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孤独的灵魂离去，在世的人总有做不完的事，有抢不完的东西。
饭厅里开着几盏昏黄的水晶灯，温馨而迷离，可是胃口却好不起来，饭菜几乎就原封不动放在桌上，温瑾漪放下了筷子，对顾煜城说道：“三少过两日也会来吧。”
顾煜城给她夹了点菜，才缓缓说道：“自是要来。”
说起了子墨，却不免想到了瑾瑶……绕来绕去，谁都没了心思，顾煜城复又问道：“那瑾瑶呢？”
说到这里，温瑾漪却坦然地很：“瑾瑶在美国好几年了，应该也不准备回来。”
要说她这妹妹，其实性子活泼地很，除了那段时间和三少一起有过些少女忧思之外，便总是明媚而灿烂的，就如同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一般。
“那也好，在国内安定不下来。”
“我就是容不得她吃一点苦。”
顾煜城抿了抿唇，总觉得这番心思，自己也有……子墨，他就是容不得他吃一点苦，可是就这样兜兜转转，他都觉得累了，最好瑾瑶在美国不回来，彻底忘了子墨，这也算是他的一点私心。
自私而狡猾，一向都是狐狸的天性。
温瑾漪见他不说话，又继续缓缓道：“她也该是忘了三少，小妹为人是执着，可也放手地快……贪新忘旧，都是我们宠出来的。”
顾煜城听罢，想也没想就说道：“子墨也是。”
他甚至有些时候在担心，以子墨这样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他会从他的心里彻底离开，不划过一丝痕迹。
庸人自扰。
……
一顿饭下来，两人不知不觉谈论着有关子墨和瑾瑶的话题，却没怎说到自己，再提及到谢启宥，神色便有点凝重。
谢启宥为人摇摆不定，更加令人难以捉摸。
顾煜城没了心思吃饭，只是喝着茶，让温瑾漪多吃些。
送了瑾漪回温公馆，顾煜城去了政府大楼一趟，可是里面的情况似乎如常一般，探不出个究竟来。
傅弘文心思缜密，他发现谢启宥在短短的一个下午，召集了两三次会议，而且都不是公开的，他坐在办公楼里，就没见过这里的高级将领。
“司令！”傅弘文低声喊道。
顾煜城默不作声，只是快步经过了走廊，听说谢启宥的会议还在进行着，却不能去打草惊蛇……在这里站着的士兵都仿佛有着压抑的情绪，像一尊雕像，他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先回旅馆。”
随后便过了两天，可是这两天当中，没怎么合过眼。
安顿闻风而来的各地降临，召开记者会，筹备葬礼，可是现在派系不明朗，做起事情来又有别亲疏，所以还必须事事亲躬。
顾煜城靠在了椅子上，闭目养神，权当是休息。
直到傅弘文递过一杯热茶，他才意识到这段时间有点喘不过气来，茶香飘远，弥漫了一室的清香，他嗅着这茶杯上的甘醇，才缓缓抿了两口。
“司令，听说谢部长已经全面接管政府事务了。”
“我知道。”顾煜城依然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实际内心已经开始翻腾，他压了些怒气，复又说道：“谢启宥当过先生的秘书，论接管事务，我们肯定比不上他。”
“司令，我们所依靠的还有各地的军队。”
顾煜城听罢，放下了茶杯，他站起身，看着桌面上的那张中国地图，这几年当中，已将大块版图收入囊中，所以他和谢启宥拼的资本，就凭这个！
先生一去，暗斗就变为明争。
顾煜城这才发现，先生是中国人的一个信仰，可无论是他还是谢启宥，都根本无法企及这一点。
他慢慢等，等所有人来齐了，就是决一胜负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1 章
转瞬便过去了十天，凌霄然来到了南京。
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一小支部队前来，根本不将政府要员放在眼里，可他本来就是易帜的军队，根本就不听使唤。
除非是顾煜城。
他那一小支部队穿着和政府军队一样的军服，也别上了白花在胸前，可谁都知道，他们只听令于凌霄然，这个西北军的司令。
对于这样的人物，谢启宥又是亲自去接机，可没想到顾煜城也跟他一同前往。
“凌司令，第一次见面。”谢启宥对他伸出了手，以示友好。
凌霄然却默不作声，却只是随便了回握一下，便算是尽了礼数。
一时之间，气氛局促，不过鉴于第一次见面，大家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见凌霄然走到了顾煜城身边，便才开了口：“兄长。”
“兄长，你得帮我安排好我的兵。”
顾煜城望了一眼后面，好几架飞机，大概带了几十人前往，就数小孩最大胆，连他都不敢做的事情，他居然理所当然地完成了。
他这么一来，倒是有种入京勤王的意味。
顾煜城将凌霄然送去了旅馆，却在门口恰好遇见了温瑾漪。
凌霄然与温瑾漪也有好几年没见过面，温瑾漪穿着米白色的外衣，静静地站在旅馆玻璃门前，一如当年的高贵典雅。
凌霄然对待女子一向有风度，他伸出手直接与她说道：“温小姐，好久不见。”
温瑾漪稍稍点头，与他的手交握在一起，她红唇微启，眼眸却望向顾煜城的方向，然后才说道：“三少倒是越来越意气风发。”
“小姐说得可是实话？”
温瑾漪有些怔住，只觉得这三少的性子确实有些傲，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会，可偏偏又颇得女子的欢心，就连是自己，也讨厌不起他来。
狂妄自傲，却又风度翩翩。
温瑾漪莞尔答道：“自是真话。”
顾煜城清咳了一声，他走到温瑾漪身边，轻声问道：“你到这里来，可是有事？”
“是关于葬礼的来宾名单，想找你谈谈。”
“你先到饭厅等我一下。”
“好。”温瑾漪点点头，她踩着高跟鞋便推开了门，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回头对凌霄然说了一句：“三少，再见。”
“嗯，再见。”
一身戎装的凌霄然，看起来总有些凌厉冷峻，但这一句话听起来倒是儒雅的很，差点令温瑾漪听出些别样的感觉来……说不清楚，却淡淡柔柔地落在心里，抹不去这个人的声音和影子。
顾煜城带着凌霄然进了房间，窗帘遮住了秋日的阳光，室内显得昏昏沉沉，就如南京近日的街头，怎么都明媚不起来。
凌霄然随手就拿起一杯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怎么了，这么口渴？”
“南京的天气太热了。”
不消一会，一杯水就见了底，顾煜城见到，又帮他将杯子斟的半满，透明的凉水晃荡在玻璃杯中，凌霄然拿在手中都觉得凉意沁人。
从喉咙，再流到心里。
顾煜城看了他一会，只是问道：“带这么多人来，在别人眼里成什么样子了？”
这句话语气很淡，不像是质问，凌霄然兀自坐到了椅子上，望着玻璃杯上面的水珠一路的滑落，他才答道：“你说的别人是不是谢启宥？”
顾煜城很坦然，“是。”
凌霄然默不作声，复又站起来，走到了顾煜城身边，然后将狐狸揽入怀中，他缓缓说道：“这就对了，我带人来保护你。”
这句话声音很小，呼吸声细细密密地喷在顾煜城的颈窝，很容易撩拨起两个人的思绪，多日未见，情动浮思。
顾煜城依旧没有表情，只是内心有些触动，他反抱住小孩，压低声音道：“现在公然和谢启宥作对没有好处。”
“管他的！”
顾煜城听罢只觉得有些无奈，手劲反而更大地拥他入怀……要说这南京的天气热，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岂不是更加。
“好热……”凌霄然喃喃道。
顾煜城听罢便放开了他，一脸严肃地说道：“那就先休息。”
“兄长，我说的不是天气。”
顾煜城斜睨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以后说话不许没分寸。”
“你管得着？”
……
顾煜城有些生气，但并未表露在脸上，他惯着他，宠着他，似乎都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再也割舍不去。
凌霄然看着他欲走未走的样子，才懒懒说道：“你先走吧，我想睡一觉。”
顾煜城没有做声，便直接走出去，军靴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凌霄然躺在床上，听着脚步声回响在走廊的声音，咯噔咯噔，他又想到了温瑾漪，受洋式教育长大的女子，高雅大方，令所有人倾心。
默默地想到，如果不是狐狸在追求，他或者也会尝试着去追求她，就像温瑾瑶一样，美丽的女人，都是男人一生角逐的对象……可是狐狸的东西，又想格外的去珍视，包括他的人。
他待顾煜城如兄，自然也视温瑾漪如嫂。
应该如是……凌霄然弄松了领带，将脸埋在枕头里，晕晕沉沉，他半睡半醒，却依旧坐在梦中听见了军靴的声音，还有如梦如幻的钢琴演奏，两样不相干的东西就纠缠在他的脑海中。
他听出来了，是婚礼进行曲。
顾煜城走到了饭厅，看见了温瑾漪。
桌上的咖啡杯被稍稍留下了些唇膏印，她在翻看着些学生文人主办的杂志。
义愤填膺的言辞，总是能激起人的热血之心。
“瑾漪。”
温瑾漪抬起头望着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她放下了手中的杂志，默默地看着顾煜城，随后才说道：“听说三少还带兵来南京了。”
不提也算，顾煜城想起他这不知轻重的举动，不禁还是生气，他沉声道：“这小子就是没有政治觉悟。”沉顿了一阵，他薄唇微启，又吐出了两个字：“单纯！”
温瑾漪听到“小子”这个词不禁有些怔住，她没想过烨霖会这样称呼一个人，说不出的怪异……差点想笑出来，可正值国丧，却不好展开笑颜，只好莞尔道：“三少还年轻，这些事要慢慢来。”
温瑾漪轻轻地拍了下桌面那本青年杂志，复又说道：“少年志在热血，不免冲动。”
顾煜城知道她是用书里那些学生跟子墨作对比，“子墨又怎能跟别人一样。”
罢……温瑾漪拿起手边的咖啡，轻抿了几口，“是不一样，子墨都是让你给惯出来的。”
……
顾煜城只觉得喉头一紧，却说不出话来，好像烟瘾又犯了似的，只要每次牵扯到小孩的事情，他都有抽烟的冲动，就仿佛他就是他的烟，一辈子都戒不掉。
他轻叹了一声，复才说道：“人都到齐了没有？”
“基本上到齐了。”温瑾漪转头看了酒保在调这鸡尾酒，沉思之后突然又想到，“还有一个，方将军没到。”
“方童暮？”
“是。”
顾煜城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又有些烦躁，方童暮易帜了很多年，可是对于新政府的态度很暧昧，说不上叛逆，也说不上服从……反正他在东北一隅，想管也难。
烦。
不仅是他，温瑾漪也觉得烦，说是今天来找他商议丧礼的事情，事实上不过是想找寻一丝宽慰……谢启宥也同时在削弱他们温家的势力，已经提出了要他们将银行的所有权交出来。
他们两人随后又聊了些有关丧礼的事情，便各自归去，等待那一天的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2 章
9月23日，上午九点，总统先生的葬礼在南京的大会堂举行。
大会堂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士兵在外面拉起警戒线，各国的记者来抢着来报道……一颗星辰的陨落，会撼动整个中国，整个世界。
大会堂门前的旗帜均降落了一半，以示哀悼。
顾煜城和谢启宥很早就到来，夫人在一旁作为家属接待来宾，鲜花，白绸，缟素，弥漫着悲伤的气氛，充斥在整个会堂里。
凌霄然到来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些人侧目，西北易帜后的少帅，特别是谢启宥派系的人颇有拉拢他的念头……但是谢启宥觉得不可能，他已经不在这里做打算。
凌霄然穿着一身戎装，鞠了三个躬。
总觉得这几年的丧礼仿佛接踵而来，先是他父亲，接着又是总统先生。他甚至都觉得，一生人到底有多少精力，去参加葬礼，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听着都觉得背脊发凉。
夫人回礼，便算是礼成。
凌霄然站到了顾煜城的旁边，默然地看着一拨又一波来奔丧的人。
严肃而寂寥。
方童暮也风尘仆仆地赶来，他擦拭了一下头上的汗珠，整理好仪容才进去鞠躬。
前些日子他与日本人在东三省周旋，弄得筋疲力尽，日本人要求他的东三省独立出去，可他依然站在新政府这一边。
虽然他与顾煜城有间隙，但他还是一个中国人！
所以时间拖了有些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