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回来,只怕一是听到了严黎的消息,二是看风头已过想要东山再起。
严黎翻来覆去睡不着,盛夏的天气里竟然全身都发冷。那些涉毒的叔父,谁的手上都是大把的冤魂,而周平海的手段,只会更残忍冷酷。
33。
没过两天果然由何老太爷出面在七贤楼给周金然摆了接风宴,何家门下有脸面的叔父管事全部出席,三位少爷齐齐在场,甚至还有警界精英上门镇场。
这只是场私宴,看着两队长长的警车停在七贤楼门口,无数员警制服齐整,警容肃穆,严黎就想把本来已经踏进宴会厅的脚给缩回来。
但是他也只能想想,人刚进场,就被何寄祥迎住,两人并肩走到亲自出席的何老太爷面前问安。周平海就在老爷子身边,身材高大魁梧,头发秃了一半,是被汽油烧的,连脸上也有不少狰狞的疤痕。
“平海这次沉冤得雪回到H城,你们之间的往事也不要再提了。”何老太爷言简意赅,用目光示意二人。
周平海虽然没有说话,表情也很平静,却一动都没动。严黎只能率先伸出手去,周平海又矜持了三秒钟,才把一只铁掌伸出来握住他的。
两人在众多长辈的见证下握手言和,之后宴会气氛便是一派和谐融洽。
严黎面色不改,微笑依旧,转过身走出去十几步远才敢把手拿到身前甩一甩。刚才那一握周平海简直用出了吃奶的劲头,把他的手骨捏得生疼,现在还是麻的。
“他这次能回来是找了顶罪的去警局自首。”何二少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看到了。”严黎回以状似轻松地浅笑,“看外面那群警察虎视眈眈,他估计也不好过。”
如果警察对周平海二十四小时盯梢,严黎无疑是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他在T国跟人争地盘,被T国大佬放火烧身,要不是不得已也不会回来。”何寄祥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周金然得势时,周平海仗着他老子的威风眼里只看得起何寄安,连何寄祥都吃过他不少亏。之后周金然带头反对何寄安漂白何家,话里话外威胁要把远在A国的何寄凡接回来,长房两兄弟就对他们父子更没什么好印象。
这都怪何家第二代威势不够,弹压不了下头,何老太爷位置又太高,不能事事跟晚辈计较,因此才让一干叔父挟地盘以自重,渐渐不服当家人。
后来严黎头脑发热一刀杀了周平海,才算是杀鸡儆猴,何寄安开始真正掌权,架空了父辈,逐渐上位。
“这次爷爷是有意卖他个面子,也是安抚叔父们。”何寄祥把严黎拉到楼上包房里坐下,才说了一点实话,“因此你不必忌惮他,一条小鱼翻不了什么大浪。”
严黎但笑不语,心说这种亡命之徒哪像你们这种大少爷做事讲究个套路章法,他们真要弄一个人,什么肮脏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趁你走到小巷里不声不响一枪结果了事,哪来那么麻烦。
何大少不知做什么去了,严黎跟何寄祥干坐了老半天也没看见他人影。严黎觉得实在无聊,却又脱不开身,只能留在原地煎熬。
之后何寄安总算现身,拉着他跟何寄祥一起,出去跟各位赏脸的大人物打招呼。
他们三人联袂出现,却把正宗的何家三少爷何寄凡扔在一边,外人便不免有些话说。
何寄凡倒是忍得住,规规矩矩的跟在何老太爷身边,身段放的格外低,脸上笑容从没断过。
那周金海倒也奇怪,按说也是场面上混惯了的人,即使这次回来不怎么风光,但既然何老太爷亲自给他设了接风宴,道上的人怎么着也要卖三分薄面。但他此时竟也跟在老爷子身边,跟何寄凡站在一处,活似哼哈二将。
严黎满场转着应酬,不时分神回头去看那两尊门神。大概是他看他们的次数太多,那位何三少竟也毫不回避的抬眼看过来,嘴角是带着恶意的讥笑。严黎顿时觉得心里对他的厌恶更深一层,撇开脸不予理会。
何寄凡见他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竟笑得不可自已,走出老太爷的保护圈,端着酒杯往他这里走过来。
严黎没发觉何寄凡的动作,等他察觉时何三少已经离得很近,避无可避。
彼时何寄安、何寄祥二人都被曾权拉着说话。今天曾权带着他上次见过的管事鸡仔,看样子对他十分看重。
严黎只得小心翼翼的往阳台方向挪动,免得站在太热闹的地方,之后发生冲突就不好看了。
何寄凡相当了解他的想法一样,也跟着往阳台走去,不一时他们二人就双双端着酒杯站在阳台上,身后是虚挡着的屏风,从外头看起来好一幅相谈甚欢的模样。
严黎执了杯,虽然跟何寄凡一处站着,却没跟他攀谈的雅兴,至少一个人默默饮酒。
那何三少也不介意,主动把杯子凑过来跟他碰了一下,笑容可掬的问道:“你怕周平海?”
严黎抬起眼皮子瞟了他一眼,冷冷吐出几个字:“三少爷你想太多。”
这三少没脸没皮,仍旧笑着自说自话:“你杀了他父亲,自然是怕他的。”
严黎这次撑住了,心里没发冷,手也没抖,只是一不小心一口把杯中酒喝完了。
何寄凡又低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凑到他耳边说:“你这么喜欢他,什么事情都肯为他做,知不知道他儿子都有两个了?”
严黎被他说话时的热气烘在耳朵眼里,极为难受,也顾不得动作好不好看,往左边迈了一大步,硬邦邦的说:“难道你知道?”
何寄凡见严黎果然十分在意,笑得更畅快:“你忘啦,我在A国住了十年,他去年年底去了A国两个月,不就是为了这件事?”
严黎见他说得如此笃定,只能默默运气,只当他是胡说八道。
何寄凡却不依不饶,又往他身边挤过来:“你喜欢的那个邹哲,听说现在分开了?”
严黎这回吸取经验,不抬头不说话,当他是空气。
但是何三少一个人自说自话也自得其乐,慢悠悠的啜了一口红酒,然后以一种极为同情的口吻摇头叹息道:“我大哥性子如此古怪,你竟也受得了。你倒不如考虑一下我上次说的,嗯?”
他说着说着,身体就越靠越近,两人也从并肩而立变成了面对面说话。严黎对着阳台外灯火璀璨的夜景,何寄凡却对着会场。
严黎想起邹哲的事情心里就有点止不住的焦虑,还有点不满。
他把邹哲看得这么紧,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干出点儿什么事情威胁到他的。
何寄安就是这样,每次察觉到严黎有离开的可能性,就会使出一切手段将他拉回来,甚至不惜把自己当做诱饵。
可笑的是,严黎就吃他这一套,每次何大少招招手,就忙不迭的自己送上门去,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他在这里出神,根本没留意何寄凡已经站在他面前,还伸出一只手臂做出个暧昧的姿势来。
何寄凡一手虚揽着严黎的腰,本来只是为了做做样子,但是手臂换上去了才发现这人的腰还真细,身上的味道也不难闻,便把那动作滞留的更久了一点。
等何寄祥垮着脸绕过屏风走到阳台上来,才收了手,越过夹在中间的严黎笑着问好:“二哥。”
严黎听他突然说话猛然回神,见何寄凡离自己这么近,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却差点撞上一个人,回头一看,何二少眼露杀气的站在自己背后。
“小九,走了。”何寄祥看见严黎一脸不耐表情也知道是何寄凡在那里玩些幼稚把戏,当下看都懒得看他,转身带了人就走。
严黎倒是回过头,对何寄凡点点头道别,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眼神一挑。
何寄凡被他看得有些脸红,又想起刚才差点就揽个结实的窄腰,不免哀叹一声自作自受。
章尔喜对《晨光》这部戏很是看重,大概想凭此片翻身,因此自己投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委实找不到投资商,只能求到严黎这里。严黎虽然答应让邹哲拍章尔喜的新戏,资金却迟迟没有到位,因此章大导演颇有些无奈,又不敢催,只能一边拍着快餐式的三级片一边等消息。
后来他不知道打通了哪个关窍,或者是卫红菲实在看不下去干脆破釜沉舟,竟让雷琴送了邹哲刚刚拍好的写真集样片过来,说是请他过目。
邹哲这段时间的行程确实没有之前满,除了赶几通综艺娱乐节目的通告,拍了一个杂志内页和写真集,再就是准备张衡的MTV拍摄。原本在看的电影剧本已经全部停了,因此卫红菲有些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但这并不是严黎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上次邹哲罢拍已经赔了一笔钱,这时候又不听公司安排执意要拍章尔喜的片子,再往他身上砸钱,实在不太稳妥。严黎争取再三,也只换来个模棱两可的“再做安排”。
邹哲自己怕也有些感觉,严黎从他新写真的样片里竟看出几分满不在乎的桀骜不驯和锐利杀气来,与他以往给自己的乖小孩形象相差甚远。
雷琴在一边等了许久,却发现自己老板只是看着一沓照片皱眉,并没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便有些催促意思的试探着说:“今天邹哲去拍衡哥的MV,第一天,您要不要去看看?”
严黎把手里的照片放下,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去看看。”
张衡跟环亚签的三年约,当初也是跟卫红菲一块跳过来的,现在是公司理所当然的头块牌。只不过他专攻歌坛,人性格又很低调温和,因此圈内人缘很好。
进了摄影棚,便被张衡那首绮靡香艳的新专辑主打歌所包围。低沉的男声浅吟低唱,曲调凄迷诡艳,十分动人心魄。严黎驻足听了一会儿,直到整首歌放完,只余一点男女交错的暧昧喘息声时才跟着雷琴继续往里面走。
今天卫红菲督阵,拍床上镜头时一定要清场,只留了导演亲自执镜。
严黎暗想这种举动没什么必要,等歌开始打榜,迟早要给人看。
因为卫红菲出了名的强势,在场工作人员果真都远远避开,雷琴也不敢再跟,只有严黎一个人轻手轻脚的往里走了一点。他隔得老远就看见围了一圈的白色布幔上印出三个人的影像,被强光一打非常清晰。
除了一个人扛着摄影机,另外两个在床上纠缠不休的自然是邹哲和MV女主角。
严黎只看了一眼,就没兴趣继续,转身走出摄影棚,吩咐直接回公司。
他在公司兢兢业业的工作到下班时间,连中午饭都忘了吃。雷琴特地给他买的盒饭还摆在办公桌一角,至于那叠邹哲的照片,则被他一气之下不知扔到了哪个角落。
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他心中就又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感。之前何寄安打电话问他今天有没有时间,也胡乱说要加班给推了,连严黎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心情不好不愿见他,还是怕见了他心情会更糟。
一个人孤单的坐了好一会儿,雷琴在外面看严黎还不走,便略显出几分诧异进来跟他说再见。
雷琴一走,整个三十一层除了保安就没有其他人,外面的灯也关得差不多,只剩严黎自己的办公室还灯火通明,却显得格外寂寞。
他又坐了一会儿,挣扎许久还是起身把塞进文件柜里的那叠照片找出来,然后躺到沙发上一张一张慢慢翻看。
这辑照片的背景很简单,一间空间极大的样板间似的卧室,带落地窗和小花园。照片上面的人只穿着宽敞的开衫和长裤,光着脚摆出各种姿势,做出各种表情。邹哲有不少在大床上翻滚的照片,因为穿得严实,根本没怎么裸露。有时候会抱个毛绒公仔一类的道具,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却很放松,带着种天真的性感。
因为只是样片,因此能看出其中不少都是抓拍的。撇开邹哲镜头下刻意摆出的无害姿态,他的真实状态应该是具有攻击性的,特别是因为某些事而心神不宁懒得掩饰时。
邹哲很聪明,要会主动索取自己想要的,坦率的近乎直白。而不像何寄安,使出种种手段逼迫、诱惑对方主动献出一切,即使像严黎这么肯包容体谅他,时间一久也会感到疲倦。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多无私的人也想要在自己全情付出之后得到些许回报,而不是见识过无数次的敷衍手段。
严黎仔细看完手上的照片,便站起身来,把东西依旧放进文件柜里收好。临走时他想了一下,还是把那份应该在中午就吃掉的盒饭带走,这么浪费食物总归不好,回公寓之后热热还能当宵夜。
工作日结束后的写字楼空荡荡的了无生气,只有巡逻的保安跟他打了招呼。严黎与他微笑道别,乘了电梯去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里也很空旷,严黎提着没什么分量的塑料袋无理由的觉得有些心慌。他放慢脚步,竖起耳朵探听周围的动静,果然远远地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