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珏难得多愁善感了一回,在伍钦旸眼里就是他哥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伍钦旸倒没他哥这么多想法,他对这老人虽没有什么好感,但也绝对称不上恶感,总觉得但凡能用人之常情来解释的事情说一句无可厚非也是应当,相比之下他更关心程昌骏女友被害一事和镯子的联系,便拉了玄珏的手道:“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玄珏看了一眼渐黑的天色,想了想道:“先吃饭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黄焖鸡做的不错。”是觉得调查这件事也不能急于一时,他们又不是非要在今天还原出事件的真相。两个人一起离开辽阳道的旧货市场,伍钦旸跟着玄珏去停车场取车,刚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伍钦旸低头看了一眼,见来电显示是谭翊的名字,心想是不是程昌骏的事情有了眉目,连忙接通电话道:“Jerry?怎么了?”
谭翊道:“伍钦旸?我刚找时间帮你查了一下,你那个同学是叫程昌骏对吧?”
伍钦旸道:“对。有结果了?”
谭翊道:“算是吧,他人就在我们医院呢。不过……”说着欲言又止地停顿了片刻,“我查到他在哪间病房了,就过来看了一眼,觉得他的情况好像有点儿不对。这样吧,你现在方便吗?方便的话就来医院一趟,我在他病房附近等你,我总觉得他要出事儿。”
谭翊最后这句话让伍钦旸心里“咯噔”一跳,觉得自己对程家真是有操不完的心,但谭翊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可见事态真的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事情本就因程家而起,现在又环环相扣地发展到了一个不容他说事不关己的地步,在这个时候伍钦旸总不能真的扔下程昌骏不管,再说袖手旁观也不是伍小同学做事的一贯风格,便认命地叹了口气,匆匆应道:“那我这就过去,到时候再联系。”说完挂断了电话。
玄珏道:“怎么了?”
伍钦旸道:“Jerry说程昌骏就在他们医院,不过情况好像有点儿不对,让我们赶快过去一趟。我担心是不是因为我们查这镯子的事儿……还是过去看看比较好吧?”
最后的问句似乎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玄珏没说什么,只嘴角微微一扬,调转车头便朝医院的方向开去。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再次回到了第一医院。玄珏去停车场里停车,伍钦旸站在医院门口给谭翊打电话。这时是晚上六点左右,天已经完全黑了,医院门前主干道上的路灯也一盏盏地亮了起来,车水马龙的斑斓夜景却让伍钦旸感到一种无端的阴冷,忍不住把手朝袖子里面缩了缩,呼出一口气道:“Jerry?我到了,你人在哪儿呢?”
谭翊道:“东边住院楼,你过来吧,直接上四楼,我在护士站等你。”
伍钦旸道:“行,我这就过去。没出什么事儿吧?”
谭翊道:“暂时还没有,一直有人在屋里陪着他呢。他情绪好像不太稳定,给人的感觉也很奇怪……电话里可能说不清楚,你还是自己过来看吧。”
伍钦旸“嗯”了一声,这时玄珏也已经从停车场里回来。两人一起走进东边的住院楼,坐电梯直奔四楼,一进大厅就看见了正站在护士台前的谭翊。伍钦旸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谭翊回应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三人在大厅里随便找了排椅子坐下,看似闲聊,实际是在小声交流着和程昌骏有关的情报。
谭翊道:“左手边的第三间。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伍钦旸道:“还行吧,事情倒是知道了不少。我总觉得程昌骏是被鬼上身了,要是有机会能和他单独谈谈……”实际是想和那个会唱戏的红衣女鬼好好谈谈。冤有头债有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怎么也没有殃及无辜的道理。但按照那老人清末民初的说法,就算这女鬼说出了真相,害她的凶手恐怕也没有受到现代法律制裁的机会,万一她因为报仇无望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该怎么把她超度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谭翊道:“那你就过去找他啊。”
伍钦旸道:“不行啊。他家里人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不准备让他们知道。但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找过来……这又不是班级活动,我关心同学也没有拿着他们家镯子来关心的吧,再说这镯子又不是普通的镯子……”至少已经害死过三个人了。
谭翊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伍钦旸道:“我也在想啊……”
三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略带诧异的声音响起:“你是……?”
伍钦旸抬头一看,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别墅里见过的程母。今天她没有再穿那件凤穿牡丹的旗袍,而是换了一身家常的便装,外面套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比起那天更显出一种疲惫的老态。眼下一层乌青,显是忧思过度加上休息不好的原因。伍钦旸心中微微一动,连忙站起身来,貌似十分意外地道:“阿姨?您怎么在这儿?”又伸手略扶了程母一下,让她坐下。
程母道:“你……你是小骏的同学吧?我记得你……上次的事情真是对不住了,唉,我本来想叫小骏亲自给你道个歉的,谁知道……”说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伍钦旸道:“没事儿没事儿,阿姨您不用放在心上。”又迟疑着道,“程昌骏他……?”
程母叹道:“唉,还是老样子,医生建议留院观察,我也……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学校……上次我也没来得及谢谢你们,真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到小骏的同学,也是赶巧……对了,你怎么来医院了?是身体不舒服吗?……你们虽然年轻,可也要多注意身体啊。”
伍钦旸道:“谢谢阿姨,我没什么事儿,是我朋友在这儿实习,我过来找他。”说着看了一眼穿着白大褂的谭翊,又继续道,“阿姨您不用和我们这么客气,班里同学都是一家人,我们关心程昌骏也是应该的。您也要多注意身体,别太担心,程昌骏应该很快就能康复了,班里同学都很想他,都等着他回来上课呢。”
程母闻言已经微微红了眼眶:“但愿如此吧……唉……”
伍钦旸顺势道:“阿姨,那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啊?”
程母点了点头,强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心了……”说着起身朝程昌骏的病房走去。
伍钦旸连忙跟上,又对玄珏和谭翊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知道同学哥哥和同学朋友对探病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身份,便留在大厅里等伍钦旸出来。伍钦旸跟随程母走到左手边第三间病房的门口,还没进去就察觉到了那种令人感到十分不悦的气息。伍钦旸略微皱了下眉,想着自己的到来对里面的女鬼而言算不算是来者不善,心中暗暗有了戒备,却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落后了程母约有一步的距离,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壁挂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着吵吵闹闹的美食类节目,相比之下屋内却显得有些过分的安静。程家的小保姆看见程母来了,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轻打了个招呼。程母放下手中的保温饭盒,又对床上的人道:“小骏,饿了吗?你同学过来看你了。”
伍钦旸站在程母身后,只看见床上的被子动了一下,但等看到程昌骏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他上次见程昌骏时对方还只是神情木然,如今却形容枯槁得像是一具瘦弱的尸体,眼窝深陷,原本苍白的皮肤更是隐隐透出一种骇人的青灰,如果不是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伍钦旸几乎认为他已经是个死人。程母看到伍钦旸脸上的愕然,抬起手来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又对那小保姆道:“小刘,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我陪着小骏。”说着打开保温饭盒,将里面的粥盛了出来。
那小保姆应了一声,偷偷打量了一下正在看着程昌骏的伍钦旸,又对程母轻声道:“那您有事儿记得叫我。”说完穿好外套离开了病房。
程昌骏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十分木然地吞咽着母亲喂来的热粥,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在伍钦旸的身上,几乎能烧出两个明晃晃的窟窿。伍钦旸当然察觉到了这丝视线的诡异之处,左手已经慢慢紧握成拳,正想着面前的“程昌骏”会不会像上次那样突然发难,却见程昌骏慢慢扭过头去,开口对一旁的程母道:“妈,我想吃上次你买的榨菜了。”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并不动听,有种久未开口的艰涩之意,却让程母激动得连手里的勺子都掉到了地上,因为这是自那天反常之后程昌骏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此时的程母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声应道:“好,好,妈妈这就去楼下给你买。”竟连外套都没穿,直接跑了出去。
此时病房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伍钦旸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程昌骏掀开被子,慢慢从床上下来,宽大的病号服套在他的身上,更显出他身形的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一样。程昌骏轻轻叹了口气,眼底的神情显得十分哀怨,片刻后又喃喃道:“为什么?”说着摇摇晃晃地朝窗边走去。伍钦旸注意到他的背后似乎笼罩着一片很大的阴影,仿佛在寒夜里被惊起的群鸦。
这时程昌骏轻轻挥舞了一下手臂,伍钦旸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一条长长的水袖从自己眼前抚了过去,空气中又传来那种纸钱焚烧过后的味道,说不出的刺鼻。程昌骏一手捏了兰花指,嘴里低声重复着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双手甩动着并不存在的水袖,脚下的步伐也丝毫不乱,身段婀娜得仿佛是戏台上的戏子,似是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表演之中。
伍钦旸完全没想到事情还能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原本都做好了和这女鬼一场恶战的准备,现在却是这女鬼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伍钦旸正想着要不要叫玄珏他们过来,那边的程昌骏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指甲在脖子上划出五道深深的血痕,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她回来了!她回来了!莺莺她回来了!”狰狞的神色似乎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着竟一把推开窗户,直接从四楼跳了下去。
伍钦旸这次真是懵了,直到楼下传来“有人跳楼了”的尖叫声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到窗边,然而夜色昏暗,只能勉强看清楼下那个四肢扭曲的人影。这时程母喜滋滋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似乎还不知道已经发生的悲剧:“小骏,妈妈把榨菜给你买回来了……”
伍钦旸站在窗户旁边,那种刺骨的阴冷瞬间从窗外涌了进来,飘飞的窗帘似乎预示着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实。程母进来后先是一怔,目光与伍钦旸的视线短暂地相接,嘴唇一抖,手中的榨菜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而后崩溃般大叫道:“不——!”说着扑到窗边,看到那扭曲身影下缓缓渗出的血迹,转过身来一把掐住伍钦旸的脖子,眼底腾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意:“你对我儿子说了什么!你对我儿子说了什么——!是不是你逼他的!是不是!啊?!小骏——小骏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也不活了!”说着把伍钦旸狠狠推到了墙上,自己则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窗台,喃喃道:“小骏,妈妈来陪你了……等等妈妈,你等等妈妈啊!”之后又是毫不迟疑的纵身一跃,快速地从窗边坠落下去。
伍钦旸总不能再看着另外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跳楼,扑过去抱住程母的腰,想像昨天晚上他救玄珏那样再把程母给拖回来,谁料程母下坠的力道太大,竟把伍钦旸也一起拽出了窗外。伍钦旸在一瞬间体会到了腾空的感觉,然而下一秒脚腕就被另一个人抓住。此时他大头朝下,双手还紧紧抓着程母的腰带不放,程母却并不配合,仍然在挣扎着下坠。伍钦旸在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大力抓住的脚腕也传来脱臼一般的剧痛,又听上方传来玄珏的声音,焦急道:“旸旸!”
慢了一步的谭翊几乎要被眼前的一幕惊了个目瞪口呆。玄珏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双手死死地抓着伍钦旸的脚腕,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这三人就这么命悬一线地挂在住院楼外侧的墙壁上,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谭翊一面叫人过来帮忙,一面抱紧玄珏的腰,咬牙稳住这摇摇欲坠的三人,但还是止不住伍钦旸和程母下坠的趋势,险些就连玄珏也跟着翻了出去。
血液逆流的感觉让伍钦旸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发黑,装着镯子的锦盒也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滑了出去,跌落到楼下的血泊之中。镯子从锦盒里摔出,在凛冽的风声中弥漫出一种冰冷且妖异的光泽。伍钦旸突然觉得指尖发麻,镯子的圆环似乎形成了一个永无休止的漩涡,呼啸着席卷出漫天的红雾,几乎在瞬间吞没了他仅剩的全部意识。
而就在楼下传出一阵惊呼的同时,谭翊只觉�