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无谓地笑道:“怕什么?只是被灭空的嵋封剑划了一下罢了,明日便可好的。”
“什么?!嵋封剑!”
莫苍荷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料到陆小凤是被嵋封剑刺伤的。
“陆兄,嵋封剑是属寒的,它的剑锋带着与生俱来的冰寒,假使被它刺伤,半日之内,周身七经八脉都会被冻伤,武功即丧,半身瘫痪!”
陆小凤对嵋封剑没什么研究,那把剑是峨嵋的宝贝,拿出来见识世面极少,只知它锋利无比,其他的,陆小凤还真不清楚。
“莫兄,你在说笑?”
“你认为我在说笑?!”莫苍荷难得板起脸来,满脸严肃,他那专注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陆小凤,似乎在无声地指控陆小凤的漫不经心。他是在关心他,却被看做玩笑,这让莫苍荷心寒了一截。
陆小凤见莫苍荷不笑,便知真有此事,莫苍荷熟知武林各种武器,“百晓生”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抱歉,莫兄,我不该……”该怎么说?陆小凤一时竟没了词儿,莫苍荷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映满自己无措的表情。
莫苍荷不理会他的词穷,径直抓起陆小凤受伤的胳膊,然后轻轻地卷起他的长袖,露出一段小麦色的手臂,鲜艳的血肆意地在手臂上蜿蜒直下,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床沿边儿。莫苍荷心中一窒,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有些许不忍,然后,他弯下身来,轻柔地将双唇覆在那道长长的伤口上,闭起眼,凭着心中的感觉,伸出舌尖,一点一点地舔舐着狰狞的伤口,湿暖的唾液缓缓地渗入皮肤下。
陆小凤惊呆了,他张张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莫苍荷在舔着他的伤口,很温柔,很轻和,犹如对待一件珍品。从他的角度望去,还可清晰地看见莫苍荷颤动的根根睫毛。
软软的舌尖碰触了伤口,但却像是触及了陆小凤那一层还未揭开的心绪。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舔伤口。从前,受了伤,总是一个人在暗处默默忍受,不会求助于任何人,因为他是陆小凤,他是浪子陆小凤。
莫苍荷抬起脸来,嘴角沾了一丝血迹,他尴尬地笑着,道:“嵋封剑属寒,它的寒性只有人的唾液可解,陆兄,你信我么?”
陆小凤看着他,十分坦然,“为何不信?”
……
那夜,陆小凤与莫苍荷同睡一张床。听到莫苍荷平稳的呼吸声,陆小凤确定他睡着了,这才起了床。
他走到洞开的窗边,一阵阵凉飕飕的夜风肆无忌惮地刮过,陆小凤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屋外的庭院中荡漾着皎皎的月光,银白色的,凋零的秋叶躺在地上,孤独地诉说着深冬的寂静。
或许很多事,都应该有个结果。
陆小凤下意识看了看睡在床内侧的莫苍荷。
第二日清晨,少林寺门口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不对,应该说是倒了一群不速之客。
鼾声如雷,倒地酣睡的海大衫,还有一批长了头发穿着黑白道袍的女尼。
慧千闻讯赶来,看了情况,大骇,“这、这……”
他“这”了半天,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被太子囚禁的海大衫和应该还在扬州妓院的峨嵋女尼一大早都躺在少林寺门口?
难道内有陷阱?
“大家慢些,待他们醒了后问清情况再做处理!”
慧千生怕有人使诈。
其实啊,谁来使诈呢?这明明就是海大衫和峨嵋女尼们。
少林寺后门,陆小凤与莫苍荷牵着良驹下了山,他们这会儿倒是不急,边走边闲谈着。
“陆兄,为何海大衫他们会出现在少林寺门口?”
“这……呵呵,自然是老天爷开眼呐……”
陆小凤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苍穹,心想,花兄,你还是忍不下心做坏事的啊。
他们俩策马执鞭,直下江南,陆小凤选的路线很奇怪,绕了些远道,来到了夏口。
彼时又过了两日,离花满楼成亲之日愈来愈近。
陆小凤没有对莫苍荷说明来夏口的原因,而是领着莫苍荷四处乱转,最后来到长江边,登上了黄鹤楼。
此时的黄鹤楼是名楼,面临浩荡长江,烟波翻滚,物是人非一切皆随江水东逝。
陆小凤在黄鹤楼上订了一桌酒宴,他只请莫苍荷喝酒。
“莫兄,这波澜壮阔的景色应当配上美酒才是,来,我敬你一杯。”陆小凤独自饮下,好不畅快。
莫苍荷兴致缺缺,他看着陆小凤一杯一杯地将酒灌下肚,想到这是黄鹤楼有名的烈酒,普通人喝下一杯便会脸红。
“陆兄,酒很好喝,是么?”莫苍荷问他。
陆小凤虽是不醉,却双眼蒙上一层微醺的雾气,点点头道:“是呀,真好喝。美酒配美人,这话说得真不错……我想起几个月前……”
几个月前的什么?
“美酒配美人”这句话,为什么这么耳熟?
陆小凤不再说下去,他不敢说下去,不敢在莫苍荷面前说下去。
今年七夕节过后,陆小凤便与花满楼离了扬州,一路游山玩水来到夏口。其实他们是有正事要办,不知怎么,陆小凤很是歆享与花满楼结伴而游的感觉,故意放慢了步伐,与花满楼在青山绿水间多处了几日。到夏口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他们是来取玉玺的,杜康将玉玺送给了花满楼,而花满楼不可能带着尊贵的玉玺到处跑,便将它寄存在夏口的某处。那次他们来夏口就是为了取玉玺,哪知半路杀出废太子一干人,搅了计划,陆小凤便来不及取走玉玺,带着花满楼直接离开了夏口。
那次,他们也登上了黄鹤楼,陆小凤也同样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尽情地饮酒。花满楼打趣儿他,“陆兄,你倒是喝得勤快,对面的杜康老弟可是要哭鼻子的。”
是了,黄鹤楼面临鹦鹉洲,而鹦鹉洲那头,便有着清岳山,杜康的家。
“陆兄?你出神了。”莫苍荷见陆小凤心不在焉,有些失落,不禁出声提醒,他到底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陆小凤回过神来,歉意地笑道:“莫兄,这几日赶路乏了,竟走了神,真是抱歉。”
其实为什么走神,陆小凤自己最清楚。
莫苍荷知道陆小凤在找借口,他的心很敏感,还是感觉得出陆小凤恍惚的情绪。
“来,陆兄,你跟我过来。”
莫苍荷站起身,径直走到了黄鹤楼的围栏边,底下一片云海湿雾,极不真切,犹如仙境。
陆小凤乖乖站了起来,走过去,他不明白莫苍荷想要干什么。
“陆兄,你看那边,你看到了什么?”莫苍荷问道。
陆小凤站在围栏边,冷雾扑面,酒意去了大半,迷蒙的双眼也清楚起来。他看见远远地,泛黄的江面滚滚东逝,气势磅礴,不禁令人心生喟叹。
“是宽广的长江?”
陆小凤扭头去看莫苍荷,正好对上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手在下一刻被莫苍荷紧紧握住,炙热的温度从手心渗透进来,一路直达心底。
那是种令陆小凤心安的温度,好比倦鸟有了归巢。
“对,那是长江,但它更是世间一切事物的归属,人们会把老旧、死去的东西,都投入大江之中,随着汹涌的江水东去,再想找,也找不到。你知道么,这便没有后悔药买,你想再去江中打捞?不可能了吧……”莫苍荷不松手,掌与掌紧密地牢贴,陆小凤的手渐渐沁出了汗。
“是不可能,有些东西一旦带走,是无法挽回的。”陆小凤赞同道。
莫苍荷轻轻地点点头,接着道:“所以,你没有退路,只许向前看,不许往后留恋。陆兄,你……可以么?”
陆小凤不解地看他。
莫苍荷毫不畏惧地对视着陆小凤,他的瞳仁泛着点点碎光。那么坚定。
陆小凤问:“为什么要我保证?”
莫苍荷答:“因为我需要你的这句话。”
“很重要?”
“嗯,重要。”
陆小凤深深地吸入一口冷雾,他的心肺脾全部透明清楚,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莫兄,我答应你,绝不留恋已经逝去的东西。”
莫苍荷蓦然绽开了一个微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是他要的答案,足矣。
陆小凤握着他的手,共赏无边的江岸风景。
这一刻,有个小小的主意在陆小凤的心中敲定了。
第22章 骗心(1)
直觉告诉陆小凤,莫苍荷不会欺骗他,所以,可以尽情地信任他。
那双清澈的眼睛,似乎藏不了太深恶的秘密,这便是让陆小凤莫名安心的缘由吧。
“在下都这么坚定地保证了,莫兄便不要再怀疑了吧?”
陆小凤的心情霎时间开朗起来,似乎不再受这夏口阴郁湿绵的天气影响,他牵着莫苍荷的手回了座位,然后与之交杯换盏,真正地痛饮了一场。
莫苍荷饮下那一杯杯陆小凤顷倒的烈酒,身子顿时暖意融融,他眯起眼想,眼前的这个男人,将与他纠缠一辈子了吧。
下了黄鹤楼,天已至暮,由于冬季的夏口常是阴雨连绵,所以缤纷的晚霞也难以射穿厚重的铅云普照夏口百姓。
陆小凤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陆小凤,他消化事情的速度可比一般人快上好多,因此没什么事是可以烦恼他好久的。
“陆兄,天色阴沉,不知我们在哪家客栈歇脚?”莫苍荷担心地望了一眼天空。
陆小凤神秘地笑道:“自有地方供我们落脚,反正在下不会让莫兄睡街头的。”
莫苍荷失笑,对于陆小凤的玩笑不做定语。
然后陆小凤就带着莫苍荷一路走,一直走出了夏口城镇,来到了荒凉的郊野。
这了无人烟的地方难道就是他们今晚住宿的场所?莫苍荷不禁汗颜,想起郊外的野狼走兽,刺骨冰寒的夜风,这……不会吧?
“陆兄,敢情我们是要露宿荒野么?这……是不是身上的银子没带够,所以才……?”莫苍荷只有往这方面猜想了。
陆小凤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轻松,“急什么,我陆小凤自己睡野地,也不会让朋友跟着我睡的。”
莫苍荷一怔,听见“朋友”二字,不知为何,那么刺耳。
陆小凤道:“别愣了,莫兄你看,那头是什么?”
莫苍荷随着陆小凤的手指方向望去,影影绰绰间看见几株大树后头隐藏着一户山野人家,两间简陋的泥房,四周用篱笆围起来,上头爬满青色的藤蔓,一缕淡淡的灰色炊烟从细长的烟囱里飘出来,随风而散。
“我们是要去那家留宿?”莫苍荷问道。
陆小凤点点头道:“正是,那家农户,我认得。”
莫苍荷也不多言,随着陆小凤往那家农舍走去。
站在柴门前,陆小凤难得礼貌地敲敲门,朗声问道:“请问,赵大伯在家么?”
一会儿,里头吵吵闹闹传出声音来:“是咧是咧,哪位啊?都这个时辰了……”
门开了,出来一位身体健朗的老人家,满脸堆笑很是亲和,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陆小凤,迟疑道:“这位壮士是……?”
陆小凤耐心地解释道:“赵大伯,是我陆小凤,几个月前来您家住过一宿,怕是您不记得了吧?”
赵大伯仔细一想,似乎记得什么,这时,门内又出来一位老太太,嘴中嚷嚷:“老头子,是谁呀?都吃晚饭了,还来窜门啊?”
老太太见着了陆小凤,皱起一脸老纹,立马惊喜道:“啊呀,是陆公子啊!好久不见了啊!”
还是老太太记性好,陆小凤心想。
“陆公子,那个穿白衣服的花公子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啊?咦,这位是?”老太太对陆小凤上次借宿记忆犹新,她乐呵呵地看着陆小凤,不小心瞥见他身后的人,“这似乎不是花公子吧?”
莫苍荷有些局促,他知道老太太觉得他眼生极了,因为,他不是……花满楼……
陆小凤赶紧介绍:“赵大娘,花满楼这回没来,这是我另一位朋友,姓莫。我们这次还是想来打扰您二老一宿的,不知方便否?”
赵大娘很高兴,他们许久都不曾与外人来往了,两个老人的日子总是贫乏而孤单的。
“快进快进,怎么会不欢迎呢?上回陆公子住一宿,付了那么多钱,这让我们两个老的受惊呀,这回要住,说什么也不许给钱!”赵大娘故意板起脸,吓吓陆小凤。
陆小凤呵呵直笑,他使了个眼色给莫苍荷,让他不要拘束放开些,一起进来吧。
赵大伯身体很硬朗,不像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他决定做些好菜招待陆小凤他们,杀鸡择菜忙活开了。赵大娘负责煮饭烧菜,在灶台前游刃有余地挥动着铲子。
陆小凤与莫苍荷坐在小小的方木桌前,静静地等待菜肴上桌。橘色的油灯光晃晃悠悠照亮四壁破墙,虽是简陋之所,竟伴着烛光透出一丝丝暖意,像是家的味道。
赵大娘嗓门嘹亮,边炒菜边自个儿聊开了,她把话说给陆小凤他们听,“我说陆公子啊,上回你们来时,这雨下得可大了,都把你和花公子淋透了,也把我们家屋顶的破瓦给冲掉了,还是你的功夫好,蹿上房顶把破洞给修补了呢……哎,不过老身一开始还真不晓得那位花公子竟是个看不见的……人倒是长得清清秀秀,白白净净的,笑起来真是好看……老身给他换衣服时,他的身子骨可瘦了,我说,陆公子,你是不是净让自个儿吃饱了,不顾着斯文的花公子呀?噢呵呵……”
赵大娘开着玩笑,陆小凤听着也笑了,他想起那时花满楼和他皆被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