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苍荷被他猝不及防伸过来的手触到，手指尖的凉意如奇异的电流般滑过他的身体。
莫苍荷一抖，把脸给垂下了。
陆小凤不在意，一寸寸摸着莫苍荷背脊上的皮肤，连声道：“不错，不错，这薛简春的医术果然可靠，你瞧瞧，昨夜发紫的皮肤已经褪色了。那道冰箭射的伤口也愈合了，只留下一个粉色的疤痕。我想，不久就会全部消失的。”
莫苍荷喃喃道：“陆兄，谢谢你……”
陆小凤一拍他的肩膀，豪气道：“谢什么？你我是朋友，我陆小凤最重视朋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朋友有难，陆小凤岂能不帮？”
莫苍荷淡淡地笑笑，朋友……这个词对他来讲，还蛮好用的。
薛简春在外头敲了敲门，大声道：“我可以进来么？没扰到你们的好事吧？”
陆小凤不屑道：“爱进来不进来！”
薛简春听到陆小凤神气活现的话，立马笑开了，道：“快点儿穿好衣服，免得让我看见不该看的！”
莫苍荷听到这句话，想起昨夜薛简春胡乱猜测的那些话，脸上就泛起了暗红，趁着陆小凤不明所以的劲儿，他赶紧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薛简春跨进门槛，笑声如雷，“哈哈，我太高兴了！陆小凤，说不定你是福星啊！”
陆小凤坐在位子上，喝了口茶，问道：“你又要娶一房老婆了，那么高兴？”
薛简春立马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胡说什么？！我高兴是因为今个儿清早，燕娘从娘家回来了！她还十分贤惠地为我穿衣叠被呢！你说，是不是自从你来了，我就转运了？”
陆小凤淡淡道：“你不怕燕娘来找我叙旧情？她在哪儿？我去和她谈谈……”
薛简春不悦，伸手拦他，道：“你去什么？你要去了，我就用针扎你！你这儿不还有人么？”
说着，他努嘴指了指莫苍荷。
陆小凤看看一旁静坐无言的莫苍荷，立刻心领神会，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头，笑道：“薛神医说的甚是。哈哈……”
莫苍荷的体力没有恢复，脸色依旧苍白，虽然碎心之毒解了，但为此消耗的内力不是一时半会儿补得回来的。
薛简春看了看莫苍荷面无表情的脸，问道：“莫公子是不是心累体虚？我可以为你配几副安神补力的药。”
莫苍荷摆摆手，道：“谢薛神医好意，在下t体质不错，过几日就好了。”
陆小凤接道：“那么就有劳薛神医了，我们想在这里停留几日。待莫兄身体恢复后，我们再走。”
莫苍荷讶异，连忙推辞道：“不必，我们得立即起程赶往扬州，否则时日不够。”
陆小凤也很坚持，“你的身子要紧，我们不急。”
两个人争来争去，薛简春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担忧，打断道：“陆小凤，我看你们还是快走吧！洛阳现在不是久居之地。”
“为什么？”
“因为……”薛简春有难言之隐啊，“总之你们还是今日就走吧。我会给莫公子配些药丸，待他体力不支时服用。”
陆小凤强硬道：“我们就赖着了，你不说原因，我就不出这间房！”
莫苍荷扯扯陆小凤的衣袖，对他表示无奈。
薛简春简直想仰天长叹，“天啊，这不是活脱脱的无赖相嘛！”
陆小凤嘿嘿一笑，道：“薛神医，我在这儿一直待下去，你说燕娘会不会半夜来瞧我？”
薛简春怕了他，顾燕娘就是他的软肋啊。
“我说，我说还不行么？”薛简春投降了，他老实道来，“欧阳情那女人果真恶毒，她说动用武林之力追杀你，就真的如此。你知道她这回把谁找来了？”
陆小凤想起欧阳情那张又美丽又恶毒的脸，想起她中了幻真散破顶而出的模样，就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不知道她是否回扬州退婚去了？
“怎么？她难不成把西门吹雪找来了？”
陆小凤凉凉地这么一说。
薛简春露出“你真神了”的表情，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陆小凤下一刻便从凳子上滑坐到了地上，莫苍荷连忙去扶起他。
“陆兄，你也有吓趴下的时候？”莫苍荷忍不住偷笑道。
陆小凤爬起来，什么也不多说，道：“薛神医，给莫兄准备些药丸，我们等会儿就走。”
薛简春点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你不想与西门吹雪交手，但不幸的是，西门吹雪已经到了洛阳。我看你往偏僻的北门离开吧。应该碰不上西门吹雪。”
“你怎么知道他来洛阳了？”
“据手下人报，一个满身杀气，只穿白衣，手中还无剑的人，成天走在大街上，谁能不注意？”薛简春是没见过西门吹雪，但他的名声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莫苍荷问道：“陆兄，西门吹雪不是从不听人摆布么？他可以去杀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也可以对任何人见死不救。那他为何肯听欧阳情的话，来杀身为他好友的你？”
陆小凤捋着小胡子，苦笑道：“反正对西门吹雪来说，朋友也是追杀的对象，这并不稀奇。我好奇的是，欧阳情开出了什么条件，能够请得动西门吹雪？”
对啊，欧阳情许诺了什么，西门吹雪会答应走出他的山庄，千里迢迢跑来洛阳杀他最好的朋友？
陆小凤不得其解。薛简春和莫苍荷更不清楚。
现在怎么办？
只好先逃了。
逃跑是个技术活，有讲究有内涵。假如方法得当，不仅可以逃之夭夭，往后还可以高枕无忧。
陆小凤其实不屑于逃跑，可他经常逃跑。躲女人，躲仇家，有时连他自己也要怀疑，自己的轻功是否是为了逃跑而练的。
趁着西门吹雪还没找上门，赶紧开溜。若只有陆小凤一人，便好办了，往哪儿蹿不是蹿啊？可还要带上莫苍荷……
“莫兄，我想你还是留在洛阳吧，薛神医好照顾你。此去扬州十分危险，我要是死了，烂命一条，再搭上你，我心里有愧。”陆小凤前思后想，想出了这么个烂办法。
莫苍荷本身换好衣服都打算和他一起走了，陆小凤竟然在圣医门大门口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莫苍荷不语，咬着下嘴唇直直地看着陆小凤。他想看穿陆小凤的心，他到底什么意思？为他挡箭，为他中毒，两人都在鬼门关溜了一回儿了，他还这么看待他。
“陆兄，不是说好一起去扬州的么？你是不是嫌我……累赘？”莫苍荷的瞳仁如星辰般璀璨，干净透明，一眼望下去，让陆小凤突然间失了魂。
陆小凤有时的确缺一根筋，他总以为自己考虑得周全，把别人保护得很好，其实这些在别人眼里，都是自作多情。
莫苍荷的眼神让他感到心底微微发酸，可能是自己错了吧。莫苍荷只想跟着自己去扬州见识世面，顺便再完善他的江湖兵器簿。自己有什么理由不让他跟着呢？
“莫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怕你再次受伤……”陆小凤顾虑道。
莫苍荷坚定地摇摇头，道：“江湖中人，怕什么生死？你陆小凤的命不值钱，我莫苍荷的命就价值连城？”
陆小凤被他一训，愣愣地与他对看一眼，不禁两人哈哈大笑。
似乎不算心结的心结就这么化解开了。
该走了。
陆小凤转过身，打算引着莫苍荷穿街走巷赶往北门。
可他的脸就在那一瞬白了。
不为什么，只为，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实在不想碰面的人。
西门吹雪。
是他，白衣着身，一尘不染，面容冷峻犹如冰霜。
他的手负在身后，没有剑。别人以为他没有剑，其实他有。
他的剑在何处？
在他心中。
陆小凤以为可以顺利逃出洛阳城的，但还是晚走一步。
大街上一时间人去街空，除了陆小凤、莫苍荷与冷如寒霜的西门吹雪，再无第四人。
或许是薛简春的先见，知他们已走不出洛阳，便遣散众人，让出一条大路，好让陆小凤他们逃走，亦或是让西门吹雪莫伤及无辜？
怎么样都好。
这些对陆小凤来说都不好，不好极了。
莫苍荷贴近陆小凤，低语道：“陆兄，怎么办才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颤抖，陆小凤知道莫苍荷在害怕，怕到时候陆小凤死了，他莫苍荷为他收尸。
“西门兄，别来无恙。”陆小凤先打招呼。
西门吹雪道：“我无恙，可你有事。”
陆小凤深知西门吹雪的脾气，除了剑，几乎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他那颗寒冷的心。
“西门兄，可否给个在下非死不可的理由？”陆小凤道。
“给不了，死人不需要理由。”
西门吹雪手中并无剑，他如何杀得了陆小凤呢？
陆小凤执意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杀我，可碍于我是你的朋友，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哪时杀我，我都无怨，可今天，我非得知道你杀我的理由。”
西门吹雪本是无动于衷的，因为他为剑而生，有时朋友也可以为他的剑而死。
不知为何，陆小凤看到了西门吹雪的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那里藏着不可见人的秘密，西门吹雪要杀他的理由。
“陆小凤，今日你非死不可。尸体我会给你收着。”
西门吹雪说罢，调动起周身的气流，他的内力在一寸寸散发出来，他要用他的剑，杀死陆小凤。
“且慢！”陆小凤硬勉强抵制住西门吹雪强大悍人的气场，再这么下去，陆小凤一定会死在西门吹雪无形的剑锋下。
“你有遗言可以对我说，或者，对你身旁这位说。”西门吹雪看着已经面露痛苦之色，捧腹倒地的莫苍荷，说道。
陆小凤看了一眼莫苍荷，心中不免焦急，他才刚摆脱七日碎心的折磨，难道这副羸弱的身体还要被西门吹雪的内力震碎么？
“西门兄，你我朋友一场，欧阳情许的承诺，不一定我陆小凤不能给。你只要不杀我，我就竭尽全力帮你。”陆小凤开始游说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杀你是必须的。我从来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至于欧阳情给了我什么承诺，你要么赢了我，否则见阎王的时候再告诉你。”
陆小凤有了一丝希望，道：“赢你？就是说只要不死在你的手上就可以了？”
西门吹雪点头道：“是。我杀人只用一招。”
“所以我只要接下那一招？”
“你可以？”
陆小凤比划着两根手指，道：“不妨一试。”
西门吹雪真的没有带剑，但他要用剑杀了陆小凤。真的可以？西门吹雪以为，可以。
莫苍荷仅凭一丝内力强撑着，抬头艰难地劝阻陆小凤，“陆兄，快逃。你会死的。”
陆小凤一向是相信奇迹的，所以他不走。
西门吹雪的嘴角从不挂笑，世间没有什么可笑的。除非杀了陆小凤，那或许他会笑一笑。
地上的杂物枯叶全部飞舞起来，天地间只剩那么一块决斗地。
那道白色的身影冲了上去，比离弦之箭快出万倍。
寒光闪烁的剑锋一时间耀瞎了莫苍荷的眼，他不适地闭起眼。
等他睁开眼时，血色如阳，鲜艳的血，新鲜的血，只是血，全是血。
“陆兄！！”
莫苍荷悲怆地嘶吼。
陆小凤就朝他笑笑，向后倒了下去。
第14章 雪城（2）
鲜血四溅。
莫苍荷感到脸颊上的温热，呆呆地用手背一抹，全是血。
全是陆小凤的血。
那些斑斑如寒梅的血点挥洒了一地，莫苍荷的白衣上已经斑斓鲜艳。
陆小凤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扬起微尘漫天。
西门吹雪还是西门吹雪，负手而立，冷峻无瑕，白衣飘飘，纤尘未染。他已经收手，但是莫苍荷根本没有看见他出招，何其快，何其狠。只有脸庞倏地感到寒光一凛，下一刻便是陆小凤倒在血泊的景象。
“陆兄！陆、陆兄！”
莫苍荷无力再站起来，跪在地上连爬带滚赶到陆小凤身旁。
陆小凤的脸上全是血，那两撇小胡子都被鲜血浸染，双目紧闭，嘴唇发白。身上到处都是剑气所划破的伤口，血流潺潺。
没有生的迹象。
莫苍荷搂起他，在口鼻处探了探他的气息，如若游丝。死了？不会死了吧？
西门吹雪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莫苍荷悲伤的脸，他不言不语，仍是那个高傲无双的剑神，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除了剑，除了比他会使剑的人。
莫苍荷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就好像在大海上安静地驶着一叶扁舟，本身惬意舒适，却猝不及防卷入一场大海啸，船翻人亡。
陆小凤就这么死了？那他怎么办？埋了他继续走？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西门吹雪，陆小凤是你平生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你连他也不放过，你真是冷血无情的恶魔！”莫苍荷愤懑地指责他。
西门吹雪冷冷道：“生死由命。技不如人，死也活该。”
莫苍荷怒火攻心，呵斥道：“这是作为朋友该说的话么？他都已经死了，你不仅不难过，而且还高谈阔论什么‘生死由命’！”
西门吹雪眼里含霜，浮动着隐秘的怒气，他道：“他死了？谁说他死了？”
莫苍荷吼道：“难道不是么？你用剑锋划开了他身上最重要的几处经脉，鲜血即将流尽，他这样不死才可笑！”
西门吹雪似乎极不满意他的话，道：“他没死，你不用哭天抢地。”
莫苍荷怔住，没死？
西门吹雪把脸别开，有些不甘，道：“没死便是没死。你看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