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告密?”
银锁吃吃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告密之人有个告密的爹。”
“我想不出,那是谁?”
“给侯景开了正阳门的萧正德……”
“萧正德不是死了吗?”
“他儿子。”
金铃百思不解,问道:“萧正德不正是侯景所杀……他儿子不思给他报仇,竟然还挡着别人,我委实不懂。”
银锁笑道:“这等见利忘义、数典忘祖的小人天下还有很多,大师姐不需要懂。”
金铃伸手捏捏她的脸,笑道:“你又漏夜赶路了?要补一觉吗?”
这猝不及防的温柔下,银锁毫不意外地红了脸,低声道:“你尽管去忙你的。”
“那可不行,我需得看着你,保证你不会在乌山到处捣乱。”
银锁笑而不语,心道乌山情报还轮不到我来刺探,自有底下人去做。
下午金铃便闭门不出,银锁百无聊赖地躺在她旁边,支着下巴看她在书上写写画画,一不留神果真睡了过去——夏日里总是比平日更容易乏。
再起来时身上多了一张薄被,可那人端坐桌前,根本不像是移动过半分。
“醒了?渴么?水在你旁边。”
银锁偏头一看,果然有人将水瓶摆在她脑袋旁,不必说自然是金铃所做。她喝着水,金铃便托腮看着她,忽地出言道:“莫急,都喝到身上去了。”
银锁以手腕擦着嘴角,道:“我来找你,其实还有一事……”
“莫不是又要吃羊腿?好吃是好吃,再流鼻血如何是好?”
银锁笑道:“想吃也没有啦……这个天气不好保存,带过来就坏了。”
“唔,那我倒想不出你还能有何正事找我了。”
银锁轻轻拍她一下,“不同你说笑了,大师姐,你还记得上次那些力大无穷的士兵吗?”
“记得。几乎刀枪不入,唯有特殊武器得以伤之。”
“这倒是其次,这种武器并不难造。这些人的武功,你想是否能和大师伯以及我师父相抗衡?”
“……各有千秋。二师叔同你一样,善于寻找别人弱点。他修为又强你太多,不像你虽然看破别人行动,却无法一击必杀,是以破绽便不成破绽。”
“……”银锁沉默以对,从前她对金铃便是这样吃亏,好不容易追上来,却又在别人手上吃亏,心情当然不怎么样。
“师父又和我一样,内力精深,寻常招式也有极大威力,但这些人似乎刀枪不入,大概会和师父打成两败俱伤。”
银锁虽不乐意,仍是续道:“就是如此。你我二人一同对他们其中任意一个,约莫都没有这么容易能讨到好处。”
“可我们的打法,已有些像是大小太师叔教的那样。你防御,我进攻。你寻找破绽,再由我一击必杀。”
说是对战二位师父,金铃说着说着就只当是对一个难缠的对手,心中却没有什么顾忌。
银锁道:“对!你我二人终是有联手退敌的一天……”
“从前没有吗?从前你我不是打过阿支祁阿伏干?”
银锁笑道:“那怎么能算呢?那仍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稍稍靠近,便相互拖后腿。”
金铃思索一番,想起两人从西域归来之后便进入敌对状态,仅有几次共同对敌,也是各自为政,从未将大小太师叔所教授的法门拿出来使用。
“你我竟然真的一次也没有……”
银锁笑道:“一次也没有。大师姐,是以我发现,你我虽然单打独斗都能独当一面,加起来却仍然不够厉害。”
“愿闻其详。”
银锁道:“在神仙谷时,大小太师叔本身实力旗鼓相当,让我们实在不知先打谁才是。就算我们集中力量攻击小太师叔,大太师叔立刻便能救援,一攻一防,转换起来圆融贯通,不若你被打了,就只能以蛮力缠住对方等我来杀——这办法当然是不错,可明明是有更好的法子的。”
“不错,他们后来当你是破绽,要抓你你便只能硬顶着。还有别的法子可想吗?”
“你攻我防之时,和你防我攻之时,转换起来仍然颇显生硬,想来只能多加练习……”
金铃一愣:“那就只有真的把师父或是二师叔叫来喂招才行。”
两人是当作对付向陆二人的杀手锏来练,哪有一开始就让人知道的?
“再不然……许笑寒和陈七寸也是可以的。”
“那个肖大当家也可以,依我看,他的武功路数与二师叔有些像。和你也有些像,都是以看破对手招式为主,可他力气却大过你。”
“就像是大师姐和我加起来。”
“不错……不,若是较量起来,当然还是你我二人加起来厉害些。”
“大师姐不害臊……”银锁刮了刮自己的脸,“可我们总不能去胡豆洲找他的麻烦……”
金铃宽慰道:“进退纵横之术,这些兵阵似的东西,我们总还是能研究出几样来的吧?”
银锁苦着脸道:“这样一来,不又是囿于招式了?我们说好几个套路,等人来了便往上套,这不是招式是什么?”
金铃一时也被问住了,思索半晌,道:“可看大小太师叔那样,似乎又不是‘招式’……不对,用兵之法,并非招式。善战者综合全局,看起来相同的一局,应对方式也不一定完全相同。不善战者则有固定的套路,即使情况并不相通,也硬要套上去。打过这么多架,这样的人你总是见过的吧?”
银锁点点头。
“所以卑而骄之,佚而劳之,怒而挠之之类的用兵之术,不过是刺、抹、挑、斩一般的基础罢了。你我二人配合,也不过是将诸如此类的情况总结出来,想出应对之法。不应算作招式,而是战法。不知我这么说,能否解你心中疑惑?”
银锁轻轻皱起鼻头,笑道:“就属大师姐能说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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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在堂屋中待着,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书,侧卧在榻上啃书消磨时间,银锁收拾完厨房回来,见金铃还在榻上倚着,道:“少主,不回房吗?我替你掌灯。”
她灭掉屋中四个角的灯,提起金铃枕边的那盏,等她站起来。
金铃站起身来,接过她手中宫灯,提起来,连人带灯凑到她眼前,仔细看了一看,又伸手摸了一下,站直起来,道:“你哭了?是不喜欢我起的名字?我可以起个你喜欢的。”
银锁摇头,本只是眼眶有点发红,听了金铃的话之后,眼泪吧嗒吧嗒地像倒豆子一样掉在地上。
金铃温声道:“不愿与我一道回山吗?我师父不凶的。”
银锁不答,只是摇头,大有洪水泛滥之势,金铃摸摸她的头,一手提灯,一手牵银锁,走回后院。
她见银锁呜咽不止,失笑道:“泪袋子,是谁欺负你了?”
银锁方才抬起头来,金铃掏出手绢,细细替她擦净眼泪,没料到越擦越多,金铃左看右看,道:“这么多眼泪,到底是天上哪条河漏了?”
银锁吸了吸鼻子,道:“我才不是不高兴,是少主对我太好啦……我心里高兴得紧,可是不知怎么就哭出来了,停也停不了。”
金铃道:“既然不是不高兴,以后就叫你龙若了,龙若好听吗?”
银锁点点头,破涕为笑,道:“好听,真好听,我好喜欢,少主,你怎么会想出这么好听的名字?”
金铃笑道:“又哭又笑的,像个小孩。”
银锁也跟着傻笑,忽然“啊”了一声,金铃问:“龙若,怎么了?”
银锁听得金铃以那琤琮之声呼唤她“龙若”,心中只觉甜丝丝的,羞赧一笑,道:“我方才好像记起我叫什么了,可是它到嘴边转了一圈,就又跑不见啦,我一听你叫我龙若,就想到我原本的名字,说不定我真的就叫龙若呢。”
“那我就叫你龙若,叫到你想起你原本的名字为止。”
银锁道:“那也不好,若是我叫龙猫龙狗,龙三龙四的话,就还是叫龙若吧。”
金铃见她认真得很,不由笑道:“真的想起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银锁的房间没有门,只有一道珠帘与主屋相隔,金铃的房间亦是只有珠帘相隔,此举是方便主人夜间有事呼唤仆从,但银锁一早就被金铃唤醒。
她睡眼朦胧地撑起上身,眨了好几下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金铃极其严肃地告诉银锁:“我现下出去,明天才回,若是来了生人,你就跑回你的乞丐窝,我回来之后,自会去找你。”
银锁担心不已,但自知人小力弱,唯一能做的便是不给金铃添麻烦,心中一番挣扎之后,她点头道:“少主,要保重!”
金铃摸摸她的头,道:“你再睡会儿,明天回来教你武功。”
一听这话,银锁睡不着了,她在床上翻了几翻,爬起来挑水劈柴,因金铃承诺教她武功,她不禁就要“嚯哈嚯哈”地比划两下。
忽听一声冷笑,她扭头一看,是莲儿披着衣服倚在门口,打着呵欠看着她。
她老脸一红,低头道:“我去打水……”
莲儿叫住她,道:“龙若,虽然现下少主偏爱你,但有一件事,我须得提点你一下。”
银锁站好,点点头道:“莲姐姐必是为我好,我一定听话。”
莲儿正色道:“少主自幼清修,远离喜怒哀乐。你不要影响她。”
银锁一愣:“那我、那我该干什么?”
莲儿脸色一寒,目光似箭一般亮晃晃照进她心底,道:“主仆之界,不当僭越。”
这一眼仿佛看穿了她一般。甚或有那么一瞬间,这一眼刺探到了她心底深藏在污泥中的秘密。*裸地让人羞愧,银锁立刻低下头,怕她真的能从自己的眼中看出秘密来,低眉顺眼道:“是。”
“知道就好。”莲儿从她身旁走过,又转头道,“我跟你说的话,你不要告诉少主。”
银锁挺胸点头,信誓旦旦:“莲姐姐都是为了少主好,我当然会听。”
心中却忐忑不安。
其实但凡*,一旦产生,必然生根发芽,紧抓其心,越长越大,越长越大,若不提尚好,一旦提起,便再也不可能忘记。
☆、第487章 不速之客一
两人在乌山过得不知山下是何年月,若不是向碎玉处传来的战报,银锁绝想不起日子。金铃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叫醒银锁一同去山中练剑。
金铃和向碎玉所居之处旁人不敢接近,就是平日里负责打扫的寒莲二人也不敢在金铃练武时接近,故而此处乃是藏娇妙处。
神仙谷不传剑法,门下弟子的剑术皆由每日刺击千片树叶习得。两人出师虽久,这门基本功却不敢荒废。只是乌山漫天树叶,终究不如对方的刀剑来得诡谲迅速,两人刺击千片树叶的功课也早已变成了拼快刀。
两人打起来时剑气纵横,周围落英缤纷,两白衣少女身在其中,衣袖飘飘宛若仙子,一人黑发黑眼,一点朱唇衬得肤色雪白,专注地看着眼前之人。手中一柄凡铁似乎也显得不平凡起来。另一人发色杂驳发黄,带着涟漪,不肯服服帖帖呆在头上,浅琉璃色的眼中星光流转,一山春色,似乎都在她眼角眉梢里了。偏是手中招式狠辣,招招抢攻,刁钻古怪,黑发少女似乎不敌,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忽地银锁眼色急变,口中低低悲鸣,自己也向后跃去。金铃听她号令,也向后跃起。落英片片之下,一道黑影由小到大,金铃毫不犹豫地转出外圈,又身如长虹而回,手中剑尖微颤,一颗光点渐渐散开。忽地只觉劲风扑面,她未定睛细看,只依稀觉得来人须发皆白,俄而便听到空中似有铁坠急速袭来,急忙抖动手腕,剑尖重新收到一点,将将来得及挡开这一下,右手也被震得酸麻。
这还不算,只是一点铁坠,却将她整个人打得重心不稳,向后退了两步。
可银锁之计,乃是要从旁侧击,若是她此时被击退,银锁下来就要撞在头顶那道光网之上,她当下也顾不得内息未稳,左手铁链已捏在手中,向上一挥,与那铁坠与丝线缠在一处。
银锁此时将将落下,手中双刀如新月,在阳光之下耀眼无比。来人不知是否察觉,可此时还未动一下。
蓦地那人似乎晃了晃,金铃只觉有一股巨力从锁链上传来,似要将她甩出去,她忙松铁链,“嘣”地一声铁链被扯得笔直,这股巨力却被消去了大半。饶是如此,她依旧失了重心,往前走了两步。
此处逆光,这人的脸看不清,手中拿的武器却是一柄鱼竿,只见他手上兜了一圈,金铃心道糟糕,她认得出这人是要甩竿,却不知甩竿是个什么招式,要怎么去防,犹豫了一闪念,她忽觉头顶光点跃动,心中一动,明白是那竿上丝线要来绕自己,她急忙闪开,忽地手中铁链又被人一扯,此时铁链松尽,她再无可松之线,结结实实被人扯了个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