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惊喜吧?”吴严掀开布帘,走了进来。
“呣,不错。你去摘的?”
“是啊,我一大早就循着花香,寻到了一处极漂亮花园,园子里的红梅正好伸出墙来,红白相映,真是好看,我便去跟人讨了几枝来。漂亮吧?”吴严一脸得意。
杨沐笑了,难得他起得那么早,便好好夸了几句。吴严越发轻飘飘起来:“别算了,我们去打雪仗去,还堆个大雪人。”
杨沐看着一大堆账本,哭笑不得:“我的公子爷,你没见我还堆着这么多账簿呢。你去找你的兄弟一起玩吧,我没工夫。”
吴严看了一下那堆账簿,嘟囔一句:“难道就不能歇半天?”
杨沐说:“昨天已经歇了半个下午了,我还不抓紧时间算完,就没法回家过年了。”
第二十七章 乡试
吴严非常惊奇:“你要回杨村过年?”
“是啊,我和我娘觉得这里终归不是家,年还是要在家过的。”
“可你家的房子这么久没人住,还能住人吗?”
“怎么不能,我提前托隔壁的杨大伯帮我们晒被子、打扫房间了,回去收拾一下就能住。”
“回去过年也好,我好去你家蹭饭吃。”
“说的什么话?放着你家的山珍海味不吃,倒要去我家蹭饭。”
“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山珍海味再好,也做不出你家常菜的美味来。”
“多谢抬举,到时候自备菜蔬,我家菜园子里只有草,没菜。”
“成,到时候我自带材料,借你家的锅灶打平伙。”
“好了,可以走了吧,我要做事了,去玩你的吧。”说完便将吴严轰出去了。吴严摸摸鼻子,出了账房的门,这里没火盆,还真够冷的。
年末追债讨债,这已经是一个老传统了。杨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忙得有些焦头烂额,需要打发来结账的人,也需要安排人去收账,核算账目、钱数,每天银票、银锭、铜钱流水价地从手中流过,初时真觉得被晃花了眼,他哪里见过那么多钱啊,后来渐渐麻木了,就当成自己小时候玩的泥珠子,只是在数数,核对数字罢了。直忙到腊月二十六,东家才放了他的假,铺子里还未关门,但是已经不是他的事了。母子俩赶忙去买了一些必须的年货,紧锣密鼓地登船回家,一同回去的还有杨林一家三口。
杨林的儿子小杨昭已经满了周岁了,正是牙牙学语阶段,逗起来特别好玩。杨母抱着那个粉团团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喜欢,每次杨林带过来看她的时候都要抱上好一会,杨沐知道母亲想抱孙子了,内心不由得不安,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娶亲的念头。
回到家里,一年没住的房子显现出颓败与孤寂,但是到底还是自己的家,令人亲切而安心。杨大伯已经帮忙将院中的杂草全都除去了,杨大娘将屋里的卫生也打扫过了,被褥都晒过了。杨沐手脚麻利地将卧房收拾出来,安顿好母亲,然后去厨房收拾,尽管回来的时间只有几天,但也得吃饭,最重要的是得过年啊。
幸好年前的天气极好,连着好几日都是晴天,适合洒扫。杨大娘早就帮他们准备好了许多东西,柴、米、油、盐、菜等都不需要自己去张罗,年货尚不齐全,需要上集镇去买。待淡蓝色的炊烟从屋顶上飘出来,这个家才重新有了烟火气,也渐渐恢复了生气。
后院池塘边上的那株柳树经过一年的生长,已经有一人高了,且枝条繁密。杨沐看着它,虽然无人管照,一旦扎下根,有了雨露和阳光,就能顽强地生长。就好像自己对颜宁的感情,虽然从未刻意去浇灌,却在心底长成了一棵扎在骨肉里的参天大树,这一生,恐也无人能够撼动了。
吴严果然拎着蔬菜肉鱼肉来混饭吃。杨沐有点哭笑不得,他当时不过是说笑而已,吴员外在杨沐回家过年的时候包了一个大红包,几有他一年工钱的收入之多,所以吴严吃几顿饭还是吃不穷他的。更令他觉得无语的是,吴慈也常常跟在他二哥的屁股后头来蹭饭。杨沐取笑:“难道真是别人家的饭菜格外香?”
吴慈说:“之前那么多机会都没把握,实在有些亏,而今抓紧时间补上。”
杨沐:“……”这年头饕餮之徒格外多。
过完年,杨沐带着母亲又回到平城,日子依旧忙碌而充实。他从家里带了些南瓜子,在院子的一角洒下种子,到了夏天,他们便有了一个瓜棚,晚上常在瓜棚下纳凉,听蛐蛐儿唱歌,看流萤如明星一般从夜空中划过。杨沐还寻了一口大缸,像当年在私塾里种荷花一样,放进去几段藕,果然也长出一缸荷花,夏日里荷香阵阵,令人心静神宁,仿佛又回到了蓉乡。
这一年杨沐十八周岁了。吴家的长子吴宽春天完了婚,亲事是早定下的门当户对的小姐。吴严推说要专心读书,潜心举业,扬言说不考取功名就不成家,死活也不同意家里给他订亲。倒是杨母,看着儿子一天天成人,这人品才貌样样俱佳,偏生没有媒人上门提亲,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儿子,不由得心急如焚。
杨沐劝母亲:“娘不用着急,您儿子我还年轻着呢,您要安心养病,等您病好了,什么样的媳妇我娶不到?”杨母被儿子逗得笑了起来,才没那么心急。
让杨沐挂心的事有二:济安堂石大夫的小叔依旧没有回来的消息,颜宁今年秋天要参加乡试了。尽管知道颜宁是胸有成竹的,但也难免担忧,颜宁才华横溢,但性情太过跳脱,不拘小节,过于率真,并不适合为官。若是能进翰林院,也许可以避免那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杨沐在心里默默地想。
八月,天气依旧酷热难当,三年一度的乡试在秋老虎的肆虐中拉开帷幕。全国各地的秀才都往各省府汇聚,吴严已经在一个月前就去了省府菡城,这次随行的除了蒋管事,还有他家的书童弄墨。考试那九天,平城一直都没下雨,杨沐心里的火如秋茅着火一般旺盛,急得嘴角长了好几个泡。天气如此炎热,他一方面担心颜宁人在考场,每场一考就是三天,且三天不能出考场,三场下来,恐怕熬得人都要虚脱了,一方面又担心他耐不住性子,胡乱涂画几笔就草草交卷了。
万幸的是八月初八菡城下了一场小雨,这场小雨扫去了不少暑气,颜宁拎着篮子在习习凉风中入了考场。他倒是没有马虎对付,因为记着杨沐说的,要连他的份都一起考了,他又岂会马虎呢。因为不准提前交卷,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待文章都构思好了,便奋笔疾书,然后再斟酌推敲一番,誊抄好,又躺下睡觉,等着交卷。
终于熬到八月十七,三场考试都结束了。颜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小院,倒不是考试伤神,而是号舍里的床既窄又硬,硌得浑身酸痛,饭也不吃,倒头便睡。一气睡到第二日近午,实在耐不住腹中饥饿,才爬起床来。洗漱完毕,出了小院门,去旁边的面摊叫了一碗馄饨面。
正吃着,就听见有人在叫:“颜宁,可算找到你了。”抬头一看,正是吴严,一手摇着纸扇走过来。
颜宁与吴严交情素来不太好,便淡淡地说:“是你啊,吃了没?一起用饭?”
吴严走过来坐下:“你这是吃的什么饭?早饭又太迟了,午饭还不到时间。”
颜宁面无表情地说:“早午饭。”
吴严一脸玩味地笑:“你不会睡到现在才起吧?我赶早去望月楼吃的水晶蒸饺,皮薄馅儿大,虾仁馅的,味道真是太绝了。”
颜宁死命地嚼嘴里的馄饨,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怎么没撑死你。吴严侧身打量了一下身后的小院:“你就住在这里,这也太偏远了点吧,我以为你至少也要住在解元楼的。”
“住在解元楼里就是解元了?”颜宁兀自低头喝面汤,他来得晚,靠近考场的客栈小院都住满了,便只好找了一家偏远的院子,不过偏远也好,胜在清净。
吴严打个哈哈:“那倒不是,就是不太好找。杨沐托我给你捎了点东西,本来是考试之前要给你的,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你人,现在都用不着了。”
颜宁伸了手:“东西呢,拿来。”
吴严说:“杨沐说都是些考场注意事项,还有他抄的一些历年的经典文章,这考试都过了,你用不着了吧?”
颜宁的手仍然伸着:“用不着也是我的事,那是杨沐给我的,拿来给我。”
吴严摸摸鼻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卷纸,颜宁也不看,就揣进怀里,然后继续吃馄饨。
“这不是吴世兄么?”
吴严回头看,原来是同住在解元楼里的考生,名叫梁春元的,便拱手作揖:“原来是梁世兄,幸会幸会。”
颜宁嘴角抽了一下,也没抬头去看。那梁春元连忙走过来,在吴严身边坐下:“吴兄在此用膳?”问的是吴严,眼睛看的却是颜宁,他早就看见颜宁了,苦于没机会搭讪,正好发现旁边的吴严自己认识,便忙不迭地过来了。
“不是,见一个朋友。”
梁春元直勾勾地望着颜宁:“那还不引荐一下。”
吴严“哦”了一声:“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颜宁。”
颜宁感到有一道露骨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吃完最后一个馄饨,站起身来。那梁春元看清了颜宁的脸,满脸的惊艳,连忙起身作揖:“原来是颜世兄,在下梁春元,虞县人氏,也是这届的考生。有幸结识颜兄,真乃三生有幸。”
颜宁又忍不住嘴抽,心想你年岁看起来至少二十七八了,还管我叫兄,未免把我叫得太老了吧。嘴上说:“幸会幸会。”抬腿便朝外边走。
那梁春元长得油头粉面,平时最喜流连花街柳巷,喜欢体态纤细、面容姣好的少年,看见相貌出众的男子,就想尽办法去结交。他家是虞县的富户,自幼读书,考了十来年,才终于混了一个秀才,跻身于乡试行列,一到菡城,便住进了解元楼。吴严跟他也就是隔壁房客的交情罢了,并不很熟,看见颜宁走了,吴严连忙跟上。
那梁春元也忙忙跟上:“二位世兄去哪?可否带上在下。”
颜宁停下来:“我们要去拜访一位师长,实有不便,还望见谅。”
梁春元连忙堆上笑脸:“无妨无妨,我们日后再会。”
“我们哪里有什么师长在菡城?”吴严一路小跑跟上颜宁。
颜宁不回答他,斜睨了他一眼:“你打哪儿认识的这种人?”
吴严苦着脸:“我哪里认识这人,他同我住一个客栈,这人自来熟,主动跟我攀的交情。”
颜宁咬着牙斜睨他:“下次碰到他,别往我跟前领,要是再同他出现在我面前,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屈起手指头,作了个要凿他脑袋的姿势。
吴严连忙举起双手护头:“不敢了不敢了。那咱们现在去哪?”
“去吃你说的水晶饺子。”
“你才刚吃过馄饨,难道还没吃饱?”
“那就先记着,中午请我去望月楼吃饭吧。”
“哦。”又想起来,“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啊?我帮你送信过来,该你请我吃饭吧。”
颜宁停下来:“你该在考前就把东西给我的,现在都雨后送伞了,难道你不该补偿我一下?”
吴严耷拉了脑袋:“哦,那好吧。”
第二十八章 榜上有名
隔了一日,梁春元来找吴严:“吴兄,今日我们解元楼的考生在望月楼宴请此次的同考官,你也一起来吧。”他又用扇子挡住嘴,压低了声音说:“这可是事关你的锦绣前程,不可不去啊。”
吴严奇怪:“哦?可有什么诀窍?”
梁春元说:“我认识一位菡城的考生,他外祖的学生就是此次乡试的同考官,有机会参与阅卷,保不齐他会提携你一把。到时候,功名富贵不是信手拈来?”
吴严作了个揖:“多谢梁兄指点。”
梁春元又说:“何不将你的同窗好友也一同叫去?”
“你是说颜宁?”
“对对,正是那位颜兄。我看他面相清奇,想必也非池中物,他定然也会对这次酒宴感兴趣的。”
吴严恍然大悟,绕了老半天,原来是为了颜宁,便说:“我看还是算了吧,颜宁他未必愿意去。”
“这事关前程的事,你怎知他不愿意?走,我陪你一道去找他,晚了就赶不上开席了。”说毕拖着吴严就往外走。
吴严心里打鼓,一会儿颜宁看见我,我长三张嘴也说不清楚啊。于是连忙拉住梁春元:“梁兄、梁兄,我想还是我自己去问吧。”
梁春元继续往前走:“还是一道去吧,我好将你们引见给大家。”
吴严脸皱得像苦瓜,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早知道就不住在解元楼了,碰上这么个撇不清的人,颜宁还需要走后门么?一会儿他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