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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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戏-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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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与夏矛积怨,故此才幻化肉身,害他绝后?”

  沈姨笑道:“夏矛一生无子,只育有一女,而其分支宗族皆无男丁,想来也是上天报应。他自以为将我害死,其实我只是暗中休养元神,待我元神功体复原之时,本来的肉身早已坏死。我不得已才幻化另一具躯体去勾`引那行将就木的夏矛,谋害他的亲女;我又与姓曾的大夫私通,对夏矛谎称生下的孩儿是夏家的种,他居然信了,他居然已经不认得我了!”

  沈姨笑得花枝乱颤,眼角的细纹加深了弧度,也使她看来更显沧桑。

  禅幽忽道:“或许……他是后悔了,因此才装作不认得你的摸样,认下你跟别人所生的孩子。”

  沈姨嗤笑一记,显然对禅幽提出的假设十分不屑。她又指着禅幽身后的麻衣少女,说道:“姑娘,你从幻境中苏醒过来,难道就不觉得那位夏家小姐与你的朋友十分相像?”

  幻境之中的夏安弦躺卧在美人榻上,手捧着骷髅端上的鳖鱼汤,五官精致、面容俏丽。行至间俏皮可爱,气质让人熟悉至极,举止也让人熟悉至极。

  眼前的粗布麻衣,洗净铅华,早已不是那个锦绣簇拥的夏安弦了。

  禅幽忽然想起子蛉踏上白玉塔后的种种异状,玉阶梯上的诡异符文,子蛉抱头痛哭的模样,那人不断地对她说、希望她可以走出去,即使牺牲自己——其实当子蛉每步上一级玉阶,她就会忆起前尘往事的片段,禅幽看见了在油河乘舟的玄心,子蛉想起的却是玄心亲手喂毒;禅幽看见了自行铁梳之刑的曾大夫,子蛉想起的却是他以红线诊脉的剪影;禅幽识破了幻境中的一切,却唯独不愿承认,自己身后之人,正是被害的夏安弦。

  “你……”禅幽抓着她的手,万语千言都哽在了喉头。

  沈姨指着麻衣少女说道:“夏家小姐死时以怨为咒,她心中痛恨那位下令钉死自己的母亲,故而夏夫人五十天年便被咒怨所害,化成鳖鱼;后来这道咒怨几乎成了夏家的心头之疾,因夏家家主五十前后必会化成鳖鱼,为了让人形多保存些时日,夏家就以骨塔收进活人,藉此活人灵息增进修行。”

  禅幽忆起在幻境之中,夏小姐身上佩戴的一块碧青古玉,正是自己脖颈上的螟蛉玦子!

  她不禁喃喃低语:“夏小姐心中有怨,古玉乃千年之物、颇具灵性,而夏小姐天赋中具有某种灵力,故而魂体在死前脱离躯壳,附于古玉之中……”

  子蛉启口说道:“故而因果报应,早在命数之中。”

  老者不及解释潜渊问话,只朝着夏明德问道:“你爹爹的白玉塔,究竟放在何处?”

  夏明德冷哼一声,不理不睬。

  “他的两位长辈被收进了白玉塔,若是再耽搁时日,恐怕就永远也逃不出那玉塔的禁锢。”

  天工(十七)

  门外站着的老人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满脸乌漆抹黑的小童,那人手上撕下了红榜,嘴里嚷嚷着要见家主。

  侍女无意中多看了那张红榜几眼,心里想着,凡是来掀了这张红榜的客人,进来之后就没有再走出去的——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似乎是想太多了,或许那些人都是从后门走出去,主人看起来憨厚文弱,又怎么会那些吃人的本领。

  门子将老人领进客厅,侍女则是过去通知家主。

  侍女奉上香茶果品,此时宾主落座,俩小童一左一右地站着老人身后,正是一团和气之景。

  老人向家主抱拳揖礼:“小老儿师承古衡真人臻妙禅师座前,见过夏爷。”

  “未请教真人宝号?”

  “贫道子乌先生是也。”

  夏生闻言,笑而不语,只是弯身拜了两拜,礼数十分周全。

  子乌先生问道:“小老儿冒昧掀了红榜,不知能否为夏爷解忧。”

  夏生将自己家里老夫人变鳖的故事讲了一遍,言语之间模样十足的忧心,真情流露于言表。

  子乌先生惊讶:“竟有这等奇事?”

  夏生接口道:“更奇的还在后面。”

  夏生猛地抬手,双掌交击两下,只见两名仆婢以银盘为托,一左一右簇拥着一白玉雕像,款步而来。

  “先生请上前细看……”

  子乌先生却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不断地将一枚铜钱向上抛掷、又接在手中,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倒是让主人家自讨了没趣。

  “夏爷,我倒也有一件趣闻,今天有缘相见,也想请你评点评点。”

  “啊,先生请说罢,评点自是不敢当的。”

  子乌先生续道:“小老儿祖上百年前专干倒斗的行当,凡是达官贵人下葬的阴宅、总无所不盗,但是这行当毕竟是有损阴德,加之常年沾惹阴气、积怨深重,祖上先辈多是英年早逝,且不得善终。后来,传到我这一辈,父亲从小就嘱咐我,要行善事、积阴德,勤修道法,养天年之命。因此,小老儿一直相信缘孽果报之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先生说得极是,晚辈受教了。”

  “夏爷太客气了,只是,小老儿与这姓夏的缘分,怕是一辈子都摆脱不去。”老人叹息一声,“小老儿祖上曾盗过夏家先人的陪葬,这件葬品极富灵性,加之这位夏家的先人死得冤屈,故而不了结这桩事情,小老儿也怕自己会跟祖先一样、不得善终。”

  夏生恍然大悟似的颔首:“先生行善之心,让夏某佩服不已。”说话间又再度扬手,交击双掌。

  老人见状,笑道:“夏爷也太小瞧我了,臻妙禅师的弟子又怎么会让你逃过制裁。”

  “先生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夏生眼见唤不来婢女撤去白玉雕,情急之下不禁猛地站起身来。

  “天工器物,让你如此作恶糟蹋,实在可惜——祖上的咒怨既是躲不过去,又何必坑害他人,徒增罪过。你以为将活人收进雕塔,吸取他人精气就可以增加修为、避过咒怨;你是当父亲的人,你所做的一切,你的儿子都在背后看着,你做过的罪孽,他朝自会由你的亲儿延续下去。你的儿子会像你一样以白玉塔收人性命,你的儿子会承担你的孽债,你的孙子、你的曾孙,子子孙孙无穷匮。”

  夏生怒极反笑,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被愤怒所扭曲,抑或只是显露出其狰狞的本相:“前人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我来承担,从我懂事的那天起,我的父亲就一直利用白玉塔收取活人,他教过我的,我也会教给我的儿子——那个人又不是我亲手害死的,凭什么我们一家都要变成、变成……”

  “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你今日的执迷不悟,你的儿子都亲眼看着呢,如果他可以明辨是非的话,他就会真正地明白,自己父亲究竟是怎么样的丑陋不堪……”

  白玉塔第四层之中,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无法喘息。

  李姑娘呆呆地站在原地,自己抓着那个人的手不知何时悄然松开,自己的手慢慢地变冷,僵硬。

  沈姨笑道:“姑娘,你先想想清楚,你大可以离开这里的,可是离开这里之后,你朋友就得找回自己的遗骸,投胎重入轮回于她才是命数所定,当然她也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在这白玉雕塔里面,你们可以忘记时间,一直一直地待在这里,我会为你们虚构最美的幻境,你们可以永远永远地生活下去,凡尘俗事不得而入,从此了无牵挂。”

  李姑娘蓦地一愣,脸上愕然的表情像是在设想着白玉塔中的美好,又像是对外面世界的不知所措。

  天工(十八)

  夏生冷笑一记,神色言谈之间再无适才的憨厚文弱:“那是我自己的亲儿,谁真心为他好,谁供他锦衣玉食,他自己最是明白不过!”

  老者身后右侧的童子举起灰袍袍袖,往脸上一抹,煤灰粒纷纷掉在地上,然而灰尘擦在脸上光用袖子抹还是遗下黑色的痕迹:“爹爹……”

  “你——”

  黑色的灰痕之下,依稀可辨童子的五官形容。

  老者就待这夏生分神之际,他将挟在二指之间的一枚铜钱向外一抛,铜钱方孔恰恰套进仙女像手中的白玉塔的北角翘檐;老者身后左侧的童子得到暗示,双拳蓦地一分、向前推出,十指张启之间、却是将紧紧握在掌心的铜钱向白玉塔的其他七角飞檐掷去。

  其中有两三枚铜钱偏离了方向,眼看着就要落地,老者自座椅中跃起,踮起足尖,一勾、一踢,足尖鞋头一扭一转之间,三枚铜钱再度弹起,分东北、西南、西北方向套进檐角。

  老者左侧的童子低声催促:“夏小少爷——”

  八卦铜钱除了封去白玉塔八卦方位外溢的积怨,更需以染血的红钱卸尽物主操控的念力,三人之中,老者与潜渊分工将铜钱抛去玉塔八角,期间不得近身、否则白玉塔便可将人吸进内里。而手握红线的夏明德此时呆愕着,他本来以为别人说得都是戏言,那些几乎无法想象的事情究竟坏到什么程度,那是他现在的年龄还不足以完全理解的。但是,他无法欺骗自己,夏生的无情与自私颠覆了他心中对父亲意义的诠释。

  也许,那些人说得都是对的,父亲的确在伤害别人;而且,父亲现在伤害别人的举动,自己以后还得像父亲一样,像他一样的自私、像他一样的作恶,像他一样的是非不分。

  “爹爹,他们告诉我的时候,我始终不相信——”

  夏明德猛地扑向前扑去,夏生下意识张开双臂、揽住儿子——然而夏明德却是扑向仙女像,他自袖中展开双臂,双腕缠了满满的红线,两手一分、一扬之间,红线已然顺着仙女像身一圈一圈地箍上去。

  染血的红线束缚玉像,寓意捆仙。

  夏生大怒,举起手来,一个巴掌兜头盖脸就朝儿子招呼过去。

  老者心中不忍,此时却是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他分心。老者足踏罡步,口念秘咒,右手拈符指天,左手开路指地,敬请诸神法力,一心扶正驱邪。

  只见灵符似有仙人指引,脱离老者五指,迅速地扪上白玉塔。

  夏生见势不妙,不知是心虚所致抑或另有原因,他大步上前,双手抓紧仙女像,向上举起——一双稚嫩地小手猝不及防紧紧抱着他的大腿。

  “爹爹……爹爹……”

  夏明德想要说些什么劝说自己的父亲,然而他并不能理解现在的状况,便只能一直一直唤着父亲。于他而言,亲眼目睹亲人自私丑陋的面目,对他无疑是异常残忍的。然而只有让他真正地看透实情,从此杜绝他重蹈父亲的覆辙。

  “你放手!”夏生双眼赤红,举起白玉雕的双手几次就要将它摔在地上,却是硬生生地让夏明德给拽回去。

  老者手中灵符脱手,又自长袍中取出摇铃法器,铃铛初时只是轻振几下,而后愈振愈急,铃声愈来愈大,铃声之大淹没了老者的咒语声,夏家父子的争执声,禅幽耳边传来阵阵催促之声,然而白玉塔的第四层内正是默然寂静,催促的声音自虚无而来,有时似在身边,有时又远在天外,有时震耳轰然,有时飘渺若无——她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抓住子蛉的手腕,厉声道:“——我不管你是夏安弦李安弦还是陈安弦,我还袖着你的半身,我还戴着你的玦子,只要一天如此,你就永远是子蛉,依附螟蛉玦子的子蛉!”

  麻衣少女猛地一震,她还来不及思考对方那段话是的涵义,便只见对方的影像渐渐模糊起来,若有似无的:“你……”

  禅幽也同样震惊地看着她:“我们怎么了……”

  两人的身影影像愈来愈淡,终至完全消失。

  沈姨瞠大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进入白玉塔的人从来就是有进无出的,或者说进入这里后那些人就没有再想过要怎么出去。

  她看着两人刚刚还站着的地方,莫名地笑出声来,脸上的皮肉因为折起的笑纹而层层扭曲,变形的脸皮藏起了那一行从眼角滑落的泪痕。

  “你将她带走了又怎样,情愿让她重入轮回,也不愿留在此处长相厮守。”

  老者口中大喝一声,意念之间驱动符咒;夏生咬牙愤恨,再也不顾亲儿阻扰,两手一松、将祖先遗下的宝物狠狠地砸在地上——就在白玉塔触地前一刻,一道光芒自玉塔第四层迸射而出,两道身影狼狈万分地跌坐在老者脚边。

  下一刻,白玉塔应声而碎;自从以往,夏家再无天工之物。

  夏生亲手砸烂白玉塔,为的就是不肯放过收进去的人。如今白玉已碎,然而计未得逞,不免恼羞成怒,愤然扬手,在夏明德脸上狠狠地招呼了一耳光。

  “……看我生养的这个好儿子,吃里扒外忤逆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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