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传出了男子的喘息声,妇人的呻/吟声,两相交缠,酣战未休。
她蹲在窗边,以唾液湿润指头,轻轻地戳破窗纸。往内中窥探,只见两道身影在床上一上一下,深入浅出,十分忘我。
“你答应过我的,我把药给你,你就跟我做这种事……”
“我答应过你,是的,是的……给我更烈的药,放进小姐的鱼汤里。”
这交战双方她都是认得的,勤恳劳作的男人像抽搐一般挺动着肌肉松弛的身体,这位正是白日里为夏小姐诊脉的曾大夫;被压在下方的妇人就像是压在大石下的腌菜一样任人摆布,这位则是对夏小姐关怀备至的沈姨。
曾大夫的双手占有性盘踞在两人交接的位置,狞笑着叫道:“怀上我的孩子吧,我一定会让你怀上的——贱`人,我早就知道你搭上了夏家老爷了,怀上我的种吧,让我的孩子继承夏家的财产。”
“是你的,都是你的!”
赤/裸的女体不顾一切地纠缠上来,一双玉臂紧拥着男子肩膀。
尽管眼前的交/媾的画面不堪入目,然而,当她取出袖中铜镜,以镜面正对床上男女时,眼前的淫/秽、顿成妖异诡秘——一具残缺的白骨,舒展修长的双臂,臂骨环绕着男人的身体,那外凸的骨骼、似乎就要刺穿男人的血肉。
她两股颤抖,亲眼所见的异象远比铜镜所视更具冲击。
如果说,沈姨只是单纯地想药死夏家小姐,勾搭夏家的主人,再凭那腹中的孩子扶正身份,这个当然只是一般的家族恩怨、谋财害命而已。
然而,这具白骨真正要的似乎不是夏家的财富,她要的只是让夏家绝后。但是这户人家与她有何恩怨,如此深究下去,就还有一层谜底被藏在暗处,无法解困。
沈姨向曾大夫取了毒药,便亲自熬了一盅带毒的鳖鱼汤,让夏小姐的婢女亲手端去。
当她看见玄心颤巍巍地捧着那盅热汤走过来时,心里总有几分不是滋味——夏家小姐被豢养深闺之中,身边来来去去的就是这婢女玄心与仆妇沈姨,除了父母、这两个最亲近最信任的人竟狠下心来笑里藏毒,背叛与欺瞒、令所谓的人情道义变得一文不值。
她凝视着玄心将热汤放下,问道:
“这盅汤与上次的一样吗?”
玄心万万料不到她会问出这样一句,吞吞吐吐才道:“一样的,这次的汤跟上次的是一样,都是……小姐你最喜欢的。”
她在猜想着夏家小姐最后的下场——如果她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夏家小姐,她应该会喝下这盅汤,然后不明不白地断气,遂了所有人贪婪的心愿。
然而,正因为她不是夏家小姐,故此才更想知道那位小姐的结局会怎样。
天工(十五)
误进阴宅的潜渊叩完头还不敢站起身来,兀自沉思一阵,才问道:“这个宅子怨气极重,想必是阴宅主人生前积怨。”
老者指着脚下说道:“冤屈总是有的,但是怨气倒是未必。这阴宅主人本是百年前夏家的独女,本应锦衣玉食,一生无忧的命数,然而她身边的一位仆妇却串通婢女与看诊的大夫,意图谋害夏小姐。”
“这位小姐就被人害死了?”
“……他们在夏小姐的膳食中下毒两次,然而服毒之后的夏小姐并无异状;仆妇这才知道夏小姐并非常人,便在当时的夏夫人面前诬陷小姐,说那人是精怪化成的妖魅。夏夫人初时不信,然而,夏小姐的确是具有某种灵力——夏夫人见识浅薄,只道小姐当真是妖邪无误,便命人将小姐活活钉死在棺木之中。”
潜渊闻言,本是一直同情夏家小姐的遭遇,听到结尾之时,仍不禁悄悄地想:这位小姐真倒霉。
另一边的夏明德却是不以为然:“胡说八道,我们夏家的私事,你一个外人,如何得知。”
老者反唇相讥:“若是胡言,你夏家磊落门庭,何以在府中暗造阴宅,家主掌中又有噬人的玉塔。”他伸手一指东、西、北面三间厢房:“仆妇、婢女、大夫,都已经躺在这里上百年了。”
潜渊从地上站起身来,忽而问道:
“老人家遗漏了一处关键的地方,那位仆妇,为何要谋害夏家小姐。”
她自沉思中回过神来,那盅冒着热气的鱼汤还搁在桌上,静静地等待她品尝。
她抬眼看向玄心,脸上不喜不怒:
“这盅汤跟上次的一样……一样地下了毒。”
玄心颤巍巍地倒退一步:“小姐,小姐……你在说什么啊?奴婢是千万也不敢——”
她掀开瓷盅,执起汤匙搅拌着里头的汤水:“那么,我将这盅鱼汤赏给你,你就在我面前喝完再走。”
玄心已然退至大门,背脊贴着门板,不住地摇首:“小姐、小姐,奴婢不敢的……这不是奴婢的过错啊,毒药是曾大夫给的,鱼汤是沈姨熬的,不关奴婢的事啊……”
她大步地走到侍女跟前:“夏家小姐上次就是这样喝下你们的毒药吗,你们见她未死,就再来一着;若是她这次还没死呢,你们又得怎样害她!”
玄心脸上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也不知是懊恼着被主人识破诡计,抑或是埋怨主人这回竟把命保住了。
她看着婢女,喃喃说道:
“我第一次见你,你在滚烫的油河上,撑着一叶小舟——我见过你的,我见过曾大夫,我也见过沈姨的……”
她这句似是胡话,然而说得正是她在白玉塔里见过的获罪者、与眼前的这些人重叠的身影。
她终于想起来了,脑海里一片澄明:她只是附身夏安弦的人,她是误闯白玉塔的李禅幽!
李姑娘以齿啮破指腹,她忽而扬手,将指尖猩红的鲜血揩上玄心面目,纤指勾勒符文咒语,口中大喝:“扰我心者,障我双目;魍魉精怪,速现其形——破!”
玄心脸上已涂满了血迹,凌乱纹路,不堪入目;忽而身形顿作幻影四散,转眼之间,只见一道黄符飘摇而下,正正落在禅幽脚边。她知道这乃是幻化人形的符纸,李姑娘双手推开`房门,愤然跨过门槛、朝天大喊:“我已然破解你的障心术,这虚幻之境只能困住意志混沌之人,难道你还要欺我?这幻境阵法必有阵眼,你且看我找出来,我将阵眼破除,其时两败俱伤,你觉得如何?”
她身处的地方传来回音,声声愤慨,铿锵激越,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只剩下孤单与寂寥。
满眼的玉树华庭渐渐扭曲走样,空间与时间骤然变形,眼中所视不过是欺骗视觉的表象,真实的世界永远潜藏在一个扭曲丑陋的空间里面,只有经过粉饰点缀,才能引诱人们跨进禁区。
白玉塔的第四层其实空无一物,但是人们进来时,看到的往往是另一个缤纷的世界,他们抛却了理智与记忆,在那个世界里堕落缱绻,沉溺至死。实际上,他们的得到的只是虚构的幻想,不值一提。
站在禅幽眼前的是一道虚幻的形影,那模样正是夏家小姐的仆妇;实际上、她在第二层、第三层见到的都并非是实体。
子蛉站在她身旁,脸上并无表情,眼神空洞,全然没有以往的生气。
禅幽一把抓住她的手,为了给予自己一点实感。
她不停地对子蛉说道:“我们一定会出去的,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这句话……其实你自己都不相信吧。”那人轻轻地叹了一声。
禅幽确实不知道该怎样走出白玉塔,两人所处的第四层,眼前一无出路,二无阶梯,只能停在这儿,无计可施。
沈姨轻轻地笑了,眼角虽有纹路,然而那弯弯地褶子更让她平添风韵。
禅幽脑中蓦地闪过些什么,她记得自己未进幻境前曾见过这个人、在哪儿见过?在夏府之中,但不是奴婢仆妇;在夏府之中,但是她们未曾作过谈话;在夏府之中,她们确实见过,而且,还是夏生郑重其事地将对方请出来的!
她脱口出声:“你就是——就是托着白玉塔的那位仙女?!”
这句话,或者该换成:那位托着白玉塔的仙女的模样,与沈姨极为神似。
沈姨脸上笑意更深:“姑娘当真好眼力。”
天工(十六)
当日,夏生请出了白玉仙女像,仙女手中托一圆盘,其上则是六层八角的白玉塔。那玉雕仙女的模样与眼前的沈姨正是一般无二,这两者似乎存着些什么样的关联。
禅幽整理思绪——沈姨的真身是一副残缺的骷髅,她纠缠在夏家,不惜一切地诅咒、陷害夏家的后人。那么,难道是骷髅身上残缺的部分与夏家有关,如果是更进一步的话,这具骷髅大概是与这夏家有甚难以解开的恩怨。
沈姨上前一步,款摆着窈窕身姿,抬手过去,亟欲抚上子蛉的脸颊;麻衣少女浑身一颤,移步退至禅幽身后,只低着头,不敢正视前方。
“……姑娘既有本事闯上白玉塔第四层,兴许还能才这里走出去呢。”
禅幽闻言,带些试探性地张口:
“我以前曾听闻,仙人冰肌玉骨,不受寒暑所拘。当日夏生将白玉像请出来的时候,我只觉得这巧夺天工的东西非凡人能造,也非凡世材质能造。那仙女雕像我看得清楚,上等的羊脂白玉才衬得出仙子容颜,然而,这玉雕即便造工再好毕竟只是凡物,仙女手中所托的才是真正的天人器物。”
沈姨脸色一沉,也不知是对方哪句话触了她的痛处:“姑娘这话,当着我面前说来,似乎有些失礼了。”
“确实失礼,然而今日若不将此事弄清楚,我想自己是再也走不出这座白玉塔了。”禅幽悄然地扣紧子蛉的手,坚定地说道:“仙女像身乃是凡间白玉,但它手中的白玉雕塔、也就是我们身处的塔楼,则是真正的仙人玉骨,或者是这既是玉雕,也是骨雕。
“我于幻境之中看见沈姨的真身——那是一具残缺的骷髅,骷髅幻化肉身,断绝夏家后代。我猜想,沈姨与这骨雕必然关联甚大,或者说,沈姨与夏家的恩怨正造就出这样一座仙人骨雕。”
沈姨先是满脸怒容,然而当她看见藏匿在禅幽身后的子蛉时,便捧腹娇笑:“夏家一门亏欠我的,又岂是断绝后代所能还清的。”
这前尘往事,需追溯至上百年前。话说这沈姨两百年前本是一庵堂的小尼,只因慧根天赋,佛理早悟,年纪轻轻便已是住持,她日夜潜心修行,行善积德,久而久之便如同活菩萨一般。
偶有一夜,仙人报梦,告知她广结善缘、参透尘世,颇具仙根,现已是半仙之质,不日即可位列仙班。然而她得道成仙之前必先渡劫,唯有堪破世情才有资格飞升。
自仙人报梦后,那尼姑愈发潜心修行,然而正是关键之际,她竟是撞破同庵师妹与隔壁道长欢好。那师妹与道长百般引诱,终是诱得尼姑沉沦孽海,万劫不复。
那道长更爱得道尼姑之美貌,便百般诱哄她与自己一同还俗结为夫妻。这尼姑贪恋爱欲,又陷在道长的甜言蜜语之中,最后竟真的随他一起返回本家。且说,这道士俗家名曰夏矛,因其命中带煞,长辈便将他送往道观修行,这夏矛却是生性风流,与隔壁的尼姑们一拍即合,如鱼得水。
夏矛带了半仙的尼姑还俗返家,过了几天恩爱日子。这夏矛生性好淫,管不住孽根,三妻四妾一房又一房地添置进来,浑然忘却与尼姑白头偕老的誓言。
尼姑初时还百般忍让,然而夏矛变本加厉,令她嫉妒日盛。尼姑使计谋害夏生的娇妻美妾,或毒杀,或咒杀,千方百计极尽阴险,到了后来她也说不出自己是为了挽回丈夫,抑或是自己的心肠天生就是如此歹毒。
这夏矛亦非易与之辈,他对尼姑不过是一时兴起,得知尼姑谋害自己宠爱的妻妾,便心头火起。他暗中请来法师,筹措着如何解决尼姑。
后来,夏矛施计迷昏尼姑,活剥胸腔,亲手取下她胸骨、股骨、盘骨命人制成骨雕——他心知这尼姑修为,半仙玉骨造成的骨雕,亦别具威能,可保家宅平安。
此时,尼姑已然断气,他便将其尸身埋葬在宅中一处偏僻院落。
而后,这夏矛觉着这白骨塔雕缺些气韵,即又命人以羊脂白玉雕为质,以尼姑相貌为参照,将骨塔与玉雕像连结而成——由此,即成巧夺天工的白玉雕。
禅幽听罢前事,只觉这狗血男女所作之孽,全是自找的。女的慧根不净,男的天生贱格,两人结合倒也算是天造地设,佳偶良缘。当然,这心里想些什么,嘴上自然不能说破。
“……你与夏矛积怨,故此才幻化肉身,害他绝后?”
沈姨笑道:“夏矛一生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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