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乐又笑起来,他的小手戳了一下陆小凤,道:“你。”
陆小凤噘了一下嘴,挤了一下眼睛,把男童逗得更开心。
他道:“以后你应该管我叫叔父。”
他与西门吹雪的交情,不是叔父又是什么?
孙天乐道:“我带你去见叔叔。”
陆小凤点点头,孙天乐便在前面跑着,他在后面快步的走。
其实他不用快步走便可以追上他,但小孩子的心情他总需要体恤,他这样追着,孙天乐开心不已。
拐了几个弯,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地。
孙天乐忽然高兴的大喊一声,飞快的跑了过去。
一个白衣人影背对着他们,正站立在风中。
陆小凤绝不会认错他。
即便只有背影,他也绝不会认错。
这个人不是西门吹雪。
但仍然是陆小凤认识的人。
叶孤城。
白云城主,叶孤城!
他转身,道:“天乐,去见你娘亲。”
孙天乐本想扑到他身旁,却见他并没有要与他玩耍,脸上有些失望。呆呆的站了下来。
叶孤城道:“先去见你娘亲,她在等你。”
孙天乐半信半疑,最终却还是小跑着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陆小凤却讶异非常。
西门吹雪的孩子与叶孤城。
西门吹雪却并不在。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眼前这个人,却是真真正正的叶孤城。
叶孤城竟真的没有死!
他与叶孤城并没有说话,两个人都在凝视着对方。
他们没有说话。
但他们却似乎已经说了太多的话。
风吹过叶孤城的白衣,似乎风在流动,而叶孤城在那一刻竟静止了。
可这样一个静止的人,却先说了话,他道:“我与西门吹雪,有什么不同?”
他问陆小凤。
他们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第一句话。
陆小凤没有多想,他回答的很干脆,毫不犹豫,甚至不用深思,他答道:“西门吹雪冷傲,白云城主孤傲。”
一冷,一孤。
皆傲。
叶孤城笑了。
陆小凤并没有笑。
陆小凤依然在看着叶孤城。
叶孤城道:“你错了。”
陆小凤道:“错在哪里?”
叶孤城道:“叶孤城孤傲,白云城主唯有孤坟黄土。”
白云城主已死,如今世上,只有叶孤城。
陆小凤已懂。
他终于笑了。
他道:“你有没有见过西门吹雪?”
叶孤城点点头。
他的手上已无剑,身上亦无剑。
一个剑客,却没有剑。
他道:“西门吹雪去找一个人。”
陆小凤道:“我?”
叶孤城道:“他的确去寻你。但他找的不是你。”
陆小凤一惊,已经猜到。
他道:“花满楼?”
他虽看似平静,却掩不住眼眸闪动。
叶孤城道:“友情究竟是什么?”
陆小凤与花满楼情深日久,肝胆相照,此刻却相分茫然。
西门吹雪去找陆小凤。
陆小凤来找西门吹雪。
何为真正的友情,是否是关怀与理解?是否是相知与释然?
陆小凤道:“你与西门吹雪,又是否是友情?”
他们忽然都没有再说话。
这个问题,并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想得明白。
叶孤城也曾想过,他们是剑客之间的惺惺相惜,还是剑气相合的朋友?
西门吹雪的剑从不留情。
叶孤城也从不欠情。
两个傲气的人。
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孤若寒城。
叶孤城道:“你在担心花满楼?”
陆小凤展了眉,道:“我已无心。”
叶孤城问道:“何为无心?”
陆小凤道:“终将无心。”
他俩似乎猜了一个哑谜。
答案只有自己知道,说与不说,何必计较。
陆小凤终于问道:“你救了孙秀青和天乐?”
叶孤城道:“我不会无缘无故救人。”
西门吹雪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救一个人。
但西门吹雪最终还是救了叶孤城。
叶孤城却还是救了西门吹雪的妻儿。
叶孤城道:“我并没有死,你却依然不怀疑西门吹雪?”
陆小凤却笑道:“西门吹雪从没有骗我。”
他摸摸他的胡子,道:“骗我的只是我自己。我的眼睛。心思。”
陆小凤是个会从自己身上发现原因的人。
他很聪明。
他对自己很好,对自己又很清醒。
一个人如果不了解自己,那么他一定不会是个绝顶的人。
但陆小凤,却是个了解自己的人。
叶孤城忽然觉得,对于陆小凤,其实他了解的,并不多。但这些已经足够让他明白,陆小凤值得拥有天底下最出色的朋友。
因为他本人便是天底下最出色的朋友。
叶孤城道:“西门吹雪得友如此,人生无憾。”
陆小凤却道:“我却记得三年前,叶孤城也曾将我念做朋友。”
叶孤城笑了。
生死一线,记忆却并不随之流失。
叶孤城道:“叶孤城是个一言九鼎的人。”
陆小凤答道:“陆小凤是个耳闻则诵的人。”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陆小凤道:“你们并不是一直都在落霞谷。”
马蹄轻踏,落花留痕,他们不久才又回到落霞谷。
叶孤城道:“因为我们回来等一个人。”
陆小凤道:“我?”
叶孤城道:“是。”他转身,道:“若陆小凤要找西门吹雪,就一定会来这里。”
陆小凤点点头。
叶孤城又道:“陆小凤的确是凤凰之命。”
浴火涅槃,不死凤凰。
陆小凤道:“但西门吹雪终是不放心,便去寻我。”
叶孤城道:“今时今刻,若无意外,他已到花家。”
第41章 剑神与剑
花如令依然没有回来。
花满楼在花园饮茶。
花家三哥正在室内休养。他的毒已经解了。
人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哪怕当朝天子也不会知。
花满楼在花园饮一杯茶。
他既看不到茶色,也闻不到茶香,更尝不到茶甘。
但他依然在饮这杯茶。
他已经恢复了精神,与一月前大不相同。
花七公子,温润如玉,宠辱不惊。
花家本该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对应,但似乎此刻的花家,并没有如此崩毁。
这样的七公子立于花家,就像是一枚定心针。
他手里端着茶杯,温如水,淡如茶,感知这些变化,却从未停过。
花平急促跑来道:“七公子……”
花满楼知道出了事,放下茶杯,道:“是谁来了?”
花平上气不接下气,道:“是……是……西门吹雪……”
一个像西门吹雪这样的人,即使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只要见了他一面,也会知道他就是西门吹雪。
这样的剑客,本身就是一把剑,锋光夺目。
花满楼起身,道:“西门吹雪来了?”
他的脸上却不是奇异,不是惊讶,只有一份喜悦。
西门吹雪能来,定然是妻儿得救,才会出现在此。
既然他的妻儿此刻已经得救,他如何不会替他高兴?
花平道:“他站在门前,叫我通报一声,要见七公子。”
花满楼道:“你不用回去了,他已经来了。”
通传即是告知,他既然已经告知,便不会再等待。
剑气如风。
风至,西门吹雪已至。
他依然穿了一身白衣,人已站在花满楼的花园中。
花平见状,自觉退下。
花满楼道:“庄主妻儿可好?”
西门吹雪迎风而立,道:“安好。”
花满楼面上有笑,道:“那便好。”
西门吹雪凝视着花满楼。
花满楼永远都是一个静和的人。
若说西门吹雪的身上永远都不会少了杀气,那么花满楼身上就永远不会多上一分乖戾。
他就像云,就像水,就像秋日的光。
就像所有温暖舒心,却强大无比的生物。
只有这样的强者,才会选择包容万物。
弱者对抗,强者包容。
正如花满楼了解西门吹雪一样,西门吹雪同样了解花满楼。
他道:“花公子可好?”
他很难关心人。
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很难去关心人。
即便他去关心人了,他也不会说出来。
但他此时已经说出来了。
花满楼道:“安好。”
西门吹雪并没有像他一样露出笑颜,他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但他依然说道:“那便好。”
他与花满楼的话颠倒一遍,话还是那几句话,心意却是不同人的关怀。
花满楼已经猜到西门吹雪此行的目的,西门吹雪绝不会是单单专程向他来报平安。
花满楼道:“你想问我陆小凤的下落?”
西门吹雪并不惊讶他能猜到,淡淡答道:“是。”
花满楼道:“你前来路上亦知道坊间流传?”
西门吹雪顿了顿。
西门吹雪虽然冷,但他并不盲,也不聋。相反,像他这样的人,反而知道更多的事。
不说,并非不知。
他点点头,道:“的确。”
花满楼却带了淡淡的笑,道:“西门庄主有时候也的确是个会为旁人着想的人。”
他与西门吹雪向来观点不和,理念不同,但有时候,西门吹雪这个人却也并不是那么冷漠,那么自我。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与西门吹雪的关系,他们了解对方,却难成知己,甚至朋友。
西门吹雪没有答话。
他即不想答,也不需答。
花满楼道:“司空摘星已经去寻陆小凤。”
西门吹雪问道:“去哪里寻?”
花满楼摇摇头,道:“不知。”
他不会骗人,他摇头便一定不知道。
西门吹雪便不再多问。
花满楼道:“或许老实和尚能找到,司空摘星此刻应该已经见到老实和尚。”
西门吹雪道:“老实和尚我见过。在路上。身边并没有司空摘星。”
花满楼疑道:“西门庄主在哪里见到他?”
西门吹雪道:“来时在雁荡山麓,他往西走。”
花满楼道:“往西走?”
雁荡山麓,往西再走,便是暘山古道,穿过暘山古道,便是天禽门天禽老人的住处。
老实和尚要去找天禽老人?
他为什么要找天禽老人?
司空摘星又去了哪里?
老实和尚曾经暗示过他与陆小凤,香料能解开云火流霞阵的火阵,那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西门吹雪与花满楼都不再说话。
因为他们不需点透,便已猜的精准。
天禽老人。
这个迷局里牵扯到的人,已经太多。
或许还有更多,只是还未出现。
西门吹雪忽然道:“叶孤城在落霞谷。”
花满楼面上仅有一丝讶异,但旋即便不再有。他与陆小凤所行之旅,叶孤城的生死已经太多人猜测,花满楼知与不知,确与不确,都有了十足的准备。
而叶孤城的生死,在他心中如何看不开想不开?
花满楼本不想多讲,但他沉思片刻,还是说道:“想不到西门吹雪的剑也曾收过锋。”
西门吹雪道:“永不再有。”
花满楼道:“西门庄主的剑本已高深,与当年叶孤城相差无二,我只想知道,当年的西门庄主是因与叶孤城决斗而悟剑,还是因为收剑而悟剑?”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花满楼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但他太冷,冷的即使不声不响,也能感觉到那种静默肃杀的冷。
终于,西门吹雪道:“剑本是剑。”
剑本是剑,悟的是人,而非剑。
花满楼知道西门吹雪要说什么,他没有再问。因为西门吹雪已经回答。
花满楼道:“或许陆小凤已经去落霞谷寻你。”
西门吹雪望着花满楼。
花满楼极了解陆小凤。
甚至比西门吹雪、司空摘星要了解的多。
花满楼道:“他若无事,或许此刻已在落霞谷。”
西门吹雪见他面色如常,并未太多情绪动荡,他不关切这些,但花满楼与陆小凤的传言却是江湖皆知。
像他这样的人,在来的路上,甚至也会想,他会见到一个什么样的花满楼。
而令他钦佩的是,他见到的人,依然是花满楼。
从未变过的花满楼。
西门吹雪道:“为什么不寻陆小凤?”
花满楼道:“若他想见我,自然会来找我。”
他的目光浅淡,平和,宁静,看起来,他的眼睛极动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看不见。
西门吹雪静静站着。
他忽然想起他与花满楼第一次见面,花满楼虽赞扬了他,却依然毫不留情的点破了他的理念。
甚至他们互不相让。
一个要举剑吹血,一个仍心怀万物。
他们本就不一样。
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依然是个了不起的人。
西门吹雪道:“花公子,告辞。”
花满楼没有挽留。
但他还是想到了一件事,他道:“西门庄主,若你见了陆小凤,替我谢过他。多谢他搭救了我的三哥。”
西门吹雪道:“他救了你的三哥?”
花满楼道:“三哥中毒,若不是陆小凤,恐怕再回不了花家。”
西门吹雪道:“你如何知道是陆小凤?”
花满楼道:“他曾教我灵犀一指,其中点穴封脉的手法我又如何能不知。”
西门吹雪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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