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挨得极近,借助从走廊尽头透过玻璃的月辉,李放能看到他眼里闪著的光。
“阿放,你辞职好不好?”
毫无预兆,沈君尧提出这个请求。
李放听後先是一愣,旋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他轻轻扶正沈君尧,让两人都可以站得舒服些,这才回答说:“别担心,我有能力自保。”
“我知道。”沈君尧急躁地说,“可你还是会受伤会流血,不是麽?一想到将来你可能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伤害,想到我完全不能保护你,我就觉得自己快发疯了。”
李放温柔笑了,似乎是带著某种魔力,沈君尧见到这样的表情後,心头的焦虑慢慢淡了许多。
“别说傻话,我才是保镖,流血流汗就是我的工作。而且,除了这份活,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工作更适合我。”
“为什麽要工作,我养你就行啊!”
沈君尧话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
李放的笑容消失了,原本带著一丝温柔的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
“我有手有脚,能自己养活自己。”
“我不是那种意思。”沈君尧显然明白他为什麽生气,低声哼哼了两下,无力辩白著。
李放合上眼,整个人有些困乏地贴回到墙面上。
虽然知道他是无心,但总觉得这样的话十分刺耳,或许是自己在骨子里仍没有勇气去接受这份另类的感情吧。
李放自嘲地想。
两人沈寂了一会儿,沈君尧不敢再乱说话,同时又觉得身心俱疲,於是说道:“快天亮了,你先回房休息。我明天在家处理公事,你好好睡一觉,别起太早。”
李放颔首,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还没等他坐下,就听有人轻轻地敲门。
李放以为是沈君尧又来找他,边开门边说:“你不是说睡……”
说话声戛然而止,门口站著的并不是沈君尧。
范家栋扯了下嘴角,笑得十分尴尬,“能和你谈谈吗?”
两人坐在房内靠窗的长沙发上,李放觉得有些讶异。
范家栋的表情是那麽不自然,仿佛是在斟酌著什麽大事。
“队长,你想谈什麽?”
范家栋皱了皱眉,像是深思熟虑後小心翼翼地说:“小李,你和沈先生,你们是不是,那种关系?”
听到这句话,李放瞳孔微缩,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
见他如此反应,范家栋已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其实早在几天前,他就在厨房门口撞见了沈君尧帮李放舔手指止血,那时他就震惊得无以复加。
今晚沈君尧在李放受轻伤後的狂躁表现,加之刚才自己看到两人相拥的一幕,要说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雇主和保镖的关系,恐怕三岁孩子都不会相信。
范家栋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笑,“小李,我不是个封建的人,况且现在这样的事越来越多,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认为你变态。只是,我想问问你,为什麽那个人会是沈君尧?”
听到范家栋前半部分的话,李放心里有些感动。
他怕同事们知道这件事,最关键的原因就是怕他们像是看变态狂似的看轻自己。
可最後那个问题却把他问住了?
为什麽不能是沈君尧?
范家栋见他有些茫然,知道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为什麽不找个普通人?沈家是个世代豪门,在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的眼里简直是天上的星星,连边都摸不到。像这样的人家估计连找儿媳妇都是要门当户对的,而你……我觉得沈君尧的家人肯定不会接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极力反对,你们该怎麽办?沈君尧表面上是唐和总经理,但我听说其实唐和真正的权利都还在他奶奶手里,你觉得以後万一发生冲突,他会愿意为你做出多大的牺牲?那种含著金钥匙出身的公子哥有多少是能共患难?”
李放完全听明白了范家栋的意思,却是低垂著眼睑沈默著,因为这些问题个个正中要害,令他无言以对。
不知怎的,脑海中骤然响起周宏临死前疯狂的诅咒。
周宏说的或许是疯话、气话,但又何尝不是大实话?
范家栋见李放不吱声,还以为自己的劝诫根本没说到点子上,不免有些著急:“小李,作为个痴长你几岁的老大哥,今天想真心实意地劝你一句,趁著你们刚开始,早些断了吧!免得时间一长,对双方都是个伤害。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虽然平时不怎麽说话,可我总觉得你心里有著会吓大夥儿一跳的想法,做保镖不过是为了生计。把感情的问题放一放,先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或许等过几年,你再回头看,会觉得这样的决定对大家都好。”
想说的、能说的、该说的范家栋已经全部挑明,只等著李放的回答。
此时东方已是微微露白,晨曦穿越玻璃窗,照到了房内的两人。
尚不明亮的朝旭落在清俊的五官上,形成了淡淡的光晕。
范家栋有些看不清李放的表情,觉得他似乎是笑了笑。
可他从没见过饱含苦楚的笑,所以以为是自己看错。
不过李放的话倒是听得很清楚,“队长,谢谢你能和我推心置腹地说了这麽多,我知道该怎麽做。”
因为昨夜实在睡得太晚,当亚龙的人一大早得知沈君尧并不准备去公司,都高高兴兴地去睡回笼觉。
李放早就知道他的这个决定,但仍是在早上7点起了床,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睡下,只是在范家栋走後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渡过了两个多小时。
没什麽胃口吃早点,又不愿回房休息,李放破天荒想去花园里散步。
此时花匠已经浇完了水,娇嫩的花蕊上挂著晶莹的水滴,空气中荡漾著微弱的草香,偶有清脆鸟鸣从远处传来,一切美好如画。
随意找了个长凳坐下,李放弯著腰把手臂压在大腿上,静静看著对面的花草。
突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後传来。
他抬起头转身望去,有人正在慢慢靠近。
因为是迎著阳光,他只能看清个高大的人影。
李放情不自禁地眯上了眼。
“你的脸色非常差。”
来人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带著毫不掩饰的担忧。
☆、贴身保镖 43
43 各自的心事
“杜先生?”李放认出声音的同时,也看到了一脸倦意的杜新泽,“你的气色也不怎麽好。”
若换成平时,杜新泽会很高兴听到李放对自己关心的话,可今天他却没有。
“我昨晚值班,连做了三台手术,气色当然好不起来。倒是你,因为什麽会如此憔悴?不要告诉我你是被周宏的死吓到,你不是胆小如鼠的人,也不是个怕见血的人。”
杜新泽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说话时的口气也因为焦虑不由自主地犀利了起来。
从好几天前的那个电话,他就直觉得认为李放的身上肯定发生了什麽事。
可是因为刚参加完研讨会回国,所有耽误的工作都需要补上,整个人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分‘身。
今天早上一出手术室,杜新泽就接到了陶霖波打来的电话。
获悉昨晚的风波後,他就立刻驱车来到沈宅。
沈君尧虽然已是个成年人,但从没经历过这种血腥事,加之死者曾和他有过纠缠,杜新泽十分担心他会不会给自己过多压力。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心急火燎地来到别墅,於欣却说沈君尧还没起床。
得知他还能睡得著,杜新泽顿时放心不少,与此同时,他从窗户里远远见到了李放走进花园的背影。
见到孑然枯坐的李放,杜新泽不期然发现眼前之人竟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一个。
从他身上撒发出的悲凉和孤寂像是厚重的外衣,裹得他连腰背都佝偻了起来。
杜新泽记得非常清楚,距离上一次的见面才过了两周时间。
究竟是什麽样的打击会让李放失去了一贯的淡然,如同蒙尘的珠宝,再也散发不出诱人的光芒?
杜新泽心急如焚,迫切想知道原因。
李放躲闪著他逼视的目光。
虽然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为什麽,他十分害怕自己的种种秘密会被对方看穿。
所以他不得不转移话题,“你来看沈先生?”
“小放,别岔开话题。”杜新泽控制著自己的语气,尽量表现得温柔体贴,“你应该知道,我愿意替你分担任何问题。”
李放茫然无措地看著他,心头隐隐生出种奇怪的想法。
若在以前,他还能单纯地认为那是友善的表现。
但在经历过沈君尧的告白和追求後,他在某些方面不再是白纸般的单纯。
只是,他不敢确定。
因为在他看来,杜新泽比沈君尧更为优秀。
难到现在那些大家公认的贵族单身汉都开始喜欢身体硬邦邦的同性了?
於是,李放试探著问:“为什麽?”
“什麽为什麽?”
“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充其量只能算普通朋友。你对待其他的普通朋友也是这样?”
杜新泽没料到李放会毫无预兆地问出这个问题,以至於愣怔了一会儿。
可没多久,他就反应了过来,眼神变得深邃而幽然。
“你真想知道原因吗?”
杜新泽察觉到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带著一丝的颤抖。
果然,还是忍不住了吗?杜新泽自嘲地想。
从美国之行之後,他就发现自己十分在意眼前之人。
李放身上独有的宁静感能传染到他的身上,温暖而舒畅。
这种感觉像是种会上瘾的毒药,使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作为一个过来人,他比沈君尧要敏感得多,很快明白了自己是动心了。
只不过,杜新泽有著自己的顾虑。
以前的那道伤实在太深太重,虽然已经过了6年,表面上早已结痂脱落,却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一丝隐痛。
杜新泽有些抗拒再度开始一段恋情,更害怕李放是个传统的人,难以接受这种禁忌的感情,所以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只是,当李放主动来向他求助,他便难以控制自己,竭尽全力去帮助他,然後就这般简单直接地沈沦了下去。
他开始慢慢接近李放,小心翼翼地呵护、守候,为的就是能让对方能够习惯自己的存在,也为了一旦发现李放不是同类後可以潇洒地转身离去。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李放会在今天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他一直不敢挑明的问题。
这让喜欢进退自如的杜新泽慌了手脚。
他知道,一旦回答了这个问题,一切的主动权就交到了李放的手里,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幸福,或是等待失败。
可是杜新泽不打算错过这个机会,他有种预感,如果再这样不温不火地守护下去,并不能赢来他所期待的局面。
既然李放想知道,他愿意把所有的心事都向他坦白。
所以他紧张而期待地问:“你真想知道原因吗?”
李放惊呆了,杜新泽的表现已是最好的答案。
电光火石间,李放回忆起两人单独相处时的情景,不由在心中暗骂自己愚蠢。
从记事起,李放就没有感受过女性的温柔和宠爱。
对他而言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区别并不大。
只是,爱情这种东西来得太猛或许还能带来美好,来得太多却未必会是好事。一个他都已经负担不起,更何况再加一个?
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虽然觉得对不起杜新泽,但李放还是选择了逃避。
“杜先生,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还没做,先回去了。”
不等杜新泽说话,李放飞快向别墅主楼跑去。
望著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杜新泽觉得离开的不止他的人,更是两人间的希望。
紧蹙著眉宇,他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於欣见杜新泽一直等著,知道他是要亲眼见见少爷,所以立刻去沈君尧的房里把他叫醒。
两个睡意朦胧的人坐在书房内,端著现煮的咖啡喝个不停。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杜新泽问:“周宏的事你打算怎麽处理?”
沈君尧被他传染,也跟著打了哈欠,“我想过了,虽然他已经辞职,可我还打算让人以公司的名义去吊唁。”
“哦?我听说昨晚你和他家人闹得很僵,而且他生前还损害了唐和的利益,我没想到你还能有这份心。”
话题说到此,沈君尧的眼神逐渐转为清明。
他若有所悟地说:“我不是个烂好人,他也早就把我仅有的怜悯消费掉了。只不过他在临死前算是做了件好事。”
就在坠楼之前,周宏以一个普通人的思路向沈君尧勾勒出一个未来,一个他绝对不愿见到的未来。
沈君尧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