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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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世-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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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他们都是派斯洛人。”这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缓慢的响起,“诸位,应该感到内疚以及负罪的,是我们才对。”
  “麦克白将军。”罗伊斯将军的气势瞬时收敛,他以无比恭敬的态度面对着这位老者,“不知道您有什么意见。”
  看着罗伊斯将军消声,两个军人都已经坐下,麦克白将军衰老的脸上现出悲哀的微笑,略略摇晃,他站了起来。
  挥手拒绝了旁人想要搀扶的好意,他站着,笔挺宛若出鞘的利剑一般,纵使苍老,不减威严。
  “诸位,这都是我们的罪孽。”他缓缓环顾圆桌,那双眼睛里的悲哀如同浓雾一样无可消散,“诸位,十几年前我们所犯下的罪孽,今时今日到了偿还的时候,不是么。”
  整个屋子一瞬间安静宛若真空,所有人都住了口,看着这位老人。
  只有幻灯机的风扇还在低声的“沙沙”响着,光束打在投射屏上,少女的眼睛睁着,那已经混浊的角膜里面,依旧能够折射出恐惧的扭曲。
  老人忽然转头看向那被凝固的死亡图景,眼睛里微微有泪。
  “到了这一天,我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愿望,不仅仅是那些军人们,我们也是一样。”他缓缓地说着,“曾经的我们曾经许诺要给这个帝国的人民所带来的安宁幸福的生活,现在变成了噩梦。而我们那十万士兵,也因为我们而深陷噩梦,无法自拔。”
  “这一切,我都是有罪的。”老人的眼睛潮湿,嘴角却露出苦涩的笑容,“所以,现在,赎罪的时候到了。”
  “陛下。”说完这些,他转向坐在上位,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的丹尼尔,“因此,请同意我的请求,让我带着他们,去寻找新的家园。”
  丹尼尔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听到这些话的将军们已经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而质疑的神色,也在他们脸上显露无遗。
  “将军。”在角落里有人发问,“您又如何能保证这些军人不会反戈呢?”
  此话一出便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而麦克白将军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
  “他们都已经太疲惫了。”麦克白将军丝毫未为所动,“这些士兵只是需要一个自己能够被视为正常人的地方,之后开始普通的生活。”
  他的话音终结,四周依旧嘈嘈切切,很显然,并非所有的将军都被这些话所说服。
  但是麦克白将军毫不理会,他再一次开口。
  “陛下。”老人的言辞恳切,“请让我带走他们,浩瀚银河旋臂,必然有一个地方能够容纳我们这些满手罪孽的生命。”
  “而我索要的支持也并不多,我只需要能够容纳十万人的客用飞船队,以及相应的循环维生系统。”
  “我将带领他们安眠,直到觅到容身之处之后再一次醒来,开始新的人生。”
  老人的陈述完毕,他颤巍巍坐下,而圆桌之畔,所有眼睛都盯向丹尼尔,等着听他评判。
  “是的,这是我们的罪孽。”丹尼尔表情凝重,“各位,不论如何推托,这一点都无法逃避。”
  他缓缓起身,整个人站成一杆标枪。
  忽然,他向麦克白将军鞠躬,毕恭毕敬。
  “为了星系和他们的未来,谢谢您,将军。”
  




第四十章

  “玛丽,哥哥会回来的。”雷诺轻轻掰着妹妹紧紧握住自己军服下摆的手,一脸的无奈,他眼睛里露出浓浓的不舍,嘴里却还不停的说着安慰的话,“等哥哥下一次回来,再和你一起看书好不好?”
  可是一直都足不出户的玛丽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她眼睛里含着泪,仰头看着雷诺,那双手轻轻摇着,却一点都不肯放松。
  雷诺无奈的勉强笑着,眼睛看着远处碎步走来的母亲。
  母亲苍老的双手轻轻放到长子厚实的大手上,抬了眼,里面满满的水雾径自惊心。
  “下一年,哥哥就回来了。”她喃喃自语,颤抖的手缓缓移到雷诺的衣角,握住玛丽的手,“真的,陪妈妈一起等着,好不好?”
  玛丽依旧不说话,那双安静的嘴唇闭着,一双晶莹的眼睛,看向双手不停颤抖的母亲。
  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疑问。
  如同透彻水晶一样的眸子里,那双逃避了岁月依旧拥有天真的眸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疑惑。
  她只是闭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
  宛若此前的那些年头一样沉默,且隐忍。
  这时候,叩门声响起,雷诺无奈的笑笑,轻轻用力,掰脱了那双攥着自己军服下摆的手,提起简单的行李箱,向门口走去。
  “那么,我就要出发了。”他勉强的笑,伸手掸掸被握皱了的军服下摆,迈着端正的步子,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下士雷诺?”门口,甄别小组成员们一脸严肃,“请出示证件。”
  雷诺笑笑,服从的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那么好,谢谢你的合作。”他们侧身让开一条通路,“我们将护送你一路到达营地,士兵,谢谢你。”
  雷诺跟着他们走向停在街角的黑色军牌汽车,背影那么挺拔,却也那么孤单。
  而玛丽,倚在门口,望着外面灼灼艳阳,眼睛里大雨倾盆。
  
  “告诉你们,你们没有权力把我带走!我父亲是将军,你们知不知道!”
  “对不起,士兵,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
  ——自然,并非每一个军人都会沉默而坚硬宛若宇宙之中孤零零的陨石,这一名军人,本来是帝国某个军事长官的儿子,而那个时候,或许是动了什么心想要给自己赚点升值的本钱,于是接受了注射,谁想到棋差一着。
  甄别小组的成员们穿着纯黑的制服,一脸严肃。
  而他们腰上的手枪,闪烁蓝幽幽的光。
  按照最新颁布的星系法令,他们拥有极大特权,可以如现在一样,毫不顾忌场合,及时击毙拒命的士兵。
  硝烟在空荡荡客厅里弥漫,而失去生命的肉体沉甸甸,软弱无力跌堕尘埃。
  国家机器,此时露出银亮锋利齿轮,而身处其中的无奈肉体,纷纷碾压成泥。
  
  士兵的集结工作,就这样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而驻守在阿尔法星系的军队,也逐批撤回。
  期间的种种,留入历史不过是苍白话语,在荧光屏上光标闪烁。
  终于,一年之后,这些士兵在派斯洛集结完毕,而飞船也已经征收足数,流浪者的队伍,整装待发。
  此时,十万大军,仅余十之七八。
  
  “将军,谢谢您。”在出发前一天,丹尼尔站在麦克白将军面前,郑重其事的弯腰鞠躬。
  “我只是做了很久之前我就应该做的事情。”老将军眯眯眼睛,宛若看见了当年会议的场景,“陛下,如果那个时候我们听了您的意见,是不是这一切都不必发生?”
  “即使那时没有,在此后的每一个时刻,在战争萦绕身畔的时刻,这个恶梦都有可能会发生。”丹尼尔一脸的严肃,“人类是一种无法控制自己欲望的生物,而犯这种错误,则是人类的本能。”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老将军微微的笑了,“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找到新的家园呢。”
  他抬起头看着派斯洛蔚蓝天宇,感慨地叹息。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一次在蓝天之下醒来呢?”
  老人的双眼在强烈透彻阳光照射之下变得充满泪水,于是他不得不低下头,竭力减小自己揩擦眼睛的动作,好不叫人发觉这一切。
  “会有这一天的。”丹尼尔也仰起头,看着高天之上悬挂着的灿烂艳阳,似乎喃喃自语,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会有一天,我们在不同的地方,看着不同的太阳,但是却露出相似的微笑,将军没,这一天总是会到来的,即使我看不到,我们的子孙们依旧能看得到。”
  “是的。”老将军也露出恍惚的微笑,“我们总能看到这一天,是的,一定。”
  而那悬挂在高天之上的璀璨艳阳,无知无觉,只是一味灼灼燃烧。
  烧毁自己,或者,完全毁灭。
  
  第二天依旧是个好天气,派斯洛的气象系统已经预报了这一周的猎猎晴空。
  在首都军用机场,这些特殊的士兵们集结一起,沉默待命。
  他们依旧穿着军服,带着军帽,虽然军服上的肩章已经被摘掉,而军帽上,也缺少了代表帝国的星徽。
  风纪扣扣得严丝合缝,腰带扎得笔挺,军靴一尘不染,锃明发亮。
  缓缓步上主席台的时候,麦克白将军一时间眼睛潮湿,那台下沉默着的军人们,那些曾经无数次在硝烟之中流血的军人们,那些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而奋斗着的军人们,此时此刻,却无奈的和自己本初的理想越行越远。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嗓子眼宛若被一团棉花哽住,连声带也无法振动,发不出丝毫声响。
  于是,挺拔的腰不由自主弯下去,在台下七万余军人惊愕的视线之中。
  麦克白将军缓缓鞠躬,对着这些曾为了这星系流血的军人们。
  对不起。他在心里暗暗的说着,一遍一遍。
  之后,老将军慢慢的将腰直起来,笔挺的站着,宛若标枪一般。
  蓦地,台下军人们不约而同,齐齐举起右手,严肃恭敬,向着台上敬礼。
  一切在寂静之中发生,恍若默片。
  
  此后,指挥塔发出讯号,柒万人的大军,开始了沉默的,并无回路的迁徙。
  一架架飞船安静的停泊在军用机场跑道两旁,驾驶舷窗被擦得一尘不染,宛若一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场单程的旅行。
  麦克白将军带头,走向第一架飞船,那上面,驾驶员已经就位,而飞船的引擎,也已经处于预备状态。
  老将军扶着扶手,一阶一阶踏上舷梯,而那双如同鹰隼一样的眼睛,此刻削减了锐利,不舍的端详着眼前的这片土地。
  而那些士兵们,也是一样。
  整个军用机场的气氛凝重,如同水银一样将平整的跑道层层覆盖起来,而挥发的水银雾气更是氤氲,简直使人无法呼吸。
  
  而此时,丹尼尔正坐在指挥塔里,看着机场上那些沉默着的士兵们,而他的身后,站立着的莱顿也同样一语不发。
  “父亲,我们是不是太残酷了?”莱顿忽然发问,“明明是满是未知的外太空,可是他们的太空船上的武器装备却那么古旧。”
  “生命本来就充满残酷。”丹尼尔头也没有回,语调低缓冷漠,“每一次赌博所要付出的代价都太过庞大,所以如果不能百分之百的取胜,就要进行百分之二百的准备。”
  “在政治上,没有一个人值得完全信任。”他继续说着,瑰丽的唇吐出来的全是薄情的言语,“倒戈这两个字,并非只能在词典上看到,事实上,这帝国的发家史里,充满了对这两个字的诠释。”
  “我感谢将军,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在军用机场的周围部署军队,因为这柒万多人的去向一天不被完全解决,派斯洛就一天不能从战乱的阴影之中脱离。”
  吐出最后几个字,丹尼尔的薄唇再一次闭上,一言不发。
  外面的艳阳被指挥塔窗上的厚重玻璃过滤,能够照射进来的不过是惨淡的光线,而莱顿在这惨淡的光线之下看着自己父亲的侧脸,忽然之间突兀的觉得陌生起来。
  心里有一种压抑的情绪弥漫,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
  哭叫或者吵闹什么的,都是完全于事无补的,小孩子的把戏,这时候使出来,简直就是惹人嘲笑。
  而心里的那种情绪,却又沉甸甸压着他,在胸口里呼啸着,宛若薄弱地壳之下沸腾岩浆,时时刻刻都可能冲破遮盖,肆意喷溅。
  这时候,飞船发信号,一切准备就绪,领头飞船,准备起飞。
  丹尼尔的嘴角掠出苦涩笑容,他拿起面前送话器,命令技师们发出允许起飞的信号。
  “为我接通领头飞船的通讯。”同时,他这样说,握着送话器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面前的扩音器发出沙沙声,技师们忙碌着,未过片刻,通讯接通了。
  “陛下,您好。”扩音器里,麦克白将军的声音依旧稳定,“这一切,都是为了派斯洛。”
  “将军,谢谢您。”丹尼尔握着送话器,低声的说。
  之后,他沉默着,而麦克白将军那里,也不再说话。
  整个空间沉默在一片沙沙声之中。
  良久,丹尼尔轻声的开口:“是的,将军,为了派斯洛。”
  这时候,飞船已经滑行到跑道末端,喷射口吐出火焰,一架一架飞船接连升空,撕裂湛蓝天宇。
  而丹尼尔也早已起身,他站在指挥塔窗户之前,凝视着这一切,一双手无意识的握紧放松,竟是微微颤抖。
  
  飞船在大气层之中穿梭,喷射火焰,挣脱引力,毫无挂牵的冲向自由的漆黑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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