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锁回头看了一眼,道:“大师姐还是带上好些。”
“为什么?”
“嘿嘿,你把脸露出来,只怕有人当街求婚。”
“那你呢?”
银锁哼哼笑道:“我?且末城里敢跟我当街求婚的人都被乱刀砍死了。”
金铃抿嘴笑道:“我明日一定要问问赫连,你们到底乱刀砍死了几个人。”
“你问吧,赫连可是假借帮我砍人之名,行练刀之实。”
“练刀?砍人能练刀吗?”
银锁凑近过来,吓唬她:“赫连的刀是一对魔刀,隔三差五就要喝血,否则必伤其主,是以有机会砍人,赫连一定要砍。”
金铃想了一下,道:“我不信。”
“不信算了……”银锁没吓到人,颇觉无趣,随手拿起手边一个青白色的小挂件,道:“大师姐,你瞧这个,是你的手艺好,还是他的手艺好?”
金铃瞧了一眼,道:“我觉得是我的。”
银锁瞟了她一眼,笑道:“大师姐莫诓我,不比哪里知道。”
金铃两手一拍,又摊开来,道:“我的东西都给你偷走了。”
银锁嘻嘻一笑,撑开领口,从颈中拽出一条细细的麻线,线上便拴着那个一角碎金从金铃那里“买”来的浑圆小茄瓜,与那扁豆放在一处,笑道:“你自己瞧瞧。”
那摆摊的老头笑呵呵地放下水烟,同银锁说了几句话,银锁笑指金铃,那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金铃,笑着竖起大拇指,“库布!库布!”
金铃连忙作揖,口称“承让”,退了出来。
银锁见她走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同那老头摆摆手,追出来,道:“大师姐跑什么?那老人家还叫自己徒弟出来参见高人,你就跑了。”
“免了免了,我哪里是什么高人……之前并未发觉你带在脖子上,还以为你弄丢了。”
银锁把坠子收进领口里,笑道:“大师姐总背对着我睡,当然看不到了。那边有好吃的,咱们过去。”
银锁拉着她窜到一个小摊前面,老远就闻到一股辛辣的香味,金铃奇道:“这是什么?”
“酿皮!来来大师姐坐,我给你买一碗尝尝,不喜欢就给我。”她按着金铃坐在店家门口摆的小胡床上,自己跑到摊前与那主人说了几句,手在那些调料上挨个点了一遍。那留着长胡子的店家便长长一声吆喝,友善地笑了起来。
银锁走回来与金铃对坐,不一会儿便有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脊骨汤和一碗黑褐色的东西上来。
那粉白的粉皮已被那调味浇汁浸成黑褐色,辣油里透着一股羊肉的腥膻味,金铃将信将疑尝了一口,然后又尝了一口,与她缓慢而收敛的进食动作不同,碗里的东西消失得非常快,银锁就算瞪大了眼睛,也还是没看出来她到底是怎么吃的。
只一会儿那碗就见底了,金铃抬头看着银锁,银锁赶紧喝了一口汤,然后推给她,道:“给你,我去给你买别的。”
“……”金铃颇显得无辜,“你吃什么?”
“我就是尝尝味道,怀念怀念,等我啊,马上回来。”
她塞了几个圆圆的铜子给金铃,附在她耳边道:“我若没回来那便是有急事,你等不到我就自己回去,用这个付账,钱刚好够。”
金铃喜欢她如此这般跟自己讲话,巴不得她多讲两句,可惜银锁来去如风,还没等她回味,就已闪不见了。
今日的集市非常热闹,走在这等到处都是人的地方,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和金铃初遇的那个市集。
忽地她伸手一挡,拦住一只手一压一勾,就把被人摸走的东西又摸了回来。市集上有人偷东西简直稀松平常,银锁本不愿多生枝节,但她摸到那人偷了什么之后,脸色陡然一变,一双美目哆如饿虎,杀气腾腾地盯着那小偷。
那女娃被她吓得都要哭出来了,边用力挣脱边求饶道:“我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饶我一次!就饶我一次……”
银锁紧紧抓着她,低声道:“你是什么人派来的?”
那女娃只是哭,手上力气却是极巧,竟然从银锁的钳制中脱出,一下子就跑了,银锁三两下爬上屋顶,四下搜索了一番,却再也没这女娃的踪影了。
她心中起疑,暗道莫非这匕首是真货中的真货,真的是传说中伊都布尔汉的武器,而现在已经被人盯上了?那小偷跑得极快,连她都抓不住,想必武功有什么过人之处。
银锁匆匆赶了回去,金铃见她神色凝重,亦凝望着她等她的指示。
“大师姐吃饱了吗?”
金铃摇摇头,道:“怎么了?急匆匆的?”
银锁道:“怕是我们的行踪已经给人知晓,我们快回去。”
金铃依依不舍地看了这热闹的集市一眼,食物的香气还在其中萦绕。银锁看出了她的心思,抿嘴笑道:“大师姐别可惜了,我们回来还会经过且末,到时再来带你吃。”
金铃这才点头,道:“你需得说话算话。”
银锁道:“不信我们来拉钩。”
她伸出一只手勾住金铃的小指,勾完便握住金铃的手跳了起来,另一只手撒了一把铜钱在桌上,两人就这样直接上了屋顶。
银锁回了营地,便将此事告诉了赫连,赫连皱着眉头反问道:“怎么,我们连夜拔营吗?”
“恐怕需得如此。我们的驼队这么大,只要进城打听,不消半天,就能找到我们头上来。走吧。”
赫连点头,下去宣布行程。
当晚,驼队连夜出发,冒着风沙继续向北行进。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真的没有存文了!!!!!!!!!!
☆、第257章 沙漠之王二
离开了良田万亩的绿洲,向西约有一千两百里;才是此行的目的地——于阗。于阗两三百年之间由盛到衰;又由衰到盛;起起落落许多次。在南北两岸打得正欢、无暇西顾之时,于阗与鄯善、焉耆、疏勒、龟兹五国共同瓜分西域为数不多的绿洲,乃是首屈一指的强国。只是不过百年;吐谷浑渐渐强盛,多次越过昆仑山北侵,叫它越发衰弱了。
于阗国建于鲜卑尉迟氏之手;吐谷浑又是鲜卑后人。明明是同宗同族,却又要互相攻打;不由得让人有些想不通。不过汉族历史上不论政权更迭又或是割据;也就是同宗同族打来打去;打得血流成河,死伤千里,国不成国,然后汉民族又在这腐朽之中一点一点地复苏过来。
金铃想及此处,又惶惶然生出一股天下之大,人如草芥的虚无感来。
且末城中与银锁出去玩了一趟,便赶上坏事,两人独处不到两个时辰,便又与众人上路。银锁照例在队伍前方,金铃被她留在后面,交由赫连照顾。金铃只有每日早晚睡觉起床之时,能看看银锁的脸。
她生性沉默寡言,没有银锁来捣乱,她也不知说什么好。直让赫连奇怪:不死金身这一路上不是都和影月说个不停吗?
他初时想引得金铃多说两句,数次碰壁之后只得放弃了。
这一片黄沙之上,只偶尔有几点绿洲,南边的昆仑山像一堵墙立在天和地的尽头,古人传说昆仑山上有通天之路,此话怕是不假。
若是银锁在旁边,倒可以问问她有没有胆大包天地去爬昆仑山,昆仑山上又有没有仙女,有没有把她迷住,一天一夜下不了山。
即便是没有,这满口胡话的小胡儿也能编一个出来。
她叹了口气,望着天边腾起的乌云发呆。
听见她叹气,赫连倒是误会了,驱赶着骆驼跟上来,笑道:“听影月说你学什么都特别快。你方才叹气,莫非是已经学会看雨雪的方法了?”
金铃皱眉道:“何以沙漠之中风雪这般多?难道不是该干旱的吗?”
赫连摇摇头道:“非也,天边那不是风雪,是黑风。”
“黑风?”
“嗯,卷起沙砾而不落下的风暴。经常是在这个季节里从北边吹过来。”
金铃眯着眼睛,道:“会吹到我们这里吗?”
赫连摇摇头道:“我也不知,这种风诡异万端,只有阿林侃的爷爷会看,不过她爷爷也退隐了。”
“这小娘子真厉害……这是她家传本事?”
赫连笑道:“她爷爷当年曾给先教主当过向导,后来追随教主皈依了我教。他们都常年在丝路上往来做生意。”
“原来如此,说是商人,只怕比猎人更加像是猎人。”
“不错,丝绸之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沿路每一处绿洲上,都有老人讲着‘某年某月,邻镇的某人走入沙漠之中,再也没有回来’的故事。倘使遇上了沙暴,更是十者九死,唯一生还……”赫连见金铃表情凝重,忽地哈哈一笑,“不过没有关系,我们会保护你的。”
金铃一愣。
驼队又行三五日,天在该亮的时候却没有亮。骆驼骚动起来,很快就波动到旁边的骆驼身上,像是有看不见的浪潮推在它们身上。
金铃早有准备,拉住缰绳,稳住骆驼的身形,问道:“辉日,可是有什么异动?”
赫连皱眉道:“怕是天气有变,兴许等会儿影月就来告诉我们了。”
正在他往前张望的时候,果真有一匹骆驼飞驰而来,但骆驼背上却不是银锁,而是阿林侃。
“辉日!辉日,借一步说话。”
赫连对着金铃微微拱手,遂被阿林侃拉到后面。
“风来了。”
赫连道:“现在回头来得及吗?”
阿林侃摇摇头,盯着赫连道:“风是从西北吹过来的,我们根本无处可躲……”
“影月怎么说?”
“少主说原地掘坑待命,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赫连叹了口气,道:“难道我们还能趁着风来之前往前跑吗?”
阿林侃道:“咱们现在是往西南走,若是跑起来,倒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赫连摇头道:“你怎知风带有多长?人真的跑得过风吗?听影月的,找地方停下扎营吧。”
阿林侃一拉缰绳,一路奔回,喊道:“加速前进——!”
众人面面相觑,阿林侃赶着骆驼往前疾跑,银锁当先跟在她身后,众弟子便一个接一个地跟在阿林侃背后狂奔不止。头驼偏开正前方,往南行进,跑了不知多久,终于见前方有一处奇形怪状的东西,越走越近,才发现是两棵倒毙的巨大红柳。
“下马扎营——!”
一条指令下达下去,众白衣弟子得令便行,人人都忙起来,只有金铃闲着,远看着这群白衣弟子,就像是不慎捅破了一个蚁巢。
她见银锁稍稍停歇,往她旁边凑去,银锁却也往她这边靠来,两人相会,银锁道:“大师姐,等会儿只怕都自顾不暇,你千万跟着我……”
金铃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径直道:“你肯理我了?”
“……”银锁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你把我丢给辉日,辉日又不有趣。”
“不跟你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你若不跟着我,自己乱跑,待会儿黑灯瞎火,净是狂风呼啸,我看不见你,也听不见闻不着,只怕真的得灵魂出窍去找你了。”
“我这一路上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你叫我停我便停,你叫我杀人我便杀人,简直没有比我更听话的了。”
银锁瞟了一眼金铃,觉得她在发脾气,可是看脸色又平静如常。
“总之,现在还有一会儿,先吃饭吧,当心吃一嘴沙子。”
风沙这么大,阿林侃也不煮饭了,各人啃着自己的干粮,坐在沙坑里发呆。
只刚才那么一会儿,众弟子已在红柳附近挖了几道壕沟,骆驼乖顺地一匹跟着一匹窝了进去,四蹄缩在身子底下,被长长的驼毛盖住看不见,远看就像是几座小沙丘。
白衣弟子们有的靠在骆驼身上望天,有的互相握手,有的拔出了刀。
几乎没人说话,周围只有风声呼啸。周围越来越黑,天地间苍茫一片,很快连天边那一堵“通天墙”也看不见了。
银锁拉着金铃靠着骆驼坐下,风夹着沙子吹在脸上,金铃干脆将整张脸都蒙住,连眼睛也挡住。风速太快,一切能发出声音的东西都争相发出尖叫。她花了一会儿时间才习惯这样的画面,而所有声音里面最温和的,是银锁在她身边的低语。
“大师姐……”银锁像是在叫她,又像是只把“大师姐”三个字当做什么口癖,每每遇到危险的时候便脱口而出。
此时也有旁人的声音远远传来:“明尊慈悲父……”
这等不太平的时刻,竟然还能做此番联想,金铃不禁莞尔一笑。
天色越来越黑,此时应是正午,却不知为何像是马上就要夜幕降临。
金铃低声问道:“这风要刮多久?何时是个尽头?”
银锁摇摇头:“说不准的。”
蓦地,一阵悠远的呼啸传来。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白衣教徒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