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锁却不同她打闹,指指前面,摇了摇头。
金铃知她顾忌陆亢龙,便罢了这念头,安心躺在她膝头睡觉,马车晃啊晃啊,银锁靠在车厢上也睡了过去。阿七又困又累,只可惜陆亢龙心意已决,并没有停下借宿的打算,又见宇文精神十足,浑不像自己这般萎靡,只得跟着大家一同往前赶路。
这一行共有五人,金铃沉默寡言,倘若队伍中的人不是相互认识,只怕人人都要觉得金铃是个劫道的美艳匪首,纵然看似商人的陆亢龙在道上混,在这浑身冰凉凉的匪首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七犹在震惊之中,见宇文更是一脸恍惚,不知作何反应,心中想到宇文定然不知这两人来历,比之自己则更加茫然,才稍定一些。
金铃夜里睡得冷了,迷迷糊糊醒过来,见车中一片漆黑,星光从缝隙里照进来,可车里也有一处闪着星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银锁在看着她。
她伸出手去,毫不意外地摸到了银锁的嘴角。
嘴角微陷,她是在笑。
金铃亦笑道:“看着我做什么?”
银锁轻声道:“你醒了?睡够了吗?”
金铃点点头。
“乌山怎么样,你就这么跑出来了?活像是下山剪径的山大王。”
“是啊,抢了三个活羊同一个小娘子,活羊卖了换钱下酒,小娘子留着做压寨夫人。本大王今日满载而归。师父让操琴叔叔回来替我,我收到阿七的来信后,就在这里等着你,你们居然这么晚才来。”
银锁捏着她的脸,笑道:“你若是睡够了,咱们可不能再偷懒。”
金铃点点头,道:“唔,到前面去吧。”
她说罢便直起来。银锁腿上少了个人头,不免觉得一阵凉,她扣紧金铃身上的外袍,拉开前面的车门,对陆亢龙道:“师父,我来赶车。”
陆亢龙困得打瞌睡,听银锁这么说自是喜出望外,也招呼阿七与宇文一同来车中休息。
阿七感激涕零地钻上车,车中一股檀香,睡三个人稍稍嫌挤,阿七可不敢嫌弃,生怕陆亢龙不开心又把他赶下去,立刻倒下闭上了眼睛。
银锁与金铃并排坐在车前,看夜明珠照着前路,银锁低声问道:“冷吗?”
金铃早就带起兜帽,拉起颈中蒙面的围巾,听银锁这么问,颇为奇怪地问道:“你瞧我冷吗?”
银锁笑着瞥了她一眼,将她一只手拉到自己怀中暖着,温声道:“你若是还困,就靠在我身上睡。”
金铃口中说着不困,人却已靠了过去。忽地又问道:“你又不怕你师父了?”
她的声音已压得颇低,声音以内力送出来,几乎只传到银锁一人的耳朵里。
“这有甚要紧?我瞧大家平日里都是这样相处。”
金铃回忆了一下明教弟子出行,男女之间虽有大防,同性弟子之间却没有这么多讲究,想来平常人家若有兄弟或者姐妹,大抵都是如此相处。
从乌山一直往东走便是寿县,进寿县的官道上有一条岔路,往南就是霍城,翌日日头刚现,马车就已到了霍城城外。
淮河一代前几年虽然几易其主,但大多数是整城倒戈,兵祸倒不是很多,是以城郭之外也要比长年战乱的地区热闹许多。城外市集已经热闹起来,银锁在外驾车,听着陆亢龙在车里哄骗阿七和宇文把马卖了。
阿七这一路自然是听陆亢龙差遣,他身上所有东西都是乌山的,买卖自己做不了主,又碍于宇文在场,不好问金铃拿主意,只得推脱一番,不料陆亢龙一个人精,却居然听不出他的意思,仍是劝他到市集里换一匹马好赶路。
宇文本寻思着如何将一个“表面上不应认识金铃、银锁和陆亢龙”的人演好,耳中听两人来来去去,只得把心一横,陪着继续往下演,嗫嚅着道:“阿七,咱们本来不是要回乌山的吗?”
银锁在外面扑哧一声笑出来。金铃叹气道:“还罗嗦什么?莫要耽误我赶路。”
陆亢龙摸摸鼻子,笑道:“你若是还想商量,不若同这位小娘子商量,老夫就先听她的了。”
阿七心中对金铃感恩戴德,又不禁斥骂宇文这榆木脑袋半点不机灵,心中却明白,因为他不告诉宇文这次行动的目的,故而在宇文眼中陆亢龙只不过是个路过的倒霉车夫,万万不能让他察觉陆亢龙是何许人,所以宇文最好乖乖做个榆木脑袋。
宇文当然也十分辛苦。他不能让金铃和阿七知道自己与陆亢龙相识,也只好本分地演一个将陆亢龙当作路过的倒霉车夫的角色。
为了保护宇文的间谍身份,陆亢龙自然也演得十分卖力,宇文眼中他和金铃合该不认识,他就得老老实实被金铃劫持了往霍城以南走,免得金铃与阿七起疑心。
五人之中,只有银锁一个人全知全能,见大家相互隐瞒得这么辛苦,肚子里时刻有个小人笑得打滚,也只得不看不听,图个清静。
☆、第501章 覆城之下三
在霍城外的集市上,陆亢龙只让几人在此处候着,自己便消失不见了。余下四人顿感轻松,尤其是金银二人,没了师父的监视,说话的声音也能放大一点。不过陆亢龙片刻便回,回来时不但带了个马贩子,还带了一辆货车,里面载了不少东西,见四人都十分惊奇,便笑道:“钱花便无,赚便有。我虽食路上朋友家的饭,自己自然也要有营生,有什么奇怪的?”
四人齐齐摇头,陆亢龙便给马车换了马,与那马贩子结清了钱财,又带着四个小娃娃上路了。
自从坐上车开始,宇文就一直安安静静地揣摩自己的角色,终于对阿七问出了一句:“这两个小娘子从前认识吗?为何处得这么好?”
阿七道:“你怎地就没有好好看过小娘子们是如何相处的?小娘子天生爱和小娘子亲近,若是有小娘子一起玩耍,她们绝不会和小郎君一起玩,纵然两个小娘子不认识,要相熟起来也是眨眨眼的事。”
“就你知道。”
“那是,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什么没有见过?”
陆亢龙一直听着,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始哈哈大笑,金口一开就没有停的时候。他拣些走南闯北时候的见闻讲给两人听,好叫宇文不需装得如此辛苦。
也亏得那三人勾心斗角,她二人在前面才能走得一帆风顺。有车厢遮挡,甚或能在没人的时候偷亲对方。
金铃惯于在这等险要之所戏弄脸皮薄的银锁,银锁初初还怕陆亢龙有所察觉,后来只觉惊险刺激,比什么都好玩,竟然也主动凑上来索吻。就是大路年久失修,有一回还咬了舌头,疼了一整天,还丝毫不能表现出来。
乌山去前线的路上似乎埋伏满了明教的教徒,陆亢龙每过一个城镇便可收到一条情报,短短一段不到六百里的路,陆亢龙已来和银锁交代了四五次要改变路线的事情。
阿七和宇文眼睁睁地看着他只身跳上前车车顶去与两个小娘子说事情,两人说不好奇是假的,阿七戳戳宇文,低声道:“你说……”
“说什么?”
见他半天不说话,似乎要憋得半死,宇文终于忍不住道:“那是明教少主,我见过的。”
阿七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你什么时候见过?!”
宇文叹气道:“你我在汝南,她出来砍了那守城将领的头,少主要去找她拼命,最后被咱们两个一起拦了下来。我还因此被揍了一拳……你居然忘了?她那时虽蒙面,眼睛却是变不了。”
“那你……那你……”
宇文道:“你说……这姓吴的是不是也和你我一样,怀疑她二人的关系,所以总要前去探查,看看她二人是不是真有点什么……?”
阿七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你怎知我要问这个?”
“我也好想去看看……”
阿七酸溜溜地说:“看到又能如何呢?”
宇文又压低了声音,道:“若真是如此,不就证实了你我之前的看法?小龙王之于她已是可有可无,不若将她还回来给我二人照顾,好过她孤身一人担惊受怕。”
阿七瘪瘪嘴,道:“可你莫忘了小龙王身手了得,说不定已经在什么地方闯出了名头。”
“哎呀,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就连你文七郎都已小有名气,小龙王难道不比你厉害吗?”
宇文暗道:我这是因利乘便,不过是圣教在背后推我一把罢了,换了是旁人,也照样能一刀刺死向歆,成为乌山光复的英雄人物。
而明教在荆襄地区的分舵里都藏有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的画像与简介,他自然有权力查看,只可惜阅遍这些东西也没发现有谁能与小龙王相似,倒是找到了几个疑似杨家兄弟的人。
宇文只是摇头。阿七一想他大约已对此行真正目的有所察觉,遂低声警告道:“此事你若是说出去……你的脑袋哥哥我可保不住。”
“我怎么会说出去?我始终还是乌山的人。”
“你明白就好。”
待到陆亢龙跳回来,两人又不约而同地住嘴了。
因这番绕路,一行人已走出了明教监视范围,前方路况如何尚且无法确定,陆亢龙车开到一半,见一路上都有扔下的兵器,是以多了个心眼,往道旁一拐,把车马开到一处小土丘后面,同众人讲前方疑有战场,又分派阿七银锁与他分头查看前方情况。
眼见三人分别隐入山林之中,金铃却来交代宇文:“银锁与我们同路,此事你莫要往外说。”
她绝口不提陆亢龙的身份,想来也是想糊弄过去,宇文佯装未留意,点头应了,忽地大着胆子道:“少主……你若真心喜欢影月右使——”
金铃皱眉打断他:“混账,什么话?”
她眼中杀气弥漫,宇文心知今天凶多吉少,已准备接招,双手微垂,摸着腰间武器,但口中仍是说了下去:“你若真心喜欢影月右使,便是对小龙王失了兴趣,再藏着也是无用,不若交还给我们吧?”
金铃周身杀气稍敛,疑惑道:“交给你们?我焉知你们对她没有坏心?”
“我们情分不一般,小龙王就和我们的兄弟一样,怎么会有什么坏心?!”
金铃只是摇头,“你们护不住她的。”
宇文气道:“她会有危险,纯是因为与你扯上了关系,你和她没了关系,她当然不会有危险,我有什么护不住她的?”
“我和她扯上关系,她何以就会有危险?”
宇文道:“你和她扯上关系,影月右使因她是情敌而要杀她,行主因怕坏你的修行而要杀她,明教的教主因她是你的心上人而要拿她要挟你,这里哪一种危险不是因你而起?”
金铃愕然道:“明教教主知道此事?他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宇文自知说漏嘴,忙道:“这不是明摆的吗?明教中人神通广大,想打听到当年之事,岂非轻而易举?”
金铃忍不住看了看四周,确定陆亢龙不在一旁,方道:“你倒是说说,怎会轻而易举?”
宇文道:“大掌柜曾被明教所擒,我们救他回来之后,他有一段时间神志很不清醒,难道不是因为被人刑求?他知你当年之事,你焉知他没说?”
他这样轻而易举地把责任赖在了大掌柜身上,金铃竟然也点了头。
宇文续道:“我听人说曾有人在上庸打听我们以前的事。打听我们自然是为了寻当年之事。”
“糟了……”金铃蓦地睁大了眼睛,心道陆亢龙将人支开,岂非就是为了暗中询问阿七?又一想两人并非第一次见,私下里相处的机会很多,若是要问,早已轮不到她来插手。她没了主意,盘算着去找银锁商量,又恐与她错过,不免坐立不安。
宇文道:“少主,你不要再耽误她了,把她还给我们吧!”
金铃抿嘴不言,见宇文还要聒噪,低声喝道:“住口!”
她心中烦乱得很。虽则她和银锁常常在别人面前演那水火不容的把戏,可几年下来,仍是有不少人察觉了她和银锁的关系。先是大小太师叔和曲破星,后来与南平王妃透了个底细,寒儿自己猜到可不做数,现如今不但阿七和宇文一口咬定她变心恋上银锁,就连陆亢龙好像也已展开了调查。
那本以为遥不可及的私奔,似乎也悬在头顶,随时可能开始。到时银锁当真愿意和她走吗?
银锁很快回来了,金铃不敢再在宇文攸面前放肆,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得很。银锁钻进马车里,金铃靠在车门上,两人动虽不动,却眉来眼去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宇文只看了金铃一个背影,本以为她会告密,却听不见两人讲话,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陆亢龙和阿七先后归来,只说前方尸横遍野,得再寻一条路出来。如是六百里的路走了四天,终于到达乌江附近。在一小镇附近打听到向碎玉等部驻扎在前方。陆亢龙却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