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向碎玉带着刀枪与盔甲上路,又回了前线,走前嘱咐金铃好生看家,莫要再兵行险招。
金铃见向碎玉言之切切,大有金铃不做保证就不走的趋势,只得与“要派人去义阳道谢”这件事一道应了。
这人明明每次出现之时都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何以不出现时,又让人如此挂念,挂念到似乎叫人感觉到她就在床前坐着?
金铃愣了一愣,直到听到流风因为有异物而改变方向,方能确定实实在在是这小混蛋就在那里。
银锁却受那浅笑的蛊惑,从床边起身,猛地扑了过来。
“受欺负了?”金铃摸了摸银锁的头,微卷的头发翘起一点点,刺着她的手,“怎地忽然扑过来?”
银锁闷声摇头,道:“想你想得紧了,来不及慢慢走。”
金铃牵着她一同坐下,道:“这回没有带羊腿来吧?”
“怎么,大师姐嘴馋了?”
金铃笑着摇头,“就是你那些羊腿,害得我在师父面前流鼻血。”
银锁哈哈大笑,“他没说你肾水亏吗?”
“他倒是问我为何你头上那一串会在我床上。”
银锁捂着自己的头,“肯定是你,随手弄下来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是是是,是我。”
“瞧你双腿健在,你是怎么圆过去的?”
金铃道:“我说是从你那抢的。赢了你,丢了汝南……”
向碎玉虽然没因为汝南被占而对她有半点责怪,可她刚在大格局上动手,就遭银锁横加阻拦,现在想起来,心里仍是不快。
银锁当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自然也是不快,两人面对面各自沉默,银锁悄悄拉了拉金铃的衣角,然后被她捏住了手腕。
“唉……小混蛋。”
银锁得她一个拥抱,知她这一次又原谅了自己,心里渐渐又被愧疚占满。
“这次来,又是过路?”
银锁暼了她一眼,道:“我来当然是为了找你,你莫忘了我俩当初在九凝峰说好的。”
“……这回是从哪过来?你跑得一点影子也没,害我只得睹物思人。”她从怀中摸出给体温暖得温热的黄金璎珞,替银锁别在头上。
银锁看着她专注的神情,一时又没了话。
“我从……南边回来。”
金铃心中一沉。乌山周遭四座城已尽为敌土,东北是齐国领地,东边与南边勉强与梁国相连,银锁从东边回来,代表明教会在南边有所动作,到时,乌山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大师姐莫要误会!这次是我自己要去,没有告诉别人……”
“你去南边做什么?”
“去看看打得怎么样了。”银锁倒也没有全说谎。明教的间谍当然早已渗透各地,获取第一手的消息,银锁此去并无预谋,故而不能算到明教头上。
“打得怎么样了?”
银锁忽而皱眉,道:“大师姐应当去看一看。”
“我?可我不能离开乌山啊。”
银锁道:“我只说事情给你,到底走不走,你自己定夺。”
金铃见她的表情少有的严肃,也跟着严肃起来:“什么事?”
银锁清了清嗓子。
“大师伯前日忽然回来,不是为了看看那批武器吗?”
“对。”
“有一部分并没有运到现在鄂州东边的战场。”
“去哪了?”
“去哪了?”
“……过江了。”
金铃皱眉道:“过江?做什么?”
“准确的说是过湖了,去了巴陵,我教在巴陵没有分舵,半点消息也探不到,我觉得此事蹊跷,线索定然还在大师伯身上,又回了鄂州东,但——但有人来找大师伯。”
“有人来找他,不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吗?”
银锁却摇摇头,道:“你义兄找他。”
金铃道:“那你定然是偷听到了什么,才急匆匆地回来找我,对不对?”
银锁笑道:“你又知道!”
金铃亦跟着她笑起来:“我当然知道。”
银锁凑到她身边来,小心翼翼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亦细声细气地说:“大师姐以前也教过我,用兵之法,敌若倍于我,必当分而击之。可侯景手下两名大将,宋子仙与任约,哪个都不好相与,是以萧荀动了心思,要去刺杀侯景的军师……”
金铃皱起了眉头,“军师?是那个……那个……王伟?”
这人的名字并不常出现,然则侯景做下的所有大事之中,似乎总脱不出他的影子,不论是叛出东魏,又或是叛出西魏,他的名字总是跟着各路檄文一道出现。
“是,是这个名字。”
“这人的名字太过稀松平常,让人过目便忘。”
银锁笑道:“大约是因为如此便吃了亏。听说高欢收到他的檄文之后,还问左右这是出自何人之手,人答出自王伟之手,高欢便叹没有早早发现此人,乃至让他与侯景一道叛了出去。”
“他是什么地方的人?”
银锁道:“不清楚,听说是陇西人。”
“陇西……陇西人去了东魏,永世无法回到故乡,此番又到了江南……”
银锁哂道:“大师姐在想什么?若是天下统一,自然想去哪就去哪。”
金铃低声道:“义兄想杀他,师父怎么说?”
银锁皱眉道:“大师伯颇为动心。”
金铃有一瞬疑惑地眯起了眼睛。向碎玉会表现出好恶,但绝不会让人觉得“颇为动心”,“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他要去。”
金铃的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轻声道:“他……要丢下正面战场,去参加……?萧留夷在的行动,多半不怎么能成功。”
银锁慧黠地盯着她笑起来,“你这样看不起萧荀吗?”
金铃正色道:“实话实说。”
银锁又不知为了什么笑得打跌,金铃则安静地躺在旁边,时而替银锁顺顺气。
“银锁……”
“什么?”
金铃的声音略显迷离,“……有时候,我觉得我小时候……的妄想里,也有个你这样淘气的小朋友。”
“妄想?”
“嗯……淘气,总拉着我出去玩。但是不可能的,师父不知道有一个这样的小童,还说是我心中的心魔,不爱做功课的那个。”
银锁扑哧一笑,道:“很像是师父说我的话。没料到你们冰心凝神,也有心魔。”
金铃的声音颇显沮丧:“操琴叔叔也不记得。可是除了他们两个,也没可能还有人见过她了。”
银锁倒是饶有兴致:“她是……她是怎样的人?”
金铃认真道:“顽皮,同你一样,成日惹事,师父那时总是下山,山上只得我和她二人。她总是惹上猛兽,我便得时常分心去救她。”
“后来呢?她怎么会不见了呢?”
金铃歪开头,疲倦地闭上眼睛,“像是师父说的那样,我小时候贪玩,后来收敛心性,那心魔自然不见了。”
银锁倒是悠然神往:“我也想有个小朋友……”
“你们明教里,不是有许多与你同龄的孩子吗?”
“可六七岁、七八岁的时候便谁也没有,凭什么大师姐有我却没有?”
金铃摇摇头:“我那个小朋友,说不定也是假的。我记不得她的长相,记不得她的声音,也记不得她的名字。”
银锁本是很羡慕的,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居然稍稍开心,做了个鬼脸,笑道:“没有才好。”
金铃翻了个身,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银锁任由她捏着,陷入一种“今日永不消逝”的错觉之中。
她甚至伸出手去,只为了摸一摸金铃那看起来冰冰冷冷的面颊。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不但如此,还温软滑腻,就像吻上去的一样。
银锁不由得沉溺其中,但心中却知晓自己不能如此沉沦。
“大师姐……”
金铃陡然间醒了过来,稍稍向后挪了一些,问道:“怎么了?”
银锁道:“走,还是不走,你决定了吗?”
金铃咬着下唇,道:“你……你呢?”
银锁笑道:“为何要问我?那是你师父。”
金铃抬起头,淡然道:“黄金百两能换你陪我一来一回吗?”
银锁讶然道:“当然可以。为何这么问?”
那洁白如玉的脸上瞧不出一丝波澜,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她方才还在与人谈笑。那清灵如玉石相碰,淡淡说道:“我若是离开了乌山,你立刻就对乌山下手……若你只是为了把我骗走……”
银锁欣然点头:“嗯,你倒是很明白。”
岂知金铃忽然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我想你和我一起去。”
银锁仔细端详着金铃的连,正琢磨着如何回答,金铃却续道:“别的只是借口。”
“大师姐,”银锁笑弯了眼睛,凑近那毫无表情的脸旁边,“我当然和你去。你放心好啦,柔然大举入侵,若没有我们……我们这些影子们在暗中活动,西魏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再下一城的。”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一件一件地收拾东西。夜明珠匕首、通关文书、火石火刀、换洗衣裳……诸如此类,银锁在一旁看着,忽地按下她的手,道:“大师姐,你知道现在几月了吗?”
金铃一愣,道:“几月?三月?”
银锁叹道:“闰三月了,你拿你那羊皮袄做什么?”
“天冷。”
☆、第467章 皮里阳秋十一
银锁见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只得道:“那只是因为乌山在深山之中,地势又高,是以才格外的冷,外面已经草长莺飞了,只是背阴处稍稍冷些,你穿成这样,走两步定要生痱子。”
金铃将信将疑地放下手中的衣服,银锁安抚道:“我带了,我都带了。”
“你都带好东西了?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把我拐出去,嗯,多半是想将我骗出乌山,等到乌山六神无主……”
银锁一把捂住她的嘴,“大师姐。”
金铃微微一笑:“我得交代一下手下人。你等我。”
她将手下人叫上楼来,挨个吩咐过后,告诉寒儿莲儿她要亲自去找向碎玉。二人十分不舍,但见她已将工作交代了出去,只得抽噎着替她准备外出的东西。
第二日清晨,金铃万般不情愿地自银锁怀中醒来,整理行装,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金铃深深地吸了口气,忽道:“真的……不冷了?”
银锁笑道:“是啊,风是从南边吹来的,怎么会冷?”
“天还是阴的……”
“阴不阴,都已是春天了。”
金铃皱眉道:“不……每年这个时候,风都应该把云吹散了才是。”
银锁抱紧了她,笑道:“大师姐,专心赶路。”
“马镫在你那,缰绳也在你那,赶路与我专不专心何干?”
银锁嘻嘻一笑,道:“大师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黄金百两结清?”
金铃道:“我已派阿七送去你们义阳分舵了。”
银锁鼓着脸问道:“怎么,不是给我的吗?”
金铃奇道:“你有自己的私房钱吗?”
银锁怫然道:“没有。”
“你要存吗?”
银锁做了个鬼脸,咬了咬金铃的耳朵,忽地笑道:“总要存点老婆本。”
金铃正色道:“须知轮不到你来娶我,最多是嫁我,乌山的地,有四分之一在我名下,你不用担心会受穷。”
银锁睁大了眼睛,讶然道:“真的有?大师伯怕有人图谋乌山的地产,把乌山的地放在你名下?这是真的?”
金铃无论如何想不到银锁为何会如此惊讶,只得虚心问道:“你在奇怪什么?”
银锁摇摇头,想起了那个荒唐的梦境。
向碎玉的动向金铃最是清楚,鄂州在反复争夺中陷落,向碎玉等人已撤出鄂州地界,从陆路回到了江陵。金铃带着银锁入了江陵城,直奔王府面见向碎玉。
好在千钧一发之时,银锁扯住了金铃,问道:“大师姐打算带着我去?”
金铃一愣:“就说你是我雇来的,有何不可?”
银锁笑道:“大师姐又犯楞,我在屋顶上等你。”
金铃心底还是明白向碎玉危险,没再坚持带银锁进王府的大门,不但如此,自己也是翻墙进去的。
向碎玉正抱着黑猫坐在背风的地方,天色阴得可以,像是马上就要下下雪来,风倒是不冷。
他竟似没听见金铃落在院中,直到膝头那黑猫喵了一声,他才睁开眼睛,见是金铃,似还不信,犹疑道:“金铃?”
“师父。”
“你怎么来了?乌山怎么了?”
“……乌山没事。”金铃本张口就想问他为何打算冒险去建业,忽觉这消息来路不正,还一时问不出口。
“若非要事,你出来作甚?”
金铃咬咬牙,道:“我听闻师父要参与义兄的……?”
向碎玉皱眉道:“你如何得知?”
金铃道:“义兄那里我有耳目,自然得知。师父以往从不参与这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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