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空气越来越稀薄,洛紫华刻字的手也软了下来,字越刻越丑,最后竟倒了无法辨认的地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窒息感笼上他心间,“月下”似乎也感到了异样,不安的在他血液里游走起来。
偏偏这时一张脸浮现在他脑海中,姓白的,他是在和众将士调笑,还是又溜到镇子里偷喝美酒去了?
想到这他不由神伤起来,自言自语道:“死白银,竟真的丢下我跑了……”
“洛紫华?”
是他的声音!从极其遥远的天籁传来,遥远的好似幻觉一般。
洛紫华又听了几遍,终于听得真切,他用力捶着棺材盖,用几乎嘶哑的声音喊道:“救我!快救我!”
白银伸手去扒那夯结实的瓷土,手指被夹断过,稍稍一用力就会隐隐作痛,但现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指缝里都渗出了血,但想到洛紫华还在下面,他也无暇去想那刺骨的疼痛。
“救我!救命啊!白银!”
白银用力撬开那被楔好的棺材,终于“吱呀”一声扳开了一个角。
从地下仰望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无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件事。
洛紫华顺着那个豁口硬推开盖子,白银一个不小心跌落下来,被洛紫华赶忙上前接住。
“银……你别生我的气了,我……”洛紫华从怀中取出个圆滚滚的粽子,笨手笨脚剥开粽叶喂到他嘴边:“我早上刚包的,你走后……你走后我每天都在学,但还是包不好……你别生气了。”
白银轻轻咬一口那白生生的粽子,笑着笑着突然哭了出来,他赶紧去擦眼泪,谁知越擦越多,最后他趴在洛紫华怀里,终于泣不成声。
“对不起,你别哭,对不起……”
白银抬起头吻上他嘴唇,只是擦过,那恐怕是他有生以来最干净的一个吻。
“王爷,你要想杀我就趁现在动手吧。”白银握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我姓楚,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洛紫华将他抱的更紧,抬起袖子去替他擦眼泪,“不管你是什么人,你都是我的心腹,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相信的人,我不杀你,怎样都好,今生今世,洛紫华只爱你一个。”
话音刚落,白银眼神一冷,夺过洛紫华手中的发钗向后扔去,只听一声惨叫,那从林中飞出的一个黑影骤然倒在了地上,咽喉正刺着那支发钗。
见带头的丧了命,跟在他身后的一干刺客统统现出身来,暗器齐发向白银射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银翻身跃起,悉数接住那暗箭,反手挥去,片刻便又击落了几人。
付颜早料到白银会来救洛紫华,便派了一干精兵前来灭口。几人皆知白公子不良于行,洛紫华又被废了武功,只道此行势在必得,却不料在这关头,白银竟站了起来!
那身精纯的功夫不知胜过月汝枫几倍,一箭封喉例无虚发,不到一盏茶功夫,五十几人便都栽倒在地,血溅在湘妃竹上,更添了几点斑驳。
白银满身污红,踉踉跄跄走到洛紫华身边,一头倒了下去。
“洛王爷还是不打算杀我吗?”
洛紫华将他抱在怀中,踱步向林外走去:“我说了,怎样都好,今生今世,洛紫华只爱你一个。”
这天下软红十丈繁华三千,属于我的地方却一个也没有,我兜兜转转想要找到一方净土来停泊早已疲惫不堪的心,做过很多错事,也伤害过很多人,但到头来生死一场浩劫,我才终于看清,你便是我的归宿,我一是漂泊的港湾。
我爱你,这时多么轻浮的三个字,刻在石上风化镌在碑头腐朽,但爱情是什么,也无非就是盛衰阅尽栏杆拍遍后终归于没落,是撕心裂肺肝胆相照后云淡风轻,是千金散尽一文不名后依然有你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
紫在川上曰,侍寝如斯夫,不舍昼夜。
“你看孔老夫子都在祝你我举案齐眉呢。”洛紫华每到睡前就给白银念叨一次。现如今二人都是卧病在床,但一对难兄难弟过的也不甚潇洒,吃喝拉撒都有人服侍,当真比皇上还滋润。
白银脸上还有伤,笑的也确实难看到家:“戴着夹板做,也不知您的腿会不会抗议。”
“怎么,您老人家的主顾里,就没有戴着夹板还夹不住色心的?”洛紫华舌尖掠过他耳垂,冷笑着问了一句:“说说看,你第一次给了谁?”
“当然是王爷,我对王爷可是……唔。”嘴里被塞进半个桂花糕,白银瞥到洛紫华那脸完全不相信的表情,赶紧咽下去狂拍马屁:“不过在下从没见过比王爷那家伙还厉害的人,王爷他日必平步青云,一统天下!”
“这我倒不感兴趣,做皇上也不怎么好,还不如咱们两个去乡下买块地,你耕田你织布,你种菜你浇园,做对神仙眷侣。”说着洛紫华还挽起兰花指唱出段没调的戏文:“‘清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挺幸福的不是?”
“只是王爷,当务之急是你得快点好起来。现在靖军气焰正高,你却只让守不让攻,在这么下去,恐怕将士们的口水都得把咱们淹死。”
洛紫华朗朗笑道:“攻,明儿就攻,你告诉和清……”
突然白银将食指放在他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过纸笔写了四个字:“帐顶有人。”见洛紫华不应,他又接着写了下去:“君城轻功了得,也许是他。”
洛紫华接过笔写道:“怪不得靖军会知道我们动向。”
白银浅笑,手上边写嘴上边说:“用‘蛇’阵,攻头尾护,攻尾头护,攻中头尾皆护,王爷意下如何?”
洛紫华低头看了一眼他写在纸上的字:“顾池必将兵分三路对战,叫和清带兵从后围攻,三方俱灭。”
二人如此商定了不下十条作战方案,最终白银还将其拟成文书放在桌上,帐顶的黑影这才蓦然消失。
白银松了口气,轻声问道:“依王爷之间,若此战胜了,可否乘胜追击?”
“以顾池的本事,追下去必定两败俱伤。和清在前方迎战,我们大可叫君寻去后方夺粮。这样一来靖军粮草不足,又没有援助,就是我们战后只守不攻,他们肯定耗不了多久。”
“没有援助?”
“过些日子可是皇后诞辰。”洛紫华剥了粒葡萄塞进白银嘴里,“叔叔一定又要大费周折,上次请你献曲的那一万两纹银,不也是从军饷里克扣的吗?”
说起这个白银有些惆怅,指骨断后他一直无法抚琴,稍稍一用力便是刺骨的疼,可惜了一把好琴再无人能驾驭的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洛紫华赶紧安慰道:“不碍事不碍事,不能弹还能唱么,唱得也好听。”
白银伏在洛紫华肩上,用吴侬软语唱着曲古老的调子,隔着千年风尘说出一段迷离的故事。
“春花秋月琉璃赋,天涯路,那堪相思苦。美人佳酿乐不足,驱烟寻涧户,人生对酒已无求,甘乐不思蜀。”
那是在江南,曾经的楚二公子写过的曲子。
楚潋欢,楚滟川,一个才贯天下名满九州,一个风流放浪不学无术。可楚钧却更偏爱二公子,因为他是亡妻生的,所以被宠的没了样,尚且年幼便中日与歌妓为伍,写些淫诗艳词供她们弹唱。在江南,只要是花柳之地必能听到他楚二公子的词。
对于这个无可救药的弟弟,楚潋欢也算是仁至义尽,任他捉弄从不报复,久而久之也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竟在楚钧寿宴上养颜要娶自己哥哥为妻。
“诸位听着,从今往后他就是我娘子,你们谁敢打他的主意,看老子不打的你们满地找牙!”
要说武功,楚滟川是略胜一筹,所以满城没有一个孩子敢动楚潋欢一下,这也更坚定了他在城中的恶霸地位。
楚钧看他那脸不可一世的样子,也没生气,反而笑呵呵问道:“你们要成亲,没个信物吗?”
“信物……”楚滟川想了想,拔下根头发缠在楚潋欢小指上,边缠便念叨:“你以后就是我娘子,以后得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永永远远不分开……”
那缕发楚潋欢一直系着,直到他的尸体被血裹的模糊不清,一根素白的小指上还缠着一缕青丝。
“想什么呢?”
白银猛然回过神来,对上洛紫华那双狭长的凤眼,兀自从头上拔下根头发,一圈圈缠在他小指上:“我们一直在一起,永永远远不分开。”
永永远远不分开,看尽这锦绣人间,四季花谢。
说着他唱起了另一支曲子,“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邪》,一生痴情奏一曲《上邪》。
第二日白银一早便睁开了眼,那拟定的文书还安安然然放在桌上,本以为那窃听的黑影回来偷,却不料还是失策了。
难道他听出是计?
白银就如此惴惴不安的等了许久,终于和清掀开帐帘走进来,满面春风的夸他谋略过人:“白公子可真是神机妙算,顾池每一步行动都和你说的一模一样!这一战我们大获全胜,君寻也夺下了靖军的粮草,这样一来,他们必定坚持不了多久。”
白银揶揄敷衍的分外得体,可还是不由看了眼那安然躺在桌上的文书,莫非君城真有过耳不忘的本事?以前怎么从未听洛紫华提起过?
是夜,举军欢庆。
洛紫华的伤还没好,军医嘱咐他莫要饮酒,如此一来这庆功宴开的万分冷清,没了王爷这一支生力军,将士们喝的也毫无滋味,最后草草便结束了。
天色还早,两人躺在床上都睡不着。白银嫌热,一会儿起来脱一件衣服,最后脱的一件不剩贴在洛紫华身上,却碰到一样硬物。
白银奸笑,拍拍他脸颊道:“可惜呀可惜,这么好的机会,王爷却不能享受。”
洛紫华牙咬的格格响,将没上夹板的那只手伸到他两腿之间握住,但突然又放开,仰面躺好,“反正做了也没快感。”
“那王爷……”
“我的男宠,我要是不用,岂不是又要任他投入别人怀抱?”说到这洛紫华笑的阴险,翻过身子重新握住他的敏感处,一字一顿说道:“要不……割了吧?”
白银吓得赶紧去捂自己的祖孙根,“我、我可是还请老卦师算过,我最少能生二十个儿子。”
“我就告诉过你,不准的。他怎么知道你明天就没了这宝贝呢?”
见他还真有要将言语付诸行动的架势,白银聪明的换了个话题:“咱们说君城,说君城。王爷,你家小狗腿有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比如过目不忘什么的。”
“他?记性差的要命,我这么和你说吧。”说道君城,洛紫华似乎变得没那么可怕了,“他小时候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外流浪,后来被个戏班子骗去打杂。我见他小小年纪搬那么重的东西,搬不动还要挨打,觉得他挺可怜,就一块玉佩将他赎回来……”
“侍寝?”
“侍你个头啊!”洛紫华戳了他脑门一下,又接着说道:“他聪明是聪明,算法剑术什么学的都快,可就是背不过书,还挨了孟先生不少板子……”
白银幸灾乐祸的笑了半天,不经意问出一句:“君城君寻,他们都无姓?”
“君寻姓莫,君城姓顾。”
作者有话要说:
☆、君城
当夜子时。
君城站在顾池帐外,看了眼刚被迷烟熏倒的几个卫兵,刚要进去,却被一记重击撂倒。
他刚要起身反击,只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掠过,抓起他胳膊直往军营外狂奔。
那人轻功绝顶,力道也大的惊人,他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须臾便被拖到了一处树林。
林中弥漫着凄冷的雾色,君城知道那雾中有毒,但事已至此他已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靠在树下听候那人的发落。
“你为什么要背叛洛紫华?”
君城一惊,只见那白衣人转过身来,摘下脸上诡笑的狐狸面具,接着问道:“顾先生,别来无恙?”
“白……楚公子,本来我还不信你武功盖世,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白银无心与他周旋,俯下身来扼住他喉咙,眼神早已失了往日的温婉,凶狠得让人心悸:“这雾里有软骨散,你要再多呆些时辰,恐怕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你想问什么?”
“你把赤练的军情出卖给顾池?”
“我没有。”
“识时务者为俊杰,顾先生,你这么晚跑到靖军军营里来,难道只是为了找你爹叙旧?”说着白银一把拉下他脸上的伪装,砂金色的长发顿时奔涌而下,肌肤瓷白,只有那一对瞳仁是墨蓝色的,往日不仔细看倒真发觉不了,“果然和你爹一样,是个标致的美人呢。”
“若我说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