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风流,别人不准置喙。乐绍成回头冲着萧鸿渐道:“公子,今日让你见笑。”
“不碍事不碍事。”萧鸿渐陪笑,看了一眼小妹,“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是家妹乱闹,前辈别与她一般见识。晚辈自会管严下人的嘴。”
“如此我先谢过公子。”
萧鸿渐很自觉,拉着还不能善罢甘休的萧灵惜往外走,一干下人随之跟了上去。萧灵惜还要挣开他的手,两人暗中较劲,谁也管不了谁。末了从门外还传来萧灵惜一声大吼“这事没完”。
此后,屋内忽然归于寂静。
乐绍成叹息一声看着儿子,“异儿,你不该说谎。”
他的话像针,在渐渐降临的黑夜里划出伤痕来。而无异顶着丝丝刺痛迎上了,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可乐绍成什么都没有讲。乐绍成转过身,也要在下人的尾随下一人离去。
“此事也许过一阵子就会传开,你好自为之。过二日我再来看你。”乐绍成走前道。
他能给自己的唯有这么一点接受的时间,然后他的身影真的消失于门外了。来得匆忙走得仓促,宛如一阵雷雨,除了很快恢复干涸的土地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谢衣自始至终站在那。他知道萧鸿渐是带着兴味打量了自己许久,且自己一直被萧灵惜视线牢牢锁着看着。他也知道,乐绍成自打开头那一问之后,再也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这不是个计划外的表现。他可以理解,却仍然展开苦笑。他不懂自己方才是否在期待什么。承认吗?宽容吗?不得不说跟无异在一起久了,他开始对这些原本属于梦幻的东西有所幻想了。可理智告诉他不。他是一个刺目到仿佛不存在才好的存在,他是这里的一颗钉子。
“师父……”无异回过头来端详着他的神色,“你别想了。”
“我没想。”谢衣微笑,“来,我们把这再收拾收拾。”
他低头指挥起偃甲。偃甲很乖,听命行事。谢衣蓦然想起许多许多年前他与沈夜无数次争执过后,他也能从沈夜眼中、话语里接收到丝毫不退让、不包容的凉薄。这与今天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却唤醒他同样感受。他在当时也总是寄情于这些听话的偃甲,它们动着,只听自己的命令。他想创造生命,也想创造人心。而人心终究是各有各的执着罢了。
“师父,你可千万别有什么压力。反正也瞒不了多久,这样也好,兴许以后我们都轻松了。”
胡说,谢衣想,只有这事瞒在鼓里你才轻松。
“师父。”
那小子一下拽住他的胳膊,“你别不理我啊。”
我没有,谢衣想说,然而他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来。
“师父?”
谢衣摇摇头,推开那些偃甲,径自往屋里去。他不是愤怒、悲伤、怀疑,都不是。因为那小子很坚强,这些东西一律都被他赶尽杀绝。谢衣此刻只是纯粹的茫然。
一种“本应如此”,却在实际发生时难以认可的茫然。我是否太小看下界这个大地方了?谢衣蓦然想。
“吱呀”一声推开门,谢衣走进去,半晌陷在椅子里面。而无异紧随其后跟上来,带着一身凛冽的天气,二话不说便低头吻住了他。
第64章 我爱他
他的吻一贯野蛮灼热,荡着少年人的能量把理智驱散开去。谢衣随后扳正他的下巴换自己入侵,随之而来的热烈与僵硬互相粘着,分开也要睫毛挂着睫毛。“我没什么,”谢衣说,“但你的确不应该和你父亲说谎。”
无异眼光黯然,“我怕万一。”
他伸出手指来,从谢衣发丝中间穿过去,沿着眉梢下皮肤上一段浅浅纹路。“师父你别走,别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离开我,我不要。对我好的人很多,我犯不着你‘为了我好’。你心安理得地让我对你好就行了。”
谢衣垂下睫,“我几时说过要走?”
“我这是……我这是防患于未然。”无异一屁股坐在床边上,又抬起头,“就算你走,我也会翻遍天涯海角六道三界寻你回来,无论失去什么、付出什么代价。如果师父你情愿我这样,那……”
“——好了,别乱说话,我不走。”谢衣摇摇头,“知道你本事大主意也大。唉,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一个魔障徒弟。”
无异拉起他的手腕,指指自己脸蛋:“师父罚我吧?”
谢衣戳着他,“吃错什么药,还讨起罚来了。”他定睛对着他,“难道你以为我能没有你么?”
无异一怔。
“……师父你刚才说什么?”
谢衣抽回手,揉揉手腕子,“我说完了。”
“啊?”无异气恼地砸自己脑门,“不行,再说一遍!”
谢衣伸出手掌来垫在无异的拳头和脑门之间,“别砸了,砸傻了没人管你。”
无异顷刻之间那个委屈、后悔、不甘,巴不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装满了凝音石。可他自己不争气,刚才折腾一道,现在一边闹一边犯困,围着谢衣脑袋就往下垂。谢衣在他脑后轻轻结了印。——法力恢复有限,哄这个人睡觉还足够。
随后他将无异抱上床,心道这小子人瘦了怎么反而变重。谢衣拿了床新被子罩上他,又烧上炭火,方算忙完。
夜静也寒。谢衣低下腰,下唇落在无异的唇缝上。轻柔鼻息吹拂着他,像新鲜遥远的光。他生命的前路在这一段里是有斑驳斜影的,变了质的,回不去了。这小子用尽他所有能量,单纯而蛮横地绑架了复生的自己。
乐无异其人的立场原与那个陷入迷恋的萧七小姐没有分别,可他确实有本事也有主意,而且出现得恰到好处。人与人之间要这一点命运的眷顾,谢衣怎会不知天行有数?碰见谁了就是谁。现在,他情愿这小子多休息一会,少受一点伤。
下了这样的决心,谢衣叩响定国公府的门。
万幸没有旁人,乐绍成仍是锁紧眉头在院子里练剑。
今天早些时候唯一的访客令乐绍成几乎陷入深渊而未能恢复,而这第二位也差不许多。他走去开门,并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来者何人。白衣胜雪,神色宁静如湖水。
这是乐绍成第一次在如此切近的距离内端详儿子的爱人,这个人说不出岁数,有极年轻的英俊面容,表情却仿佛累过万年风霜。他坚持而妥协地站在门外,几乎从白茫茫的夜色中完全孤立出来,是能令人咽下所有准备好的台词一般的炫目存在。
乐绍成很想说,这里不欢迎你。
傅清姣听到声响走到院门口,在片刻的大惊过后率先打破寂静。“谢大师?”她失声道,差点将要行礼。
“哎,不必。”谢衣微微抬手制止了她。这只是很短的一瞬,很快谢衣便回到了那个谦恭的姿态,“乐先生,能让我进去坐坐么?”
乐绍成感觉自己脑袋不大够用了。
傅清姣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不明因果的人。她欢天喜地将谢衣迎进院子,一边还道应该遣仆人去将无异那小子叫来。在乐绍成分辨不出善恶的脸色陪衬下,谢衣只是一径苦笑:“我正是从他那里来的。”
傅清姣只当谢衣不是凡人,所以见他童颜不老亦毫无芥蒂。“大师此次来长安是为了什么?打算留多久,可有什么忙我们能帮么?”
“那个,咳,那什么。”乐绍成咳嗽一声,“夫人,能不能先帮我……引见一下?”
“哎呀你瞧瞧我,好容易见到谢大师真人,太高兴了。”傅清姣笑呵呵地道。“是啊,”谢衣附和,“上次看到你,你还是采薇身边一个小女童。”“可您却一点没变,还是这么仙风道骨。走在天街上得有好多小姑娘偷看您吧?等以后我们这些人都作古了,您这模样怕也不会改变。”
“不敢不敢,”谢衣弯起眼睛,“现在谢某恐怕已是一介肉身,与凡人同寿,未见得会比清姣你活得长了。”
乐绍成刚才还说着要引见呢,这会也听傻了。傅清姣一惊,“这又如何说?”
谢衣自己并非很在意的模样,“令公子数年前曾去过一趟巫山,那时谢某与他正在查同一座墓穴,奈何中途发生不测,墓穴坍塌。谢某本应死在那里,结果却被令公子救了出来。当时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谢某随之法力全失,连偃甲都要靠令公子驱动,再到如今白头发都有了。前阵子谢某一直生活在族人之中为部族的生存略尽绵薄,原先的朋友得知这个情况,查了一查,猜测谢某已经失去了上古神灵的庇护之力。”
说完谢衣又笑了笑,“如此倒好。”
“您可别这么讲。”傅清姣赶忙道,“未准只是一时的呢,几根白头发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亦有可能,那便借吉言。”谢衣并不执着于此。
“那这个情况,异儿他……”
“他并不知晓。还请清姣帮我瞒一瞒,他那孩子认死理,若是叫他知道,或许又要闹一闹了。”
“应该的。”傅清姣生出一些做母亲本能的怜悯,“那孩子自小便崇拜你,一天倒要念叨三回,比念叨我们做父母的都勤快。前几年他好容易拜了师父,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上进起来。他能有今天我应该好好谢谢您才是。”
“不要客气,谢某做的一点微薄之事,或许还比不上我所犯下的罪孽。”
“您这又是说什么话……——谢大师?”
在傅清姣惊诧的表情里毫无预警地,谢衣静静站起身来,一挥衣摆而一膝堪堪落地。他稍稍抬起的面容是冷冽坚决的:“几年来谢某一直与无异共同生活。”
乐绍成不知说什么好地别过了脸。
傅清姣半天没反应过来,“那、那又怎么……”
谢衣迎着她的一双眼睛,“或许就是你所想的那个意思。”
这是个奇怪的场景。谢衣很明显地由于种种原因并不在意前后辈或上下级这样的事,但傅清姣就不同了。她能看到谢衣的年轻,但却直到如今才直观地感受到这种年轻。这意味着她的儿子会毫不奇怪地沦陷进去,而她竟在短暂的时光中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傅清姣卡壳半天之后又打起了结巴,“这、这合适吗……?”
谢衣稍稍低头,“是不大合适……”
“——不是,我是说,那个,谢大师,跟我们家那个傻小子在一起,这个,太糟蹋您了……”
乐绍成瞠目结舌地回过头来。
傅清姣瞪了他一眼,然后还想说点什么,无果。“大师,你快起来——”她道。谢衣沉下心,忽然开口:“我爱他。”
那声音低沉清澈,拂去了黑夜表面所有尘埃。
谢衣少顷站起身,对着乐绍成微微颔首:“其实我就是来说这句话的。请您不要怪罪您的儿子。”
乐绍成压低眉毛,“一个巴掌拍不响。”
“您说得对。”谢衣拢了拢衣襟,“事实如此。”
乐绍成迷惑了,“像您这样的人,为何会犯这种错误?”
“错误吗?”谢衣略一沉吟,“可能因为我族对此并无太多忌讳。不过即便我是个中原人,会因此顾虑更多、会裹足不前、甚至拒绝这事情的发生,我却仍然不能否认自己的感情。”
“我不明白,恕我无礼,”乐绍成紧盯着他,“你们不仅都是男人,而且还是师徒。就算你说你们族人没有这样的规矩,可刚才我过去时,你很显然也并不如现在这样毫无心虚。”
“那个,绍成……”傅清姣暗暗拉了拉乐绍成的袖子,“别这样。”
“是的。”谢衣道,“然而现在我不会心虚了,因为我已经看出来,您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乐绍成被妻子拽着,又被戴了一顶高帽,脸色阴晴不定。谢衣不便再赖在这里,过不多时告辞离去。
他回到家时,无异还保持原样睡在那。
谢衣走到院子中央,抬头看了看挂着残叶的树。今天夜里只有他们两个在家里,仿佛他们刚刚来到长安的时候,万籁俱寂。他想起那小子当时病病歪歪的,而他一心怕他死了。此情此景,别说乐绍成觉得荒谬,就算让很久之前的谢衣自己来说也万万设想不到。
而无异此刻就睡在卧房当中,呼吸匀长,谢衣是如此习惯。
等谢衣洗漱一番跨上床,那小子倏地睁开眼:“师父去哪了?”问。
谢衣躺下来,“你家。”
“呃……去我家做什么?”
“没什么,”谢衣翻了个身,“告诉清姣我跟你在一起。”
“娘亲怎么说?”
“没说,要给他们考虑的时间吧。”
“那……师父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师父骗人。”无异嘟囔,“就算是为了我,师父也肯定不会跟老爹吵架,没准还被老爹数落了一番。再说要真是这么简单,师父何必背着我过去。”
“对,骗的就是你,你太聪明了,我真巴不得你傻一点。”谢衣不理他,对着墙道。
无异卷过被子,把谢衣拉过来。他不唠叨,就这么直接裹着睡。反而是谢衣一直毫无困意,陷在床褥中,连天色渐白都无知无觉。
第65章 团圆
这一个天明似未超出过每日日头东升西落的范畴,而谢衣因为天大亮才感觉到一点朦胧睡意,好容易睡着了,无异实在不忍吵醒他。
无异走出门外发现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拐过街角,又看见一只影子绕着墙角晃来晃去,大太阳底下格外鲜明。惯见了这样的情景,无异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