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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此言差矣。文和此前曾说过,若要得人忠心,有取道、取心、取信,上中下三策。侯爷安排马超在茂陵旧地驻守,不过是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取了他信任。若要让马超这样经过了大变故,防备心极重的人真正死心塌地为西凉办事,还需要下一番功夫。若要取之,必先予之的简单道理修远自当明白。”
修远的视线越过贾诩青白的侧脸,默默看着窗外的新雪,磨蹭半响才直视着贾诩的眸子反问:“贾先生处处为西凉精算谋划,思虑良多。修远反倒记不清先生是何时得了侯爷信任,一直在破落的西凉城死心塌地呢?”
“正因为侯爷还没有完全信任我,我才要更加尽力的为西凉谋划,反过来说,侯爷和军师的忠心,我还未曾取得。”
“先生笃定我和侯爷有朝一日会弃城而去?”
“若是于吉仙师借军师之力过了命**劫,军师以为他还会安分留在西凉城中么?”贾诩并未正面回答修远有些咄咄逼人的问题,而是不着痕迹的把话题转移到于吉身上。
修远把视线从贾诩削瘦的面颊上移开,轻轻把茶杯放在案几上,长叹一口气已然败下阵来:“贾先生算无遗策,倒是修远唐突了。先生分明是一直是在为自己谋划个盛世江山,自然不余遗力,至于我和侯爷不过是先生的陪衬罢了。”
贾诩苦笑着呷了一小口茶到喉咙里润润嗓子:“大智如愚,大勇若怯。如果现下坐在贾某人对面的是侯爷,恐怕文和已经人头落地了。在任何时候,侯爷都不会让什么人能越过军师去。在下所倚仗的不过是军师足够聪明罢了。”
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话,修远手中的茶水早已冰冷如冰,就连樊稠留下的糖炒栗子也已经不复方才的柔软,修远什么也没多说,起身离开了贾诩住的院落。
刚一出门,就看见吕布大步流星的往这边赶了过来,修远扯了扯身上的狐皮裘袍,没由来的觉得有些冷,知道看见吕布口唇间呼出的热气,心情才开朗起来:“奉先,和张辽高顺他们都交代好了么?”
“当然,高顺还帮我从鬼面营里选了四个格外机灵的跟着,现下已经去准备船了。”
“既然没事,奉先和我一道去茂陵看看马超吧。”
“要骑马么?”吕布有些意外,修远在这个时间还要特地去茂陵一趟。
“不如侯爷背我去?反正小时候奉先也经常给我当马儿骑,权当是重温一下那些没烦恼的日子吧。”
吕布敏锐的察觉到修远语气里的苦涩,自然好脾气的笑着应承一下,当即就把他背在背上,疾风一般掠出城去了。
“奉先,你不问我原因么?”修远趴在吕布背上,声音越发低落了些。
“我问了,你心里会好受些么?”
等到两人出了城,吕布把速度慢了下来,专心和修远聊天。修远重重拍了吕布的脑袋两下笑骂道:“全天下就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儿过的欢脱。”
吕布歪着头,注视着修远的眼底有亮光闪过:“我的心肺全都交给清河一人了,其他的事自然都是没心没肺的,所以我一见你不高兴,心里就疼得很。”
修远把冰凉的手指插…进吕布颈间,心里的郁闷就如同被温暖驱散的冷气一般很快就消失在吕布毫无预兆的情…话里。
“奉先,等江东的事了了,我们就随便找个地方去隐居吧。”修远仰起脸看了看天上灰蒙蒙的云块,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疲惫。
“嗯”吕布答的很干脆,随即整个人都柔软下来,恨不得现在就把肩上的人含在嘴里温存一番。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修远细弱的呼吸声逐渐匀称起来,竟是才起来没多久又睡了过去。
☆、第53章 茂陵城清河落泪
新雪初晴,就连阳光也格外干净。
吕布背着修远,慢慢的顺着茂陵重建的新城走,大概是因为下雪的关系,集市上的人不多,倒是又不少百姓趁机把蜡染的衣服晾出来见光。扶风族人一直都在黄沙遮蔽的荒原上活动,直到马腾平匪有功被汉献帝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大部分的族人才在茂陵城安定下来。
马腾虽胸无大志人无长才,待城中百姓却是极好的。好在吕布一收归茂陵就把马超派来驻守,百姓们才安安稳稳的没闹出什么乱子来。加上这两年,西凉本城并不向周围的小城收税,生活才越发好起来。
至于吕布和修远,城里基本是没人认识的。他们两人就这样闲庭信步的走在茂陵小街上,有不少百姓在窃窃私语,扶风本就是少数民族,断袖龙阳之风极重,反倒收获了不少真心的祝福。直到吕布一路走到内城门口,却正碰上马超从城内出来。
马超和吕布四目相对,随即直挺挺的半跪下去:“马孟起拜见侯爷。”
吕布摇摇头没说话,修远却已经醒了,笑着叫他起来:“马将军不必多礼,我们只是顺道来看看,早就听张辽说起过,茂陵蜡染的布艺很是漂亮,难得得了空,就让侯爷带我过来看看。”
“军师说笑了,蜡染再好哪能比得上江南锦绣,臣幼年随父亲到洛阳去,曾听人说起过,江南手艺好的绣娘能在一个荷包上绣五条锦鲤呢。”话一说开,气氛自然轻松下来。
修远索性也不下地,就这样让吕布背着进到了内堂。马超微微诧异,却没再开口说话。
“马将军既然曾去过江南,不知此番能否随我和侯爷一道到吴郡去走一遭,也算是当个向导?”到了内堂,吕布自是在主位坐下,而修远也只是半眯着眼坐在吕布腿上,大半个身子还斜斜靠在吕布胸前,半点没有另找座位的意思。
马超坐在下首则一直在细细思考修远话里的深意,吕布封侯是人尽皆知的是,他与孙策交好曾数次去江东游猎也不是什么秘密,而自己甚至没去过江东。经过金城韩遂一事之后,马超仿佛是一夜成熟,处事极为老练谨慎。西凉城的军师和主公在离开之前特地到茂陵来提点一二莫不是对自己不放心?
想到了这一节,马超虽隐隐有些不快,却又觉得不信任他是理所当然,当即又半跪到地上,要表忠心。修远眉眼轻佻,轻轻摇了摇手腕:“不知这内堂里的人有几个得了马将军信任?我和侯爷此番秘密前来,自是有重要的军机要和将军商量。”
修远这么一说,马超面上也严肃起来,当即把内堂的侍婢小厮们都打发下去。又带了庞德和马岱上来:“庞德与我乃是发小,自是可信马岱是我从弟,也是被曹贼屠戮之后唯一活下来的亲族。除此以外,金城、茂陵两地我再不信旁人了。”
修远斜斜扫了马超一眼,微微颔首:“既如此,奉先你就先去门外守着,谁人若要擅闯,格杀勿论,你武艺高强,到外面去也防止有什么人借着内力偷听。”吕布虽有些不放心,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修远闹别扭,沉默的点点头就到门外守着去了。
马超原以为吕布和修远此番前来是变着样儿敲打他,没想到竟是要商讨些极为机密的事。心里顿时有一股暖流淌过,连带着面上一惯的疏离也淡了不少:“军师这般谨慎,竟要让侯爷去守门,想必带来的消息也是非同小可吧?”
修远并未接话,只是慢条斯理的拿了案几上的茶水来细品了几口,一时间整个内堂的气氛十分凝重,没人再开口说话,扶风族的红茶风味极为独特,修远连着喝了好几口,直到杯子里的水都少了大半,才冷冷的开口说话:“马将军到侯爷麾下也有些时日了,自当明白西凉城现在的处境。虽说侯爷勇武驱逐了周边的异族,但曹魏大军在河北遥遥相望,虎视眈眈,西凉地广人稀,又刚刚经过一轮不大不小的内乱,若是曹魏大军真的兵临城下,恐怕会有一场苦战。
去年新年之前,我就派了陷阵营的死士和暗卫到江东去打探消息,本想着侯爷和江东孙策私交甚笃,或能相互照应一二一同对抗曹魏。却没想到在江夏城意外发现了曹魏军师郭奉孝。马将军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郭嘉举‘十胜十败’之论在官渡大破袁绍逼死袁术的时候,马超还不过是个只知道练武的半大孩子,听修远这么一问,自然莫名其妙直摇头。倒是庞德曾跟着韩遂打过一两场硬仗对郭嘉有所耳闻,连忙出声替马超解围:“我随韩遂出征时,曾听帐前的幕僚们提起过,郭奉孝智计百出极为厉害,早年自离袁术投奔曹操,曹操与他关系极为亲厚,出则同车,食则同桌。”
修远本没指望他们说出什么来,没想到庞德知道的还极为详细,顿时多看了他几眼,开口称赞:“庞校尉真是少年英雄有勇有谋,没想到小小年纪就对军机要事如此敏锐,假以时日必会成为一员猛将。”
修远嘴里虽然说着称赞庞德的话,视线却一直有意无意的落在马超脸上。见他从头至尾都带着淡淡的笑意,神色坦然毫无芥蒂。当即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对贾诩的诸多设计也愈发信心十足起来。
反倒是马岱年纪小,还是少年心性,见修远一直夸赞庞德,有些沉不住气:“军师不是有军机秘闻要告诉哥哥知道么?怎么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修远本马岱打断了,倒也不恼,索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正因为曹操和郭嘉关系亲厚,所有我特意派鬼面营的探子们早早把郭嘉在江夏的消息送到许都去了。”
马超听修远这么一说,当即反应过来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军师的意思是,曹孟德可能亲自去江夏接人?”
到底是冬天,不过半刻时间,修远手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他颇有些的失望的把茶盏扔在案几上,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没错,马将军全族都遭曹操这个奸…人所害,我和侯爷觉得这次倒是个机会,所以有意带将军一道到吴郡去。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马超毫无预兆的得了这么个大消息,整个人都因为太过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孟起感念军师和侯爷恩泽,如此大事还不忘特地前来告知,此去江东,马超誓死追随侯爷。”
马超的答案早就在修远的设计之中,他皱着眉头又把视线投到庞德和马岱身上:“马将军驻守茂陵,此时离开,不知城内防务如何安置?既然曹操要亲自去吴郡,那么抢先出兵把西凉的隐患除掉也是有可能的。”
修远话没说完,庞德和马岱已经按捺不住要表忠心:“军师和侯爷请放心,马超随侯爷到吴郡去刺杀曹贼,我们自会好好守住茂陵城,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只要能让马超和他们一起到吴郡去,修远的目的也就达成了,茂陵在西凉三城中位置最为靠后,即便将来真的大军压境,也不大可能有什么危险。故而修远对庞德和马岱接管城中防务也没多说什么,甩了甩衣袖就从主位上走了下来:“话已带到,我和侯爷就先回去了。一个时辰之后,马将军到西凉内城来和我们会和便是。”修远说完也不等马超他们应答,就推开内堂的门和吕布一道走了。
以吕布的耳力,修远刚才的话自是一字不差的被他听了去。等修远一出来,他就迫不及待的开口发问:“清河这是什么意思?若是真对马超有怀疑,只要让我们把他们都杀了就是,何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让他自己去吴郡送死?夏侯本家高手众多,若真是曹操亲自去,区区马超又岂会有什么机会?”
“奉先为何对我如此信任言听计从?”修远好笑的看着吕布在那抓耳挠腮的着急,却并不直接把贾诩的御人之策说出来。
吕布虽然对修远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还是习惯性的想了一会儿给出了答案:“我之所以信任清河,自然是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在,料定你不会害我。”
“侯爷所言不错,试想一下若是我和奉先是在你被封了温侯之后才认识的,你还会对我这么放心么?”
眼见修远的问题越来越离奇,吕布想都懒得想,直接把修远整个人都抗在肩上,风一般飞了出去:“看你这个小坏蛋还敢不敢和侯爷说这些有的没得,侯爷我是个急性子,没耐心玩你们军师的那一套弯弯绕绕。”
修远被吕布麻袋一般抗在肩上,只觉四周风景急速后退,不一会儿就头晕眼花的开始讨饶:“凤仙儿,你快放我下来,我受不住了头晕。”
吕布一听修远身体不舒服,才反应过来他本是死过一次的人,当即把他放下来,吓得脸都白了:“清河你没事吧,是我莽撞了,忘记你身体一直不大好。我给你渡点内力过去暖暖身子。”说着就手忙脚乱的渡了许多真气过去。
修远苦笑不得的僵立在原地,不过片刻眼眶就泛红了。
这下吕布可真慌了,忙不迭把修远搂进自己怀里,一双大手细细在他背上摩梭着:“清河你哪里不舒服,别气了,我再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