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吗?”
年迈的老公公掀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回皇上的话,洛王爷还在那跪着呢。”
“下去吧。”洛怀远挥了挥手,扶额长长叹了口气:“洛紫华啊洛紫华,你这招还要用的什么时候。”
那日刺杀皇上的确实是付颜,白银也因此受到牵连,以“同僚”之名与他一起被关进了大牢,洛紫华护驾有功,皇上便龙恩浩荡不追究他的责任,可他却不要命的上奏求皇上放了白银,恢复付颜的职位,皇上不准,他就穿着朝服跪在寝宫门口,一跪就是两天两夜。这会儿天正下着雨,他被淋得像只落汤鸡,却依然目光决绝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朕不可能复他的职。”
头顶多了把雨伞,洛紫华知道是皇上来了,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求叔叔开恩。”
生在帝喾之家却还对那血缘亲情抱有幻想,洛怀远不禁冷笑:“朕看着你长大,感情自然是有的,只是你这请求未免太无理取闹。”
“求叔叔开恩。”
“姓白的琴师,朕判了他杖责五百,看他那身子骨,估计行完刑也该去会阎王爷了。”
洛紫华俯身叩首,额头重重磕在白玉阶上:“卑职愿替他受刑,求叔叔开恩。”
自洛怀远认识这侄子以来,一直见他高高在上桀骜不驯,现在这副样子,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也不忍拒绝。
“你回去吧,朕答应你放了他。”
“可付颜……”
“朕暂且不杀他,你要是知趣,就该适可而止。”
洛紫华也不再顽隅抵抗,又是重重一叩,染了风寒的嗓子哑的吓人:“谢主隆恩。”
白银果然被几个侍卫送回了府上,将一壶极品大红袍喝到没味,这才见洛王爷推门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发髻也乱的不成样,活像是刚从忘川河里趟回来那般狼狈。
“王爷……”
“被碰我。”
白银不听,拿来湿毛巾揩去他额上的冷汗,轻轻解开他袍子,那一块块淤青触目惊心,“王爷,我……”
洛紫华捻起他下巴,强逼着他扭过脸看自己:“你真是付颜的人?”
“不是,我只想写歪诗骂那铺张奢侈的狗皇帝,可……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
“行了行了,你是什么人,我不想知道,但我要你记住你欠我一条命,以后就住这吧,那一万两银票我分期付给你。”
白银总是在提到报酬的时候格外认真,也顾不得洛紫华的伤就扑过去掐他脖子:“奸商!这种东西也要拖欠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可是……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洛紫华忍不住一口血喷在了白银脸上,他伸手去捂嘴,血却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流了一地,刺鼻的铁锈味弥漫在屋子里,远远盖过了茶香。
“王爷……”白银手忙脚乱的拿毛巾替他擦血,却怎么也擦不完,雪白的巾子被染得猩红,他却还是没有分毫好转的迹象,“你别吓我呀,你这是怎么了?”
洛紫华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喂了自己几颗乌红色的药丸,血这才止住,只是地上早已一片狼藉。
“你放心,本王死前肯定给你付清。”这时候还有心情调笑,洛王爷果然不一般。
白银腿脚不便,收拾起来却很麻利,等地上的血抹干净,桶里已是惨不忍睹的殷红,让人看着心惊胆战。
“王爷,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洛紫华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白银动作很轻,却也很慢,他实在不耐烦了就挑明告诉他:“本王身中月下觉不得疼,你不用太小心也行。”
“哦,那王爷做的时候也没快感吗?”
“没。”
回答得倒是坦诚,白银本来还盘算着能借此把上这棵摇钱树,可这句话说出来也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你过来。”
白银很听话的放下药膏,又很听话的靠到他怀里,眨巴着一对勾人的桃花眼巴结道:“王爷你真好看,要我是姑娘,一定被你迷得死死的。”
洛紫华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贴在他耳边问道:“你知道本王一般会给什么人说起月下的事吗?”
“什么人?”
“死人。”说着轻轻咬上他耳垂,白银吓得冒了一脊背冷汗,身子抖成了筛子,洛紫华却没在意,轻轻浅浅送上个技巧纯熟的吻,伸手解开他衣带,毫不费力的把他从衣裳里剥了出来,另一只手也不安分的在那细如丝绸的肌肤上游走,触到了禁地,身下那人也不由自主哼了出口:“嗯……”
“告诉我,你爱的人是谁?”
“王爷……”
“喊我的名字。”
“洛紫华……”
拇指按上他喉结,一点点压了下去,看着他眼底泛出血丝,脸也憋的通红,洛紫华才冷冷一笑松了手,将他甩在一边:“【婊】子的情风中的砂,真几分假几分?呵呵,不过还好本王不爱,谁都不爱。我恨不得把这天下黎民都碾成骨灰烧成土,统统拉进坟里给我当陪葬!你也是,死了吧,死了给我垫棺材底……”突然他又笑起来,发钗滑落在地,那一头墨发便肆无忌惮的披散下来,像一只黑夜里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抬眼风光独左迁,众叛亲离去乎间,自古公道后人知,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诗好诗!”白银扶着喉咙咳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赶紧趁机拍马屁:“天上少有人间难寻!王爷宅心仁厚又才华横溢,简直让天下人皆望尘莫及。”在洛王爷身边就得忍他的喜怒无常,白银对主顾永远有这点美德。
“去见阎王,你不害怕?”
“能博王爷一笑,在下死得值。”
洛紫华浅浅叹了口气,又将他搂在怀里:“本王不杀你,你留在这,等本王死了,你来守灵。”
“王爷是怕……”
“怕我死了,尸体被拉去街上展览。”洛紫华又笑起来,让白银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我这辈子坏事做绝,下了地狱也一定不得安宁,留在人间的皮囊要是也坏了,我在地下心里不舒坦。”
白银看着他一点点把眼睛闭上,咫尺的距离,他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那微微颤抖的羽睫在月华下显得落寞万分,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要像白首老翁一样思忖自己的后事,这看得到尽头的路上他走的有多艰辛,恐怕没有人能真正了解。
也许是害怕死亡的来临,洛紫华一贯浅睡,起的也格外早,天还不亮就把白银喊起来陪他去烟雨楼。楼中客人尚且稀少,于是他照旧一壶白水占了靠窗最好的位子。
不过今天邹老板心情似乎不大好,笑起来殃殃的,洛紫华觉得奇怪就问了两句,谁知这厮话匣子打开了,一个劲的抱怨新招的笨伙计。
“真是笨到了家,煮茶不行,倒酒不行,做菜不行,扫地居然也不行!这才来了两天,就打了四个盘子,要不是看在他倒贴钱的份上,我早就辞了他……”
“倒贴钱?还有伙计肯倒贴钱来干活?”
“可不是,本来我还挺高兴的,可他这……哟,您看他不是又把账房的墨汁弄洒了么。”邹老板气的打跌,拽住那小伙计的耳朵就开始骂:“孙重,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成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不是不是,小的以前没做过这个,老板您别生气……”
洛紫华走到那诚惶诚恐的小伙计面前,盯着他躲闪的目光看了许久,伸手一把拽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君城,本王还奇怪这两天怎么不见你,怎么,想转行了?”
“是我让他来的。”
凤尾竹后的座旁袅袅婷婷走开一位着艳红色长裙的女子,这般媚俗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别有风味,她浅浅一笑朱唇微启:“小女子月汝枫,见过洛大人。”
“本王的人,你也敢戏弄?”洛紫华收了折扇,用扇柄挑起月汝枫下巴,一对凤眼邪魅妖冶,看不出喜怒,“你可知他官居六品,这种粗活碰都没碰过?”
眼看主子就要发火,君城忙凑上前去把月汝枫推到一边:“是属下自己愿意来的,你要罚就罚我吧,不管枫儿的事。”
洛紫华突然明白了是怎么个状况,笑容古怪起来:“罚你干什么,我们不谙世事的小君城也懂这'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相思之苦了,本王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
“那……那个……”方才一直呆愣在一旁的邹老板这才回过神,“扑通”一声跪在君城面前:“孙……啊不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草民计较了,您的银子,草民一定加倍奉还!”
“不必了,我这以后还得靠着您照顾呢。”君城扶起他,作个揖道:“枫儿说要我在您这当七天伙计,才肯,才肯……”
“我跟你好。”心高气傲的花魁过来牵他的手,“不过咱们可先说好了,我还得留在景红楼,查一些事情,嗯,等查清楚了,我再跟你走。”
白银在一旁仔细的盯着她,眼角的泪痣愈发妖冶动人,江南的风吹散过他的发,也吹痛过她的眼,冥冥之中,仿佛相逢就是种天意。
“汝枫姑娘,有些事我也想确认,这样吧,我们定个约,等一切清楚明白了,相互通个气怎么样?”
月汝枫也对上他的目光,声音悠远而空灵:“我也觉得,我们在找同一件事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水灯
“皇上真是好兴致,庶野入侵的事还没解决,赤练眼看就要失守,您还有心情喊我下棋。”
皇上抬眼去看洛紫华,锦衣厚重繁琐,却还是遮不住颈上的淤青,想必是那日行刑的卒子没轻没重,要不是他觉不得痛,怕早挨不住了。
“边疆是不太平,庶野蛮夷个个骁勇善战,赤练城却也是个难攻之地,城外有道天险,叫'白水河',夷人又不善水战,所以才一直撑到现在。”洛怀远落了一子,满局珍珑已近收尾,胜负显而易见,可那无耻的洛王爷就是留着一口气不肯认输,比拉磨的驴还倔:“朕找你来,也无非是想与你谈这件事,你可愿带兵出征,助赤练一臂之力?”
“报酬?”
“朕复付颜的职。”
洛紫华执棋的手一僵,黑子坠在青玉棋盘上,泠然一声脆响,“臣愿为国效力!”
蛇抓七寸,抓住了再难制服的蛇也会乖乖听话,而洛紫华的七寸,便是付颜。
世人皆说抚成王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但洛怀远却知他软肋。当年付颜受罪流放,他也一蹶不振终日颓唐,先皇心疼他,不远万里下江南请来蛊师楚钧,给他下了一蛊
名为“月下”。每每蛊毒发作。他都会忘了种种难以释怀的苦楚,而且有楚钧喂那蛊虫喝血,他便高枕无忧逍遥快活。但后来先皇去世,洛怀远即位,第一件事便是给楚钧冠了个“勾结叛贼谋反”的罪名,斩首示众。目的也当然是在洛紫华——一山不容二虎,朕找不到机会除他,“月下”自然会替朕分忧。但现今他洛紫华已在朝中成了气候,皇上等不及“月下”的侵骨蚀心,正巧赤练城正风雨飘摇,派去的大将皆有去无回,若以付颜相抵逼他去疆场送死,真是再好不过的计策。成也付颜败也付颜,洛紫华这一生也注定栽在一个“情”字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边疆苦战,庶野不平,以抚成王英明神武功高盖世,特封卿为北伐大将军,驱逐蛮夷,安抚百姓,保我大靖河山,振我盛朝雄威,三日后启程,钦此!”
高公公尖锐的嗓音响彻金銮宝殿,洛紫华接了旨,却仍跪着不起:“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爱卿请讲。”
“臣想带一人同去,可惜此人不良于行,又是个文弱,敢请皇上拨给臣一队精兵。若臣不幸战死沙场,那队护卫也能保他安全。”
“准奏。”
皇恩浩荡,对于快见阎王的人,洛怀远一向宽容。
“什……什么?你要带我去?那塞北荒原……我可是个南方人!”
急到深处口音都暴了出来,洛紫华笑得前俯后仰,从怀里拿出他要的护卫名单:“你看本王对你好不好,专程给你找了二十多个客人,轮番上你不给钱。”
白银瞳仁一张,直挺挺的倒在了轮椅上,“不……不给钱……”
“哟你怎么了?快起来快起来。”洛紫华凑过去拧他脸:“我说你不在意'轮番上'吗?你是有多要钱不要命……”
这天是天灯节,洛紫华庆幸皇上准他过完节再启程,从小到大他每年就只盼着放一盏天灯,乐不可支的看自己的那盏比别人的都漂亮。
“王爷你看!他能把糖吹成猴子!”
“哎天哪,你看那草蚱蜢多像真的!”
“大伯,我要你这个糖葫芦靶子!”
洛紫华郁闷的看着他揣了一大把小玩意儿,泥哨,面人,草编,小商贩们见了他身后的洛王爷,吓得脸都发白,赶紧巴结着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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