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部队?”陆敬初蹙眉:“你是嫌自己目标不够大吗?”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今夜三更,我派一支步兵潜入对岸,烧敌军的粮仓。”
“哦。”
“你早点睡,三更时分我会叫你。你和他们一起过去,渡了河之后,他们去执行任务,你去打听你的朋友,好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男人,又不瓷器。”陆敬初说道:“我没必要把你保护的密不透风。更何况,当初你能从他手里逃出来,穿过层层封锁,一个人来到北方边陲,想必是有些本事的。”
“但是……你不和我一起吗?”
“我容貌太出众了。”陆敬初指指自己的眼睛:“这里的军民没有不认识我的。你别担心,就算你落到司徒逆的手里,我也有办法把你救出来。”
当晚三更,我和那几个士兵穿着附近乡民的衣服,绕到几公里外的洛水浅滩处,悄悄过河。他们护送我到了城里,然后悄没声息地离开。
此时天已经大亮,我在街上随意行走了,打听到了司徒逆及其属下目前占据了州府,暂作驻地。他的军队虽然悍勇,但是并没有劫掠百姓,所以白天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
我在州府门外观察许久,大约快中午的时候,就有一群民夫挑着蔬菜和猪肉从后门进去。我将脸涂灰,也提着一筐蔬菜跟着那群人进去。
府里人多,大小将领连带士兵匆匆走过,衣服破旧小厮及丫鬟们忙着端饭送水,忙得脚不沾地。我进来之后,根本无人盘问。
我装作佣人的模样,脚步匆匆地走过各个院落,猜测着司徒逆可能住的房间。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非常冒失的,九重到底有没有死?这种话难道要当着司徒逆的面问吗。而那些侍卫们的话,大多模棱两可,不足为信。
作者有话要说:
☆、城破
当天上午城中是西南风,空气里缭绕着刺鼻的烟熏味道。城中人议论纷纷,有说是城外的柴垛失火,有说是城隍庙香客云集。那些士兵和平常一样在街上行走,并没有任何异常。
我坐在一间茶寮里,沮丧地捧着一杯冰凉无味的茶,心情很低落。旁边的茶客们正聊着不咸不淡的话,哪家员外的小姐容貌出众,哪家乡绅的儿子出口成章,落笔成文。
“哎,你们知道今天城中的烟味从哪来吗?”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皮袄、无赖模样的男人神神秘秘地说。
众人反应漠然,显然平日就不怎么搭理这人。
那人提高音量:“军队的粮仓被烧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喝茶。那些当兵的没了粮食,马上就该抢咱们了。”
茶寮内哗然一片,很快又有一个老汉磕着旱烟袋说:“是有这么回事,早上出来遛弯时,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什么东西烧了。嗳吁,就是这个声音。”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众人涌出去,还没见着来人,就听到高声的呼喊:“粮仓失火了,粮仓失火了!”
一个穿着普通民服的男人骑着一匹快马,在街道上疾驰而过,高声喊话,仿佛专门为了传播这个消息似的。我认得他的衣服,他是被陆敬初派来焚烧粮仓的士兵。依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死士。
那匹快马奔至街尾,迎面撞见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双方并未说话,只略亮了兵器,就见那死士的头被砍下来滚落在地,腔子还立在马背上,鲜血从马背一直低落在地面上。
那群青年将领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调转马头朝别处去了。
我看到了司徒逆,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干净利落的男孩子,在刚才的惊鸿一瞥中,他满身征尘,神态冷漠,他的刀鞘上还染着点滴的血迹,但是杀人的动作却极为娴熟。
那些四处散播粮仓被烧消息的士兵,在一个时辰内被悉数斩杀,随后官兵们又走上街头安抚民众,言说粮草被烧之事是子虚乌有,但是效果并不好,毕竟此时城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道。
城外的吊桥已经收起,城楼上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关门闭户,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我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只猫,不小心闯进了狗的地盘,身边的同伴又全部死掉了。这种情况下只能迅速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了。我并不知道陆敬初的的计划,但是总觉得好像被他扔进了陷阱似的。
城外杀声震天,和以往的局部战争规模不同,这次城里的士兵全部出动,我躲在一家小饭馆内,透过门缝看到一对士兵推着一辆满载弓箭的独轮车,灰色的弓箭上落满了灰尘,是库存已久的兵器。这次应该是决战了。
傍晚的时候,城破了,我在房间里听到一声很沉闷的巨响,那是铜汁浇筑的木门被撞倒的声音,然后喊杀声如潮水一样袭来。整个街道犹如被碾压过似的,带着轻微的战栗。
我心里微微放松了一些,又等了一刻钟,城内的喊杀声渐渐变低,我才打开房门走出去。果然看到满街都是我的士兵。他们见到我,立刻迎上来行礼,又牵过来一匹马,引我去见陆敬初。
这个仗打得干净利落,非常漂亮。对战双方都没有伤及无辜的打算,所以城内城外只有死伤的士兵,并没有殃及平民。
陆敬初手里握着那柄黑色的长刀,跨着黑色战马,一手握着缰绳,立在城门外,正在听几名将领汇报战况,见到我出现,他握着缰绳上前一步,打量我几眼,才放下心来:“叫我悬了一天的心,好险你没事。”
我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觉得很沮丧,果然仅凭自己一个人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陆敬初吩咐手下接管城内的钱粮人马,打扫战场,安抚百姓。这时一骑快马飞驰过来,尚在百米之外,马上的人即高声喊:“报——”
那人翻身下马回报:“司徒逆率领残余的部下,从南门逃走了。”
从此城通往南方的路有许多条,而且其中要越过一片灌木林,司徒逆虽然是败兵,但是带领的全是精锐,战斗力不容小觑。这个时候追赶有些冒险。
陆敬初看着我:“要追吗?”
我有些发愣,军事上的事情我不太懂,也很少拿主意。
我点点头,从旁边士兵的手里取过一把刀,率先打马前行,以刀尖指向前方天空,轻声说:“追。”
作者有话要说:
☆、服从
我和陆敬初率领二百名全副武装的精壮士兵,快马追赶百余里,进入了一片密林。此时天色昏暗,又下起了小雨,道路泥泞不堪,众人只好牵着马,以刀尖拨开道路上的荆棘,寻找敌军的踪迹。
落叶腐烂的味道和汗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这片树林大多是刺槐和雪松。我的脸上和身上被划出许多伤口,其他人的情况大概比我好一些,他们都穿着铠甲,不过那些马很快就走不动了,身上挂满了松针和倒刺,暴躁地踢打着地面,却不肯移动。那些士兵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沉重的铠甲沾满了泥水,头发和衣服早已经湿透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敬初走到我身边,劝道:“陛下,孤军深入,已经犯了兵家大忌,何况此地极容易埋下伏兵,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抿着嘴唇,沉默地挥着刀柄,拨开前面一簇开着小白花的刺槐枝,冷酷地说:“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司徒逆。”
陆敬初点头,却站着不动,以刀尖撑地,平静地说:“回去,我不能眼看着你送死。”
我没有搭理他,继续朝前走,然而身后却静默了,只有雨水沙沙地落在叶子上的声音。
我转过身,见那群士兵齐齐地立在陆敬初的身后,并不打算前进。
我抹掉脸上的雨水,望着那些人及陆敬初:“我陈留王欲诛杀司徒逆及其党羽,你们愿意追随就随我来,不愿意就滚。搞清楚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那群士兵沉默地迈开步子前进,无声地走过陆敬初,走在我旁边为我开路。陆敬初很快追上来,将他的头盔摘下来盖到我头上。我闻到一点汗味,很嫌弃地丢给他。
陆敬初很无奈地低声说:“过了这一处密林就是水路,咱们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了。”
“嗯,到那时再回去。”
这片林子不算很大,然而错综复杂。陆敬初下令士兵从外围向内搜索。幸好雨已经停了,此时可以用火把。那些士兵在搜查的时候,我和陆敬初坐在树林中央一处空旷的地方,点起篝火,将一只野鸡架在上面烧烤。
“按脚程计算,他们早就离开树林沿水路逃走了。”陆敬初将野鸡从烧烤棍上取下来,烫的左右手互抛:“为什么今天非要见司徒逆?是为了你说的那个朋友吗?”
我没有理他,只是很焦急地向四处张望,等待那些士兵的消息。
“你刚才的样子可真吓人。”陆敬初笑笑,撕了一块鸡腿,递给我:“小暴君。”
我摆手表示不想吃,蹲坐在火堆旁边,用小木棍一点一点地挖地上的泥。
“陛下!大将军!这里……”远处来士兵们的惊呼,我和陆敬初立刻站起来。
“你待在这里不要动。”陆敬初撩起衣服下摆擦拭手上的油腻,语气严肃而不容置疑:“如果是司徒逆,我会把他带过来的。但是千万不要过去,明白吗?”
我点点头,这个树林如果有敌军的话,他们很可能躲藏在任何地方偷袭。
我留在原地,心里乱乱的,全没有头绪,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没有想过杀掉司徒逆。
忽然腰被紧紧抱住,我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转过头:“老陆你……”
在篝火的照耀下,我看到一张英挺的侧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了困成狗了,看到喜欢的大大一次更五六千字,一日两更,而且写得那么好,真是羡慕又崇拜。周末回家,可能大概会推迟更,不过会补齐的。
☆、物是人非
“你怎么没死?”司徒逆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抬脚踢向他的膝盖,他却纹丝不动,单手掩住我的嘴巴,将我拖到一处茂盛的狗尾草丛后面,轻声说:“这片林子的四周有我布下的几百名弓弩手,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的人就会被射成马蜂窝,包括你的新宠——那个狗熊似的男人。所以,你肯定不会叫的,对吗?”
他松开手,就着火光仔细看我,我不耐烦地别开脸,陆敬初和那些士兵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从他们的角度,大概是看不出这边的异动。
“九重被你害死了吗?”
司徒逆怔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我心中升出一些希望,急切地说:“他没死吗?他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要说他?”司徒逆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为什么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的问他?”
我见他问得单纯,心里既觉得伤心,又有些可笑:“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个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近处的篝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知名的草虫在身下的草地上鸣叫。我缓缓地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轻声说:“今天你我各后退一步,以后在战场上遇到,就再也不讲情面了。”
他紧抿着嘴唇不说话,金色的发簪微微松脱,一缕黑发垂落下来,磨蹭着光洁的蜜色脸颊。
“你离开我之后,”司徒逆轻声开口:“那段时间里,我难过死了。”他指指自己的心口,有些无奈地说:“可惜这里的伤不能展示给你看,若是你见了,也许就能原谅我了。我知道你心肠好,见不得我受伤。”
他下巴上带着胡茬,皱眉的时候额头上带着一些纹路,完全是一个历经沧桑的人,然而说出的话却如旧时那样幼稚可笑,这使我无端觉得暴躁。
“我原谅你又怎样?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我冷笑着,指了指远处黑暗里的人:“陆敬初的名字,你听说过的吧?你知道他那样的人物,为什么会为我所用吗?”
“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司徒逆显得不感兴趣。
我摇头:“我们两个都落魄的犹如丧家犬,有什么可利用的,我比他好一点的,大概就是年轻的色相罢了。”
司徒逆的脸色一点点冷冻下来。
“我跟他上床,他帮我夺回江上。”我看着他的眼睛,轻柔而清晰地说:“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价钱好,没有谈不拢的买卖……”
司徒逆猛然站起,一巴掌甩过来。我还没反映过来,左脸被狠狠打了一记耳光,耳朵顿时嗡嗡的响起来。
我狼狈地爬起来倒退一步,与此同时,隐藏在黑暗里的陆敬初迅速走出来,敏捷地将一把匕首横在司徒逆的颈间。
我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着看司徒逆。司徒逆站在原地,双眼赤红地看着我,根本不在乎颈间的匕首以及身边一大群士兵的包围。
他的眼睛很亮,在篝火的照耀下宛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