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贾蔷怎么来了?还穿上了官服?他和我并肩而立,介于少年和青年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官威。官威?靠!真是长大了啊。
官员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举子们很快静了下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举子这时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有何见教?”嗯,领头的出来了。
“本官正要问问你们,到我家门前噪呱,所为何事?”贾蔷眼睛一扫,“既然都已经有了功名在身,心中想着忠君爱国努力攻读才是正理,如此行事岂是读书人所为?嗯?”贾蔷摆出了一副训导的架势。
我心里一乐,这下有好戏看了,贾蔷也太年轻了点,举子们肯定不服,而国子监官员的职责正好是训导士子……
“敢问这位大人在哪里任职?”被这么个半大青年八品小官训斥,自然会有人跳出来上赶找呲。
“下官贾蔷,现任国子监主簿,”贾蔷神色威严,“怎么,难道说不得你们?”
“啊,”贾蔷之名早已传遍士林,丝毫不比三鼎甲的名头差。他这一报姓名加上他的年龄,显然已经有人想起来了,下面人群一阵交头接耳。
论职位,贾蔷是“老师”;论功名,贾蔷是同进士;论年龄,在场的也没比他小的……这些人脸上都多少带了点羞愧……
然后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再全是质疑、恨之入骨了。显然本朝最小、十四岁、进士的哥哥这个头衔很好用,他们大概想到了“家学渊源”之类的,大约觉得弟弟很出色、哥哥中会试也在情理之中。
“诸位来此有何指教?”我开口问道,问的是诸位,眼睛看的是那位领头的举子。
他此时已经有些踌躇,措辞比较小心,语气也委婉,但目的没变。“在下在礼部看到兄台考卷,很是喜欢那一笔好字,特来向兄台求副墨宝,不知兄台可否答应?”
我定定的看他一会儿,直到他挪开视线,我扬声道,“拿大提斗来。”很快大孜就捧着托盘来了,笔墨纸砚俱全。
蘸墨舔笔,走到大门旁的粉墙边站定,写下早就想好的词句:
忆秦娥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马蹄声碎
号角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苍山如海
残阳如血
我哪里能做得出好诗词,为了镇住这帮人,只能作一次弊,从前世记忆中找的。要比这个朝代晚、还要好,我想了好久才从仅记得的几首纳兰和主席的词中选出着首来。
我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气,放弃了平日写字时的收敛,颜体的圆润不见了,铁画银钩、强弓硬矢、锋芒毕露、曲玉断金。这首词一气呵成,字大如斗,五十来个字倒排出去两丈多。虽然字有些变化,但是这些读书人分辨是否是一个人写得还是很容易。
“尊驾还有什么指教?”我把提斗抛回托盘,摸着手指上的厚厚的老茧,露出三分怒气。
“果然好字。”那人拱了拱手,眼神在我手指上溜了溜。举子们鸦雀无声。
“不多久便是复试与殿试,不才还要攻读,就不送各位了。”我拱拱手,拉着竖着眉毛一脸嘲讽还想说什么的贾蔷回府。
边走边吩咐,“一刻钟之后刷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晦气!对了,把门前的地也洗了。”这是我故意的,被冤枉的人不生气,岂不更让人生疑?
不远处停了辆马车,不知是路过停下看热闹,还是是为这些举子、为我而来,我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我提到复试和殿试是为了让这些人想起来,还有两次考试等着我。他们自然会想到,可以看这两次成绩来验证心里剩下的怀疑。果然,举子们没有再纠缠我。长随回报说他们也没有再纠缠别人,但都留在了京城,想来是为了看结果。
这次贾蔷出面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事情解决的比我估计的容易多了。嘿嘿,我也可以沾弟弟的光了,真幸福!
接下来就是复试。我打起精神努力作答,充满了干劲。和一同考试的举子的动力不同,他们是为了权势富贵是为了光宗耀祖,我却是能合家安乐、咳咳、多见万重……
这次成绩很快下来了,不错,名次又进了些,排在了第十九位。以前听说过年轻的小伙儿为了见情人得到一时欢愉,可以夜里赶二十里山路去、再赶二十里山路回的事,没想到我也差不多……
第二十七章
复试成绩出来之后,举们子对我的质疑终于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
贾蔷让人把那些举子的姓名籍贯都记录了下来,恨恨的对我说,下次他们来科举要他们好看。这小子,不过是有惊无险的一点事,他这么护着我。我赶忙把名单烧了,劝了他半天,他才哼哼着答应了。
接着带着媳妇去见了岳父姜大人,我很感谢他为我做的事。
姜大人算是个正人君子,他没有居功,他说他只是让御史台的好友上了折子隐晦的提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能真的实行。
我心里一动,想到了万重,应该是他……唉,欲求不满的很,真是想他了。
时间推移,很快就到了于四月二十一日应殿试的日子。殿试是最高级考试,由皇帝亲自在太极殿主持。殿试只考策问一场,题目由内阁拟好,皇帝最终选定,一般只有一道,题长二、三百字至千字,所询一事。
我半夜就动身,会合其他贡士等着礼部官员带我们进入考场。参加殿试的贡士原则上不再淘汰,但这是竞争状元和鼎甲人选以及新科进士名次先后排列的考试,所以贡士们个个都斗志昂扬的。我也不例外,虽然所求与他们不同。
黎明时分终于进入太极殿。太极殿乃是本朝大殿,大朝会和早朝都是在此举行。进了殿里恭敬的等候皇帝等人的驾临。很快皇帝来了,带着太子和朝中重臣。我们跪下叩首。然后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我们坐到了桌案旁,接着策题颁发了下来。
这个过程中我一直老老实实低着头做成恭恭敬敬的样子,其实我特别想抬头看看皇帝老儿长的什么样子,心里如同猫抓,可惜我不能冒这个险。
深吸一口气,拿起策题一看,不由心里一跳:他妈的,不知该叹气还是该笑,是关于西北屯田的,万重也聊过……
殿试时间一天,日落交卷,对我经历过应试教育的人来说时间很充足,自然不用着急。
先分析题目,再列提纲,接着填充材料,然后打草稿。按照前辈的经验,写两千字左右最好。认真的改过三遍,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讳字找出来,或更换用字,或做好标记。然后重新抄一遍,起收及中间的书写均有一定格式及字数限制,要修改的适合。
最后细细检查确认了两遍,于是开始正式写卷。殿试卷长八九尺,宽约一尺半,卷首钤有皇帝御宝,卷末记有印卷官职位和姓名。
我在卷面工整的写下启封署文,“应殿试举人臣贾蓉年贰拾岁金陵人由例监生应丰德二十二年乡试中式由举人应丰德二十七年会试中式今应殿试……”书写必须用正体,字要方正、光圆、乌黑、体大。字是考卷的脸面,阅卷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字的好坏,这么看的话,说书法比文章重要也不为过。
我写完的时候,大约一半人已经完卷,这样最好,不早不晚,不显眼。再检查两遍,把考卷交上,然后恭恭敬敬的低头站在一旁。
等到所有人都写完,我才可以随着大部队一起离去。
次日我去了夫子那里。
夫子对我说了一番话。简单来说就是他说了为什么不喜欢我。因为我太坚忍、太偏激,对世事又太冷淡太通透,觉得如果我步入仕途,若是哪天心怀怨怼,一定会祸患天下。他说像我小时候那样刻苦拼命并能一直坚持下来,即便是成年人也没见过几个能做到。他说我
他这是在给我打预防针,我明白。夫子能把我看的如此明白,我并不吃惊,毕竟我和他相处了十年。
他又问我的志向。我哪里有什么志向,考上进士、做个好官、等着抄家来临,哪里有什么余地让我想志向。可夫子问了,又不能不答。认真想了半天,才发觉,比起朝堂争斗来,简单些的军伍生活更容易让我接受些。
夫子似乎松了口气,点头说也好。
我就带给夫子这么大的压力吗?在他眼里我就这么可能变成奸佞吗?他认为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祸患天下吗?我真不知是该觉得伤心难过、还是该觉得有成就感……
然后我回到了府里,就等着二十五日的传胪大典听名次,心里估计着能在二甲。
结果二十四日就被召进宫里,我竟然入了前十,要参加俗称的小传胪。心里的大石头全部落了地:这下留在京城没问题了,只要廷对不出错。
我低着头恭谨的站在人群里,只是个子比别人高了半头,有些显眼。皇帝一一询问这几个人,或褒奖或勉励或当场考核,没多久很快就到了我。
行了大礼之后,我老老实实的跪在下面,心里却厌恶的要命,古代的礼节真是让我接受不了。
“你是宁国公之子?”
“是。”
“你的策论言之有物、条理分明、切中实际,所有策论中,你这篇最是出色。可见你平日留心实务,也算难得。只是你会试诗文平平,甚是可惜。”
“臣才疏学浅,实不善诗文。”
“哦?岂不闻‘雄关漫道真如铁’乎?”
我窘,没想到真被皇帝知道了。那可是抄袭主席的,这下该怎么收场?
“臣年轻孟浪与人斗气,请皇上恕罪。”
“你当场做首诗词来。”
“臣遵旨。”
在皇帝提到主席的词的时候,我心思就开始转,拼命从脑子里想合适的诗词,实在是没有能用的啊,急得我不行。小太监捧来托盘上放着大提斗,更让我心里叹气:这么拘谨的气氛下哪里能挥洒自如的用大笔啊?
拿起提斗心里豪情顿生,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畏缩没用,不如豁出去算,出丑就出丑吧,最多不过排在第十名,这已经不错了。我跪着挥毫,在面前铺好的纸上写道:
清平乐
天高云淡
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
蜿蜒横亘一万
苍茫山上高峰
旌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
且试天下英雄
皇上看了道,“好字!词也好!看你词里的意思,似有从军之志?”
“是。”
“朕听说你自幼习武,看来此言果然不虚。”
“臣功夫尚且粗疏。”
“上一科十四岁的同进士是你的从堂弟吧?宁国府出了两个少年才俊,倒也难得。”
“皇上谬赞,实不敢当才俊一语。”
二甲第八名。从皇宫出来,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头大石轻了一半,避免家破人亡的过程中,最难过的一关已过了。
次日就是传胪大典。
清晨太极殿前,我穿着公服,戴三枝九叶顶冠,和贡士们一起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东西班次之后。然后跪着听鸿胪寺官唱名,唱毕,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我和别的进士行三跪九叩礼。
而后黄伞前导,礼部堂官捧着云盘承榜,出皇宫正门,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跟着从正门出。王公百官、进士们走侧门。金榜要张挂在东长安门外。我就跟在状元榜眼什么的屁股后面随出观榜。我觉得我是不是拘束的过头了,好像周围的进士们一直都抬头看传胪大典的盛况、看张挂金榜,只有我一直头也不抬的看靴子看地面?
三天后就是琼林宴。想起别的进士的举动,我终于偷着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皇帝,一个高个的中老年男人,留着一大把胡子,不好看。
然后就是最后的朝考,朝考在五月中,还不错,考在了第九。这个名次,应该去翰林院做庶吉士。心里有点高兴,又有点酸楚。以后不用把精力花在那种地方了,再也不用看那些狗屁四书五经了。解脱了。说不激动是假的,整整十五年的苦功啊。可要说很激动也是假的,因为我和其余进士所求毕竟不同。
接下来的日子乱糟糟的,不得安生,天翻地覆,道贺的人来来往往。本来还要大开筵席,可是想到贾蔷考取时的悄无声息,我就尽量推掉了。正好直隶大旱,灾民入城,我便用这个借口把贾蔷给糊弄过去了。
贾蔷听了,就商议我,要到施粥的棚子那里捐大米。我点头,这事该做。于是让下人买了万斤大米匿名送去。大米涨价涨的很厉害,已经是平日里的三倍。这下小百姓的日子难过了。再就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要让府里人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