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可他不敢说,一来怕引起方季北疑心,二来也怕公主借机图谋。结果被孔之高占了先。
方季北表情好了些,却不是因为他。
活到近二十,毕子灏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会吃醋。
真想霸占这人的所有情绪,让他的喜怒哀乐都因自己。
虽然肯定做不到。也只能尽量努力,为这人多做些事情,至少,占据他大半情绪吧。
于是又是辛苦一日,这几日半月报那边不需要毕子灏处理,他也就乐得陪在方季北身边,两人各做各的,偶尔一起商量。
◇
一天过得很快,到了夜间,熄灯躺在床上,毕子灏侧过身,看着方季北。
床的另侧呼吸声清晰,毕子灏知道他还没睡。
过了一会儿,方季北先开口:“子灏,你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睡?”
毕子灏移动身体,贴近方季北,手缠上他:“我在替你伤心。”
方季北一愕,身体有些僵硬。
“看着朋友的死去和背叛,身边人背离了最初的理想,战争中无数的人死去,新的国家是用血累积起来的……即使已经安定下来,依然避免不了死亡。为了更多人活得更好,为了惩戒警告那些变了的人,还是要流血……”
毕子灏紧紧抱住方季北。
“我知道你不能伤心,如果你处处顾虑、舍不得任何一条生命、为每一点事伤心,你就灭不了大韦,你也无法建立一个新的大岳。而死去的人,将会更多。”
他把头埋在方季北胸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但是我知道,你是最珍惜生命的……你希望每个人都好好活着,每一条生命的消亡对你而言都是打击。可是你不能让自己伤心。战场上,舍不得死亡,就无法取得胜利。”
而治理国家,是比推翻一个政权更加艰苦的战斗。
这种强力火药的出现,可以在采矿上大大节省人力和减少危险,如果用于战争——大岳北疆南疆都有隐藏危险,只是此刻北疆刚好也在内乱,无暇他顾而已——可以避免无数死亡。
因此就算在研制这火药的过程中可能还会死人,他们也不能放手。所以方季北不能伤心。
黑暗中,毕子灏看到方季北的眼闪了下,像是莹光。
他凑上去,吻着他的唇,吻着他的眼,吻着他的眉。
没有一个女人可以霸占他的他。因为她们不会懂的,身为一名皇帝,到底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方季北这样“与众不同”的皇帝。
我来帮你,我来守护你。
我会和你一起治理好这国家,尽力守护好你想保护的。
毕子灏想着,没有说出口。
有种感觉,虽然眼前这人向来不够细腻,但此刻并不用出口,他也能明了。
身体被抱住,方季北手心的热度告诉毕子灏,他需要他。
灯灭香尽,鸳鸯交颈。
◇
有些话,说出来之后,就会改变一切。
毕子灏和方季北之间的关系,随着毕子灏那晚的话,改变着。
方季北本能地不好意思,本能地有些想逃避——像他这样的强者,一旦被人看穿内心深处的温情和软弱,是很尴尬的一件事。
毕竟这点,是连孔之高都没看出,至少没说过的事情。
这种暧昧一些的气氛,使方季北在面对毕子灏时,总有些不自在。造成的结果却很诡异——因为不自在,就连对方的求欢都难以拒绝,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毕子灏其实不希望这样,他想要一个因为两情相悦而不拒绝他的方季北,而不是眼下这情形。
年关将至,大家都忙。皇宫内那些技术人员的改迁是个大问题,已经在京郊找了座僻静的宅子作为研究处。年后春忙之前就要快些动工改建,以免误农时。
皇宫外城干脆改为书院,毕子灏招了不少孤儿学生,这过年的,还得好生安置他们,也没多少时间跟方季北交流自身想法。
其实也是没办法交流。方季北的身世、想法、行为,他现在几乎全盘了解,甚至到了方季北一皱眉他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程度。但方季北并不了解他。有时候方季北也会问他一些问题,但他总是几句带过。方季北向来很尊重别人,也就不多问了。
两人之间,总还是有隔阂,方季北对他可能连信任都谈不上,感情这方面太微妙,更是无法再进一步。
江南那边,孔之高已经和商家联系上,据说主事者很乐意为国家效劳,愿意过来为官府制定规章、指点运行方法。
国家经营的盐铁酒、漕运等,甚至驿站,都是一团糟。无数人在其中中饱私囊,普通百姓和国家都得不到好处。
只有漕运一项,若穆老丈的良种能在北地播种,北方有可能自给自足的话,倒有希望解决——到时北地将不再依赖南方的粮食,只需运少量物资即可,完全可以废除漕运。
但其他弊病,必须要懂得的人来处理。因此方季北对那位江南富商很在意,研究了不少关于对方的传言,以分析其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和实力来处理这些问题。
毕子灏数次想要对方季北坦诚,都咽了回去。
他也害怕,方季北从某种角度而言,是太讲规矩了。他很怕方季北一旦知道他骗他,就不再相信他接近他。好不容易敲开一点他的心,毕子灏不敢妄动。
可不动的话,又难再进一步。
却是两难。
而在这样的两难之中,年关到了。
方季北在登基的时候都敢不去祭天,现在自然更不会。除夕守岁,他把一众军旅故友、朝中现在跟他关系比较好的臣子、还有一些伎官请来一起喝酒,算是他即位以来最大的铺张浪费。
伎宫中有善做烟花的巧匠,年后就会和那小道童明吉一起去研究火药。方季北从内帑拨钱给他让他做了不少烟花,着人在京城中放,外面倒也热闹。
酒中大家对这一年进行总结。秋后没有收税,百姓这个年过得肯定比以前好了。研究处有研究机关的打铁的,结合一起造出一种新马车,用途很大。还有冬季取暖,也由这两者发明出新炉子,效果好了很多,还省煤省木头。
“希望明年会更好。”举杯,饮下,众人笑着道。
酒罢各自回家回府,和家人继续守岁。最后还是只剩方季北和毕子灏二人。
“现在只是开始,季北,我为你而骄傲。”毕子灏举杯喝下一口,然后凑近抬头赏月的人,把酒灌给他——从嘴里。
方季北脸有些红,不只是醉酒,或是被吻,还是被夸奖。
到了午夜,爆竹声响震天。在响声之中,毕子灏抱着方季北,对他说着。
“我们的国家会更好,季北,因为有你。”
◇
稳步的改善是可以看出来的,从京城,到四周,都在逐步地变好。民间有识之士开始明白朝廷用心,或在野配合,或干脆入朝帮忙,倒也不缺人才。
过了年就快开春,那位穆老丈并没有随其他伎官一起去新址,而是留在宫内。这方面的技术并不怕流传,并且宫中也有好地可供他耕种。
方季北在公事闲暇之余跑去帮忙种地,孔之高则是趁着有空跑去江南,顺便也巡视一下各地情况——很多问题如果不在春耕时解决,到秋天就已经晚了。
最忙的人是毕子灏和吴三省。新年伊始,一部部法条往下颁布,半月报不停宣传,书院的事情也半刻休不得。
国无法不行,有法不讲也是不成。
毕子灏甚至在书院里搞了个“习法班”,吏部委任地方的官员,在上任之前必须来此学习一个月才能上任。至于都察院内官员,更是必须来此听课。
毕子灏忙得每晚都是半夜才回到寝宫,甚至偶尔宿在书院内。因为他身体不甚好,方季北还让宫女随着照顾他,还有几名原翰林学院的编修,跟着他随时听命,总算是没让毕子灏在桌前晕倒。
不过毕子灏非常不满这样的忙碌,倒不是为别的,而是回宫后方季北通常已经睡下——就是没睡,他也没有更多体力做什么。
“我正职是起居舍人啊,为什么现在完全没有记注起居的机会了?”一日晚归,方季北还在床上看奏折,并没有睡。毕子灏摸上床去,抱住他,说道。
方季北安抚地拍拍他:“你现在所做的不是比记注起居更有用吗?以你的才能,如果要你整天待在我身边记录我的一言一行,才是浪费吧。”
“我更想在你身边。”毕子灏说着,蹭到方季北身上,“每天看你做事,把你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记录下来,眼光始终不离你左右……那样多好啊……”
不过那样的话,恐怕就没有机会抱他了吧。只有努力追赶到他身边,才有和他在一起的可能。
方季北失笑,正要说什么,眼神忽然一敛,脸色有些不太好。
毕子灏却没注意,只道:“季北,我今天好累哦……”
这话是求欢的前奏,虽说现在体力不足进攻力欠缺,但讨要个吻还是没问题的。
“累的话就早点歇息,睡吧。”方季北回答道,把奏折放到一旁,熄灯。
毕子灏一怔:“季北……”
方季北躺下,不理他。
“季北,你……生气了?”
这表现是不愉快的表示,但为什么呢?他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毕子灏向前凑,靠近方季北,道:“我不是真的抱怨,只是顺口说说,季北你知道的,我……”
他几乎靠到方季北身上,依往常的情况,方季北应该是随他靠近的。但此刻,方季北竟然挪动了下,退到一边去。
毕子灏更加心慌,丰富的想象力让他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那件事”东窗事发了。正惶恐着,却听方季北道:“别过来,你身上味道那么重。”
味道?
“我昨天刚沐浴过的,天这么冷,不至于每天都洗吧?”毕子灏叫委屈,“哪里有什么味道——”
欸?抬起手,袖子上果然有味道,只是香气。
一惊起身,点燃油灯,毕子灏看着自己淡灰色衫子,发现肩头处竟染上浅红痕迹。闻起来有淡淡香气,且是胭脂味道。
“难道……”毕子灏傻了半天,回想整天行程,终于想到,“难道是下午我趴在桌案上睡觉的时候,有谁在我身上弄了什么?”
这么一说,他马上想起那宫女有意无意的“暗示”——自从他做了副相之后,实际上不少人,有男有女,都对他“暗示”过。只是他心里只有一个人,别人的明示暗示都当作不懂,省得麻烦。
他皱起眉来:“季北,都是你不好。”
方季北奇怪地看着他。毕子灏继续说下去:“要是以前,有人在我睡着的时候靠近我,我肯定马上就醒过来……可自从和你一起之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偷袭,结果失去了警惕性,搞不好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十足哀怨语气,让方季北目瞪口呆——这种埋怨理由也能成立?
随即又有些心疼。
方季北想起最开始毕子灏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确实睡觉睡得很不安稳,很容易惊醒。幸好方季北因为早年生活艰苦,睡相非常好——发配在外,有时甚至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连走路都能睡着,自然不会乱动——也不至于太惊扰他。
这么想,也就相信了这家伙的话。正要开口,毕子灏忽然嬉皮笑脸凑上来:“季北,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方季北一下子脸红了。
毕子灏飞快脱下衣服,闻了闻,道:“现在没有香味了,可以让我抱抱亲亲了吧?”
……这么说着话的毕子灏,简直像是街上登徒子,没有一点正经相。
但,好像,确实是在吃醋。
诚实的方季北,老实地承认了这一点。
而奸诈的毕子灏,因此非常亢奋地吻他。由于太过亢奋了,终于还是没能抵抗住心底的呼声,把人顺便吃掉。
造成的结果是,第二天早上被吃的人由于身体强壮又已经习惯了,还有力气按时起床干正事。但吃人的那一个体力透支得太厉害,到午后才起床,而面对他的,还是一堆琐事。
……一定要快点教出一批可以帮忙分担这些杂事的人,不能让这些琐事,耽误了“正事”啊。
毕子灏这么想。
◇
方季北脸皮没有毕子灏的厚度,但是他有一个优点或说缺点就是诚实,动了心就绝不会因为脸皮薄而否认。
因此虽然还不知道动心的程度有多高,他也承认了动心这一事实。而他那位厚脸皮的情人最擅长就是打蛇随棍上,得寸进尺地宣告所有权。
反正也没有其他人挡在其中,两个人的感情稳步发展,大局已定。
只要没有意外。
毕子灏也并不允许出任何意外。
◇
报馆内,毕子灏拿着一封信,脸色有些难看。信是谈颜恒寄来的,内容写得比较隐晦,大意是让他把一篇文章登在半月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