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胜表面上一脸不耐,转个身,咬紧牙齿,内心受用。憋到晚上,忍不住在杨兴房间门口探头:“你要不要喝啤酒?”
杨兴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明天还要早起。”
岳胜赢了个小小的奖杯,被杨兴擦得锃亮,放在台灯旁边烁烁生辉。
岳胜也不气馁,走过去问都没问,就躺在床边上,离杨兴远远的,把自己蜷起来的那种躺法。自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不是小孩子,就总是无法克制地用这个姿势睡觉。
在魏大夫的治疗床上也是,还曾经被故作轻松地问过,是否缺乏安全感。
杨兴笑笑:“怎么拉?我走了,你一个人会害怕?”
不是的。
岳胜在心里反驳着,嘴上什么也没说。
不是缺乏安全感,也不是害怕。
他只不过是,尽可能地向那个人靠拢而已。以对方,希望的方式。
篮球相关的平面广告拍完,整个工作小组都混熟了。摄影师是个喜欢穿深v领惯性翘出兰花指的人,几轮下来,对雷诺格外亲热。
“你既然讨厌他,干吗还要敷衍他?”岳胜不解。
“v兰同志掌握着我的帅与不帅,成败与否都在他了,别说是捏脸捏屁股,捏蛋也行啊。”
雷诺笑嘻嘻地,伸出手掌拍在胸前:“不过,这儿只属于你。”
岳胜抬手“切”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嘘他的哪句话。趁四下无人,拿起放在桌上的高档专业相机摆弄了几下,动作娴熟地把大狗头插好,对着雷诺狂闪。
“你看,零难度的事,你也至于。”
“别闹了,被v兰看见你动他相机,要出。。。。。。”雷诺的阻止在看到岳胜翻转过来的监看屏定格后自动消声。
画面上的自己,连光都没测过,也没任何pose可言,可抓拍的构图,角度非常独特,阴影突出,因为连动而导致身体周围的光都有了褶皱一样,带出视觉上的回响。
雷诺打量打量岳胜,再看看照片,哑口无言。
“很赞啊。”一个声音忽然在他俩身后响起,相机差点落地。
岳胜扭头:“学长!”
韩江路过附近,心血来潮,过来探班。此时二话不说,接过相机来,连续按显示键,边看边频频点头。
“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解地看着韩江站在桌前,把相机一样样拆解。
“我们来做个试验。”韩江看表准备计数:“我说开始,你就把它装起来。别跟我说你不会,我刚才都看到了。记住,别想,用你的本能。”
岳胜毕竟少年气盛,吸了口气,十指交握掌心向上地翻了翻,闭上眼睛。
棚里有两分钟的沉静,不知哪儿飞来一只蛾子,在柔光箱上扑棱扑棱地挥翅。
“开始。”
雷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岳胜不假思索地把相机咔嚓咔嚓迅速装好了。秩序井然,有先有后,且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
韩江看着腕表,表情舒畅又满意。
岳胜这才如梦方醒,诧异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相机。
韩江笑了两声,掏出名片j□j他上衣口袋,拍拍他肩膀,手指比出六字,贴在耳边,做了个电话联系的姿势,走了。
剩下两人僵站着,雷诺忽然“啊”地大叫一声,扑上来搂住岳胜脖子就亲:“太帅了,宝贝,你刚才真的太帅了。”
岳胜迷茫地看着他:“。。。。。。本能?”
“绝对是,本能。”
韩江遥遥扭头,看着贴凑在一起的身影,脚步停顿了一下。挠挠头,好生不解。车祸都没把那家伙的性向撞回去,又找了男朋友了,难道同性恋,也是。。。。。。本能?
杨兴回到家,天色已晚。他一身疲惫,放下行李先去洗澡,边喊岳胜帮他拿换洗衣物。
“行李箱里还有套干净的。”
岳胜打开箱子翻找,手指摸到硬尖的外壳,赫然是一盒开了封的杰世邦。
杨兴拿毛巾擦着头出来,就看到岳胜坐在地板上,面前摊着几个套,和宾馆的结帐单,正批判性地研究着。
“我。。。。。。”
杨兴欲辩已忘言,以他现在单身多年的立场,出差叫个外卖无可厚非,但是被孩子看见就另当别论了。
此时此景,岳胜面无表情地看过来,让他不禁两腮发热,不知怎的,竟然有丝羞愧,不敢对视,劈手把套一一捡进盒中,恼羞成怒地呵斥:“大人东西,别乱翻。”
岳胜捏紧拳头,霍然站起。
气氛僵凝,便在此刻,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几乎没间隔的,来人又开始重重捶门。岳胜打开门,穿着华丽肩挎名牌包的中年女人在第一时间激得他汗毛直竖。他直觉是外遇找上门来了,忍不住扭头愤怒瞪视杨兴。
“您找谁?”杨兴只穿了背心裤衩,略觉尴尬。
“你是岳胜?这就是你吧?”女人昂然直入,对着岳胜把印刷精美的杂志刷地摔在桌上。
封面是两个男性的泳装写真,一个双目含情,张嘴舔唇,胯骨以下是条电脑做出的银鳞鱼尾,另一个酷着脸,带着蛙人潜水面镜,含着呼吸管,脚蹼氧气瓶扔在一边。尽管肢体上都涂抹了泥浆,背景是水泥裸色的粗沙和渔网,一切突出着刚阳的主题,但那人鱼和蛙人贴合匍匐的姿势,实在太过火辣诱惑,暧昧的性意味力透纸背,杀气十足。
杨兴目瞪口呆。人鱼的脸赫然是雷诺,蛙人。。。。。。
“你要带着我儿子走什么歪路?!他不是你们这种人!你看看你,你都已经有男朋友了,你还要来招惹我儿子!!!”
名牌包劈头盖脸招呼过来,岳胜措手不防,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
门还大开着,这一叠声高音贝狮子吼式的怒喊,足以迅速波及左邻右舍。杨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过去把门甩上,将岳胜拉在身后。
“你有话好好说,我。。。。。。我是他爸爸。”
雷诺妈愣了一下,随即炸了:“你骗谁啊?你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你们些人太无耻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真让人恶心!”
杨兴被鄙夷的神色和刺耳的对白深深激怒了,但对方也是家长,一时还不好发作,只说:“我是岳胜的养父,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然后对岳胜就没那么客气了,几乎是暴怒地一拍桌子:“这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解释!!”
岳胜恨自己不擅言辞,杨兴的怒吼震伤了他的心理防线,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涌上来,把脸扭到一边,吸口气才低声说:“你不是自己看到了嘛?”
杨兴抄起杂志迅速翻了一下,内页的视觉效果,更加火爆,哗哗声没响几下,就烧了手一样狠狠砸在岳胜脚面上。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下,下流!!!还《Man Sport》呢!”杨兴愤怒得不能自已:“谁让你拍这些。。。。。。这些。。。。。。这些。。。。。。”他激动地辞穷,中断了一下才找到合适的描述,“不知羞耻的照片!!”
股沟毕现的就不说了,有一张低胯到露出一些耻/毛,冲击力太大,他心里翻江倒海。
岳胜只觉得脊背上一根筋直直地绷紧到颈椎,喉结一紧,眼睛刷得红了一层。
“你有什么资格讲我?”他抬头看天花板,口气不屑:“会叫特殊服务的人,有什么资格讲我?!”
“你!”
杨兴抬起手来揪起他衣领,另一只手攥成拳头,停在耳边,咬牙切齿,却没能真得打出去。
成长期多次被父亲狠抽的画面在杨兴脑海里刷着屏,哭叫着的自己,不是曾经发誓,如果有了下一代,一定要温言柔语地引导他,关爱他,绝不简单粗暴地教育。
他转过身,暗自平静了一下情绪,深深鞠躬。
“对不起,是我管教无方。岳胜以前出过车祸,脑子受伤了,现在还是个孩子。。。。。。”
雷诺妈听话听音,登时叫了起来:“谁不是孩子,你们家孩子是孩子,我们家孩子就不是孩子?我们家雷诺怎么也比你小吧?”指着岳胜鼻子骂了好长一串,然后斥责:“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想干吗?当朋友没你这样的,尽把人往沟里带。别以为拉着他拍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你就能和他怎样,我告诉你,雷诺有女朋友的!”
她语速极快,无人能打断,岳胜气得浑身发抖,只叫:“你喊他来,你喊他来跟我说啊。”且不说,广告签约是雷诺的主意,就连这个潜水用品广告上封面的整个创意,不是雷诺的坚持,自己也说什么不会同意。
“是他先说,喜欢我的,是他,想红的,是他!不是我!”
被冤枉的情绪压抑不住,岳胜的大吼,听起来也像缺氧似的。
雷诺妈眯着眼睛打量他俩,微笑起来:“现在我相信你果然是伤过脑子的。”逼问着杨兴:“他是吧?”
杨兴点点头。
“你看,连你这个所谓的爸爸,都知道你是弱智。我会相信我们家雷诺喜欢你?”
尖锐的话刺得岳胜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低着头,胸膛激烈起伏,身体刚一动,就被杨兴抓住了。
“你放开我!!”
“你给我冷静点!”
杨兴钳制住他,冲着雷诺妈说:“对不起,这是我家。现在这么晚了,别影响了邻居。都在气头上,这么吵没任何意义。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觉得,最好雷诺也在场,咱们找个时间再详细追究。”
话说得冷淡婉转,有理有节,雷诺妈知道这是逐客令,诧异杨兴盛怒下还能保有高级知识分子的腔调,点点头去开门。
“我已经通知广告公司了,无论如何,我会不惜代价让我儿子撤出来,我们家丢不起这个脸。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
大门砰得关上,杨兴看着那门发呆,暴风骤雨一样过去的十几分钟,空气中好像还留着一些音频的振颤。他推开岳胜站起来,确认一样,把门锁扭来扭去,反复旋转了好几遍。
脑后的风声呼啸,他偏头闪开了扔过来的球鞋。
岳胜无可泄愤,抓起椅子重重砸在地上,抬起脚来一蹬一蹬地踹着桌子。
“你闹够了没有!”
杨兴勃然大怒,这就是在宣战,攘完外又要安内,也不想想现在真正该发火的人是谁!!
岳胜抿着嘴笔直地站着,过了一会,抬起手肘压在眼睛上。可那啪嗒啪嗒掉连续掉在地板上的水痕出卖了他。
“不许哭!”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象什么样子!”杨兴嘴上说归说,还是找了条毛巾出来,没头没脑地扔了过去。
他心里焦躁又烦闷,说不出的憋气。谁不想发泄,可他不能跟岳胜一样,做这么幼稚的举动。僵站了一会,把桌椅归位,毛巾底下的脑袋还在练习隐藏技。他长叹一声,只好摸根烟,走到阳台上抽了起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零星的雨点掉下来溅在头顶脸颊,杨兴才惊跳地回了神。
人到了一定岁数,碰到事,动了气,真想在情绪中捋出一个顺序和条理来,还的确不太容易。特别是在肉体疲惫的情况下,精神尤其不能集中。
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最应该去睡一大觉,冷处理一晚上,等明天精神饱满了,思路清晰地谈。
可转身回屋,看见岳胜在自己房间一言不发地往背包里收拾衣物,连相册和桌上的旅游纪念品都塞进去的画面,又再次刺中了他。
上次岳胜一夜未归,自己是如何捏着冷汗提心吊胆一路四处寻找的恐惧感,瞬间滑了出来。
明明预感到,现在于己于人均非最合适的时刻,但也只能象一架找不到航道的飞机,不得不偏离迫降了。
他挡在门口敲敲。
岳胜的背影就象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登时停住。
“刚才,话重了一点,。。。。。。但爸爸是为了你好。”
杨兴嗓子发干,扁桃体隐隐做痛,还要苦口婆心:“咱们家,说不上书香门第,可好歹也是知识分子家庭。忠厚传家久,诗书济世长。拍这种伤风败俗的写真,实在是。。。。。。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做人?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这种照片,跟裸/照有什么区别!现在的杂志也是,男人怎么能跟女人比着露呢?世风日下!”
“你,你幸好带着个潜水眼镜,我估计能认出来的人不多,那个雷诺,嘿嘿,他妈妈这么生气,也能理解拉。要是换成是你,我还不得。。。。。。”
“你要打断我的腿吗?”岳胜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杨兴也不理他,只说:“。。。。。。我,我多半也会半夜冲到谁谁家去报复社会呗。你啊。。。。。。”想起来又忍不住蹭蹭冒火,瞪起眼睛扯高嗓门,压都压不住:“以后你给我带眼识人!谈恋爱,不是不行,但是干什么之前,先自己动脑筋想想,合适不合适!”
“交什么朋友之前,也最好先带回家来让我给你把把关,不知根不知底的,给人卖了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