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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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入画-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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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如今已经归隐,他仍是所有人心中实至名归的掌权者。
  凌双年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他依言坐下,手紧紧握成双拳放在身侧,指尖陷进柔软的掌心里,疼痛带来清明。
  “你一定要我先开口吗。”
  过了半晌,凌双年才慢慢道。
  柳陌红仍是沉默着,死死咬住下唇。
  “霄城是我最着意栽培的孩子。他以后要接手的,是我凌家的全部势力,我从小就教育他,凡是以大局为重,没想到这次,居然栽在你手里。”凌双年冷冷道:“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我做不到。”
  回答的话声低低的,仿佛是一根伸手就能掐断的丝线,却坚韧而顽强地抗衡着。
  “做不到?”
  凌双年冷哼,“霄城能给你多少?无非是施舍几年的宠爱。我能保你一世富贵无忧,不用再去看人脸色地唱戏,有什么不好?”
  柳陌红苍白着脸摇摇头,“唱戏不是看人脸色,我喜欢唱,霄城给的也不是施舍。”
  “也就是说……我利诱失败了?”
  凌双年面不改色,“还是说,只有威逼才对你有效?”
  见柳陌红白了一张脸却不答话,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杜鸣凤虽然狠,却不够机灵,他不该和霄城正面对上。”
  说着说着竟又笑了起来:“和霄城正面对上,他连四成的胜算也没有。”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就像每一个骄傲的父亲。
  “你以为我会看在霄城的面子上不敢下手?”凌双年的笑意逐渐扩大:“要是我毁了你的脸,毁了你的嗓子,你说他还会不会要你?与其到时候落得个孤苦伶仃的悲惨下场,不如趁早应了我,让霄城死了这条心,你还是大上海鼎鼎有名的柳老板,并且我保证,你这一辈子都衣食锦绣、荣华不愁,这样不好吗?何必……非要我撕破脸面呢。”
  满意的看着柳陌红的脸色又白上几分,凌双年继续淡淡冷笑道:“年轻人,有些东西别看得那么重。离开霄城,对你们两都有好处,或者……你是觉得,霄城会为了你,和家里翻脸吗?”
  柳陌红的呼吸顿时一滞。
  ——终于,他最害怕的,最担心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着的,被凌双年一针见血地点破了。
  他始终不敢去细想的,自己和凌家,凌霄城究竟会舍弃哪一边。
  ——寻常人一想便知是自己吧……
  他握紧了拳头,眼眶泛起一圈淡淡的红。
  “如何?”
  凌双年见他似有动摇,问道。
  沉默片刻,仍然是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
  ——无论是怎样的艰难险阻。
  ——除非那人亲口承认,他仍是不愿,也无法就此轻易地放手。
  “冥顽不灵。”
  凌双年也不生气,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你自己先好好想想,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也许,你想一辈子被我关在这里?我要是想要把一个人藏起来,这天下,还没有人能找到他。甚至……我就这么杀了你,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说罢,也不再看他,径自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立刻便上门落了锁,柳陌红这才来得及环顾四下,陈设一应俱全,甚至不必自己在玉梨园时候的房间来得差。只是两扇窗皆是小小的,只有半尺开来,从里面望出去,是一面灰色的院墙,和一角灰暗的寂静夜空。
  他能听见车轮扬尘远去、大门紧紧闭合的声音,这才发现下唇早已经被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咬破,渗出斑斑血迹,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的甜腥味。
  掌心被指尖生生掐出三道血红的印子,如同劫难中的咒言,缚住他逃不出这命格。
  缚住他,放不开手。
  浓夜如墨,粘稠卷过人间悲欢离合。
  “……将军,还是没有。”
  杨海已经忘了这是今晚第几次忐忑不安的汇报。
  凌霄城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冷,听完他的话,头也不抬道:“继续找。”
  “将军,凌府附近已经找遍了,都没有。而且……而且黑色的车实在是太多,根本没办法一辆辆盘查,这在城门处受了半天了,也没见什么可疑的人出城的。”
  “没有出城,那就是还在城内。”凌霄城淡淡道:“从我离开陌红,至多有一刻钟的时间,不可能走得太远。”
  “……欸。”杨海无奈,手一挥,对身后的手下道:“继续找。”
  眼见着离凌府越来越远,依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凌霄城无声地叹了口气,微合上双眼。
  ——心底的焦急怎么可能像面上这样波澜不惊,他父亲是什么手段,他自然是知道的,若真是气急了,未必干不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以及,他最不愿意面对的,要是柳陌红真的受不了凌双年的威逼利诱……
  他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只不过亦知道,按凌双年的性子和能力,别说整个苏州城了,若真不想让他找着,即便人就藏在凌府里,他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
  他太熟悉自己的父亲了,就像凌双年熟悉他一样。
  一样的霸道强势,一样的强硬不容侵犯。
  一样的,对自己认定的事或物,势在必得。
  伸手揉了揉皱起的眉心,已经十二点了,冷清漫过繁嚣,寂夜覆盖城市,只看得见刺眼的惨白车灯,穿透过夜里湿冷的凝重雾气。
  “将军,将军!”杨海急匆匆地从后面跑回来,跳进车门:“老爷回府了,还继续找吗?”
  凌霄城猛然睁开双眼:“不必了,回府。”

  

  等凌霄城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一点了,苏州的夜格外的冷,他一路上都心神不宁,怕柳陌红衣服穿得不够厚,冷着了。
  凌双年回来的时候排场挺大,周围都是一片冷寂的黑夜,唯独凌府远远地便能瞧见排开一排的车子,车灯晃得那一片亮如白昼。
  凌双年正坐在内堂里吃着宵夜,看见他进来,淡淡道:“回来了?”
  凌霄城在他对面坐下。快两年没见,凌双年一点儿也不见老,仍是那个记忆中以独有的强硬掩饰着自己的父爱的父亲。
  “爸。”他本想斟酌些再开口,但实在忍不住忍不下心头那份担忧:“……人在哪里?”
  “人?什么人?”
  那外表冷淡的老狐狸一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平静得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我这一路进来,没见着什么人呐。”
  说完还不忘吃上两口。
  凌霄城抬眼看了看,是加了桂花酱的红豆丸酒酿,他记得自家厨子做这道夜宵特别拿手,本来是想今晚和那猫儿一起吃的……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耐着性子开了口:“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凌霄城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知道分寸。”
  “爸。”凌霄城皱起眉来:“您也应该相信我。”
  “我一直很相信你。”凌双年挥手让仆人上来收拾了杯盏:“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这次也不会的。”
  “你还太年轻。”凌双年摇头道:“你不懂,你不能有任何污点,这可能带来你想像不到的恶果。”
  “我不认为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是污点。”凌霄城加重了语气。
  “可有很多人都会这么认为。”
  “我不在乎。”凌霄城一字一句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如果我硬要反对呢?你也不在乎?”
  凌霄城硬生生地把一个“不”字哽回了喉咙里。
  “好了,不早了,你去睡吧。”凌双年缓了口气,“今晚也别再出去了,另外,封城弄得来来往往都不方便,也没必要,就算了吧。”
  他顿了顿,也不等凌霄城开口,“人老了,脾气就不太好,脾气一不好,就可能干出些你们年轻人不喜欢看到的事来。”
  “您这是在威胁我吗。”
  “有吗?”凌双年笑一笑:“那大概是你会错意了。”
  “将军,不找了?”
  见凌霄城真的依言朝寝房走去,杨海赶紧跟上:“那还封不封城了?”
  “……不了。”凌霄城停顿了一下,“不过还是派几个人去看着。我怕他玩疑兵之计。”
  想了想,他又吩咐道:“城里还是不能松懈,尤其是这附近一带,还有,重点去跟着爸身边那几个亲信,看看他们身上能不能找到缺口。”
  “是。”杨海应了:“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你也下去休息吧。”凌霄城转身关上寝房的门。
  ——果然,太大了。
  不论是房间,还是床,还是下午白湘特地让人加的两床被子,一个人看的话,都变得太大了。
  略略疲惫地抬手捏了捏鼻梁,总觉得心里空出了一块地方,空荡荡的,就这么悬着,让人心头发慌。
  他伸手摸了摸被褥。
  苏锦刺绣精致华丽,触手温润,生出层层暖意。
  ——若是两个人睡在里面,抱着那只脱得光溜溜的浑身比这锦缎还要光滑细润的温暖乖顺的猫儿,指不定有多舒服……
  ——啧。
  合上双眼苦笑着叹了口气,倦意也驱散不走心间那一丝酸楚。
  睡不着的当然不止凌霄城一人。
  凌双年回了房,意外的见白湘竟还亮着灯,问道:“怎么还不睡?我吵着你了?”
  “你这次,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白湘上前帮他脱掉外套,“我知道你是担心霄城,他都这么大人了,你就不能让他自己去处理?”
  “我给过他时间,可是他是怎么处理的?”凌双年不满:“啧,真不知道一个戏子有什么好,怎么你们都帮着他?”
  “你瞧你,说话皱眉的样子,和霄城一模一样。”白湘忍不住笑着去抚平他的眉头:“那孩子我看过,是个好孩子,连我都喜欢。诶,你不告诉我就算了,但是你得答应我,千万别为难那孩子,听见没有?”
  “不用你说……哼,只要是他们带回家来的你都喜欢。”
  “这还不都怪你,这么多年了,你见过他们带过谁回家里来?”白湘嗔怪道:“这次好不容易霄城带个人回来,你居然还……”
  “他喜欢谁不好,偏偏去喜欢一个戏子?!”
  “戏子怎么了,我看那孩子可比那些个大小姐好多了。”白湘自小在国外长大,格外认真道:“我说,你怎么还有这些个门第之见啊?”
  “我不是有门第之见。”凌双年赶紧道:“可问题是他居然还喜欢上一个男人!我不强迫他非得为了利益去娶个不喜欢的女人,我的儿子根本不需要这些,可在怎么说,他也得给我找个身世清白的好姑娘来吧?找一个男戏子,这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他?”
  凌妈妈的想法显然跟自家儿子一样:“这日子是他们自己过,你管别人怎么看?!”
  “……好了好了,咱们今晚上先不说了,明儿墨白就要回来了,快睡吧。”
  ——很显然凌爸爸的不善言辞也和自家儿子一样。
  柳陌红已经忘记了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从夜露深更呆坐到晨白初晓了。
  很早很早以前,他还不是柳老板的时候,有时练功至深夜,没有睡意,也会一遍遍的数着更漏迢递声,直到天边逐渐现出一缕一缕的晨光。
  只是自从遇上那个人以后……
  一切都变了。
  本以为不过是醉梦里半晌露水欢情,贪一时怀抱里的片刻温存,从此便在不知不觉中被套上了枷锁,成了看似仍然能在空中自由飞翔的风筝,线的那一头却紧紧地缠在那人的手上,缠成一个无解的死结。
  执迷不悟。
  一往情深。
  不知所起,亦不妨倾心相许。
  他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凌双年倒是不曾亏待了他,被子是上好的加了绒的厚锦大褥,甚至还有人送了夜宵来,加了桂花酱的红豆丸酒酿,闻着香甜扑鼻,是他最爱的小巧甜糯的小点心,他却连尝一口的心思也没有。
  裹紧了之后还是觉得冷,他忍不住曲起双膝,紧紧抱住双臂。
  习惯了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汲取温暖的身体不满足于自身的热量,习惯了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与亲吻的夜晚变成令人失眠的空荡……
  ——果然,习惯真是一件让人又爱又恨的事。
  困意涌来,人却愈发清醒,辗转反侧寐不成寐,一个人的被窝无论怎样蜷缩也不会有暖意。
  索性在房里轻轻细哼,“……道是酒醒梦迟,尺素断去相思……凭谁看,也是情痴,总是情痴……又负韶光盛景良辰时,折煞清辞,折煞青丝……”
  那戏音在阒寂的夜里宛如一根细细的丝,一寸一寸地绕过冰凉的空气,缚成茧。
  他唱得很轻,轻得仿佛微微一扯便能将这缕戏音扯断,尾声习惯性的颤上三叹,扬上去,再扬上去,恨不得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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