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少女弯了弯唇,想来对这婉拒之言十分满意。
夏生眉锁忧愁,良久才展眉启口:
“未知二位可曾听说过鬼神咒怨。”
李姑娘说道:“万物之怨皆由情生,只不知夏爷这桩是哀情孽情抑或是其他种种。”
夏生说道:“这事还得从祖上百年前说起,据说是祖上从宗族分支的兄弟中过继了一孩子充作养女,此女却是心术不正之辈,常以妖法害人。祖上便请了法师将其钉死在木棺之中,停棺七日后,棺犉却仍无法撼移分毫,又过三个月,祖上之母于闺中突然消失,婢女遍寻房间却从一堆华衣之中寻到了……鳖。”
禅幽使尽了力气撸直自己亟欲弯翘的唇角,正气凛然地问出一句:“然后呢?”
夏生续道:“……自祖上之母易形异物,那棺犉终是可以撼动;然而法师明示,此乃不祥之兆,棺犉不得入宗祠、葬黄土,法师以烈火焚然三天,此事方算了结。然而自那孽女死后,夏家的主母五十天年必会易形为鳖,据说是那孽女生前最爱鳖汤鲜美……”
李姑娘亟欲说些什么宽慰的语句,然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的人伦杯具实在有说不出的喜感。
夏生将如此这般的来龙去脉交待了遍,脸上也通红个遍,少顷又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索如何破解这道咒怨。”
他双手交击,不多时,两名仆婢以银盘为托,一左一右簇拥着一白玉雕像,款步而来。
即便是忐忑不安的子蛉也禁不住俯身注视——
只见银盘之上是一尊三尺高的玉女雕像,半启檀口,飘带萦绕,一身的宽袍广袖,一身的写意风流。玉女双手平托一圆盘,圆盘中矗立红玉八角塔楼,圆盘之中刻有游鱼,那塔楼竟也似依水而建。塔楼有六层,楼有八角,每一角面皆有六扇白玉窗,玉窗窗棂楼花雕刻极尽细致——如此精妙之物实乃禅幽生平仅见。当真是仙女掌中非凡物,白玉楼台凌霄府。
夏生挥退两名仆婢,将三尺高的白玉雕置于几案之上,说道:“二位姑娘,不妨再上前一步,这玉雕像还有别的妙处。”
禅幽上前,麻衣少女扯了她的袖子站在后方。
夏生取过一管细竹,往竹管中注了茶水,竹管靠上白玉仙女雕像,茶水便顺着竹管流进仙女半启的檀口。
下一刻,仙女鼻翼呼出白烟,茶水顺流而下,竟一直灌至那一双玉手,十指却是中空且与托盘相连,托盘中注入水流,触动机关,池中白玉游鱼得此活水,便顺应漂流,款摆畅游。
禅幽抚掌惊叹:“此物甚妙!”
夏生淡笑接道:“二位姑娘有所不知,更妙的还在后头。”
4)童言
且说潜渊捧着几块糕点,沿途走来、问了几个仆婢,才找着庭院的所在。
庭院那儿果然有几名孩童哄闹游戏,当中一名男童年纪最长,身穿紫缎锦袍,浑身上下掩藏不住贵气、却也透着俗气。
潜渊冷冷地看了一眼,便觉无趣,远远地坐在石阶上,小口地咬着手中的枣泥糕饼。
那紫衣男童从小就被长辈捧在手心,仆从的孩子与他游戏玩耍亦是百般忍让,一直以为自己便是世上最可爱、最讨人喜欢的孩子。潜渊这样往边上一坐,实在让他萌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胁迫感。
他两手叉腰,朝着石阶边上就喊道:
“我叫夏明德,这个院子里我作主,你快过来!”
潜渊只当没听见,枣泥糕依旧一块接着一块地吃。
夏明德便又将原话喊了一遍,那人却仍旧安安稳稳地端坐在石阶上,不啻是予他弱小的心灵造成沉重得打击。他大步踏上前去,一心只想让对方晓得自己的厉害,便一个旋踢过去,正正地将那人怀中的枣泥糕饼踢了满地。
“这些东西我家多得是,现在先陪我玩去,等下再请你吃。”
他只一心想跟眼前这人亲近亲近,却又恼他一直无视自己,张嘴的邀请被他说得霸气十足,倒成了命令。
潜渊也不嫌脏,一块一块地捡起地上的糕饼:“……这是我二娘给我吃的,不能丢掉。”
夏明德气得一跺脚,转头便向后面的孩子吼道:“你们都干什么吃的,还不帮他一起捡。”
潜渊捧着几块沾着泥土的糕饼,不言不语地转身欲走。
夏明德脸上涨得通红:“你不许走!我‘帮’你把地上的糕饼捡起来,你连一声谢都不会说吗?”
潜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本就是你的不对,还要我跟你道谢?”
夏明德听他说了这句话,也不论褒贬,只觉得一颗心蹦得飞快,竟是说不出的高兴。他拉过对方的手,问道:“你是谁,怎么之前我都没见过你。”
潜渊回答:“我是随二位母亲过来的,大娘揭了红榜,说要给这里的老夫人治病。”
夏明德哈哈大笑:“你娘真笨,这里哪有什么老夫人生病啊。”
潜渊面无表情,心中实则是万分焦急,不觉放软了声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我爹造了一座白玉塔,每次有人揭了红榜,他就将那塔拿出来给那些人看一下,然后‘嗖’地一声,那些人就统统被锁进塔楼了。”末了还加上一句:“这些都是我偷看他们谈话才知道的,厉害吧!”
~~~~~~~~~~~~~~~~~河蟹分割线~~~~~~~~~~~~~~~~~~~关于“襟姐妹”——我相信其他的古文献中一定会有更多更文雅的名词,但本人文力有限,实在只能想到这个……这个词的意思大概就是形容两个女的跟同一个男的发生过OOXX的关系,这个词带有贬义,起码我就是从一些比较下流的对话中听来的。
5)第一层
白玉雕的精致是禅幽生平仅见,而此刻的窘况也只能说是她生平仅遇的。
白玉雕可谓从里到外的光鲜,上述这句也绝对是禅幽的亲身体会,随着她与白玉雕塔从内而外的了解,她的体积也相应地等比例发生变化。
禅幽也来不及计较自己的境遇,扬起手来便朝倒在身边的子蛉左右开弓,还没过足瘾头,那人便已倏地睁开双眼,瞳眸瞠大,里面那黑珠子竟有一刹那闪过死寂与惘然。
麻衣少女猛地回过神来,五指骤然挥出,竟准确无误地攫住对方乱扇的肉掌。
白玉雕塔共分六层,楼有八角,每层却只有六扇红玉镂花窗。
麻衣少女蹙眉道:“命都快没了,还在这儿玩闹。”
禅幽嗔道:“呸,你怎知我玩完了。”
这句话刚落下,但见第一层的六扇红玉窗由里向外、整齐划一地尽数被挑开。
禅幽狠一咬牙:“这坏事怎么都全让你说中呢!”
说话间,但觉带着湿气的雾笼上塔雕,下一刻、三扇相邻的窗竟自外界喷进水柱。
禅幽啮咬指腹,扯下外罩的薄衫,正正朝着那三扇进水的窗户大喝一声:“封!”
薄衫染血,一分为三,猛地覆上前去,将那红玉窗门捂得死紧。
禅幽吮了指头的鲜血,刚觉松了一口气,便听见那趴在第四扇红玉窗棂旁的麻衣少女惊呼:“不好,他要将灌水进来了。”
一如之前所见,玉女像身有中空的门路,一直连接至托盘的玉手,玉手掌盘,手盘连接、内里中空;若盘中水满,自然便会灌进白玉雕塔。
两人初时只听见一连串一连串清脆的流水声自天际传来,水声却是愈来愈近,近得仿佛就在门外,近得仿佛就在脚下!
禅幽伸手探进衣襟,摸索一阵只闻水声连绵不断,她实在无暇思索,猛地向大门扑去,扬手之间将传说中的那道“古衡真人臻妙禅师座前取教的灵符”牢牢地封在两扇门框之间。
仿佛退潮的海域就在脚下,水流倒灌,似是徒然生出一双推手,逆转流向——
玉盘之中满溢的水倏然回流,淌进玉女双手,自中空连接的门路倒行逆施,终至流出少女檀口。
麻衣少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快步上前道:“这符箓法力无穷,绝非出自你之手笔。”
禅幽倒也不否认,只叹息道:
“早知这符箓灵验,我就该向那神棍多要几张。”
两人查看四周,并不觉异样之处,便只能顺着木梯到底白玉雕塔的第二层。
天工(六)
满布皱纹的双手颤抖着打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还有零星几点褐色的粉末,油纸包往中轴对称轻折,褐色的粉末往下倾倒,洒进了一盅汤水之中。那双颤抖的手执起木筷,于汤水之中搅拌一阵,再放下木筷时,双手已然没有当初的怯然颤抖。
她捧起瓷盅,面无表情地交给身后的婢女:“……将这个拿去给大小姐,就说是我熬了一天一夜的鳖鱼汤。”
玉梯呈旋形搭建,梯级宽度随回旋形状从右宽左窄到左宽右窄;每一级玉阶上皆刻镂着特殊的符号,符号镌刻于玉阶最宽的位置,因而就连符号的位置也是随旋形的弧度变化而变化,符号每阶皆不同,由最底端得一阶开始,颜色愈渐深沉,符文亦愈渐繁复。
禅幽见过不少华美宅邸,威严高塔,然而这样的玉梯却是从未见过,更别说是阶上的符文。
正因为前所未见,禅幽牵起子蛉的手,格外小心地一级一级地往上走;那子蛉显然是心不在焉,只不住地捂着额头,脸上的表情十分难受。
禅幽见状,还以为她不不习惯白玉塔的状况,便放软语调:“你再忍忍吧,我们总会找到办法出去的。”
子蛉用掌心狠狠地拍着自己的额:“不是的不是的,我觉得走着楼梯好难受,能不能不走啊?”
“但是也总不可能一直待在第一层,等着那个姓夏的淹死我们吧。”
“……不想在下面淹死,但我也不想这样头痛而死。”子蛉指着脚下踩着的符号:“这些都是代表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禅幽以齿啮指腹,依照脚下的符文、用指腹鲜血在衣摆上绘画其轮廓:“但是我们一直走下去,总会知道的。”
子蛉取笑道:“这是什么呀,你画得真丑。”笑语间,竟伸出手去揩了对方指腹上的血水——两人指腹相贴,指尖外溢着湿润,调笑嫣然,指间鲜血的颜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那人笑貌的明媚。
子蛉手上揩了鲜血,便在对方衣袖上胡乱涂鸦。
“干什么干什么,我这身衣服究竟还要不要了。”
“不要就脱了呗,反正你里面还衬着里衣。”
李姑娘恼羞成怒,几乎就要取出怀里的人偶将那人的衣服全剥了;然而仔细看去,那子蛉的太阳穴上竟是不自觉地一突一突地跳着。禅幽见状,不觉暗恼自己大意,带血的指尖往那人额上一抹:“……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子蛉伸手抹掉额上的血水,留在额上的赫然是一道蜿蜒扭曲的血痕:“你是想让我回去玦子里面吗?”
禅幽举起双掌,两手各自按上那一突一突跳着的太阳穴:“你还真以为我看不到啊……”
她轻叹一声:“要是痛得太厉害了,就回去吧。”
子蛉猛地甩开她的手,一连往上走了几阶,气得鼓起腮帮子;然而她背过身去没走了几级,又步下玉阶,走到禅幽身旁,抓起她的手,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是不是嫌我烦了,不想见我啊。”
禅幽叹了口气:“你别多想,没有这回事的。”
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只抓着禅幽的手快步的走上玉阶,及至终于到了白玉雕塔的第二层,她便作出那欢快的笑颜,轻松的说道:“现在啊,我已经不头痛了。”
禅幽没有哼声,更没有勇气去看对方故意做作的笑脸——她知道,子蛉的太阳穴其实一直在跳。
白玉雕塔的第二层入目即是一个巨大的滚油池,恍如溪流两岸、禅幽子蛉站于玉阶开外,距两人大概五步开外即是沸腾的油河,滚油池足有夏宅主厅大小,渡过滚油池方是对岸,对岸处则有通往第三层的玉阶。
二人光是站在玉阶处,就已经能感受到油河的高温炙热,滚油传出的气味让禅幽打了好几个喷嚏,捂鼻而行终于得以接近油河,然而她却说什么也不肯放下捂住鼻子的手,就连空气里,高温蒸腾出来的水汽中也和着热油,她光是站在油池外,就已经觉得自己好像被剥了衣服涂满了滚油,正准备下油锅。
油池中有一叶扁舟,此扁舟并非木船,质地乃是精铁所制。铁舟相当窄小,仅容一人于上踮脚站立,加之精铁易于传热、且表面光滑,站于其上双足必须忍耐高温的炙热方不致打滑落进油锅。
铁舟上站着一玄衣女子,此女衣衫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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