没那么好解决,现下也不失望,目光淡淡扫过眼前的男子便问道:“我该付兄台多少银两?”
面前的人似乎是一怔,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五十两。”
还真不便宜……在这个世界呆久了,唐子期对于物价也有了最基本的认知,他掏出五十两银子递过去,便起身准备走了。
男人却就在这时候动起手来,将人一把按住冷声道:“既然在下收了银子,自然没有放病人出去的道理。”
那人手劲挺大,以唐子期的眼力却是看不出有没有功夫,只觉自己的肩膀被这人一按,只好又坐了回去。上次南云寄信来的时候给他捎过一个琉璃坠子,看起来和楚留香拿来的极像,唐子期一直随手带着,此番却派上了用场。
他将那琉璃坠子往药里探了探方才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喉结上下鼓起的样子看上去粗犷而性感。
“可以了?”唐子期尽量不在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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